第47章
到了奧地利之後,蘭布西幾天內就拉攏了不少人,我驚嘆于他的人際關系和他的執行力,只是這個地方我多待一天都覺得難受。
我想到還被困在紐蒙迦德的格林德沃,而每次一想到他,腦子裏就浮現出母親被他的手下海因裏希殘忍殺害的樣子。
“你的每一天都很悠閑啊,艾斯莉小姐。”
我把書放下,看着蘭布西坐到了我的對面。我緊皺眉頭,內心叫苦不疊。
原本陽光明媚的一天,我卻連在麻瓜的咖啡店坐上一會兒都能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
煙圈散在空氣裏,我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嗆人的煙味。
“看來你很讨厭煙味。”他笑着把手裏的煙卷熄滅了。
不是讨厭煙味,是讨厭你。我心裏想着。
“謝謝蘭布西先生的善解人意了。”我說。我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書,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我索性把書合上,站了起來,“那我就先告辭了。”
我剛欲走過去,蘭布西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沒能甩開,他的手指就順着袖口往上翻帶了一下。我掙脫出來,憤怒地看着他,然而他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笑了起來。
“有趣……”
“您還是請自重吧。”我把袖子往下理了理。
這世界竟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在圖書館翻了一上午德語語法書,然後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閑逛。我隐約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好像有人在哪裏盯着我,可是每當我轉過頭,來往的都是面色正常的巫師。
“真奇怪……”我沒找到什麽可疑人物,全當是自己太過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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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一個偏遠的胡同,身後灼熱的凝視感越來越強,令人實在是難以忽視。我猛地轉過身掏出魔杖。
“出來吧。”我冷靜地讓自己背靠着牆。面前空氣開始扭曲,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逐漸顯出身形。看來,就是他一直在隐身跟着我。
“你是誰?”我問。
男人并不做回答:“海因裏希在哪裏?”
“海因裏希?”我大驚,捏着魔杖的手更使勁了,“那是誰?我怎麽知道?”我的大腦瘋狂運轉着,我壓根不明白這個來頭不明的人究竟為何一上來就跟我提海因裏希,我只能猜他或許曾經是格林德沃的下屬,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應該找到我頭上啊!
按正理來說,就算他知道我是誰,也只應該對我為什麽沒有死感到疑惑,海因裏希自那以後音訊全無,所有人都以為他越獄逃走了,哪怕他們意識到不對勁,也不會輕易懷疑到我頭上,畢竟沒幾個人知道我的能力是什麽。
“你殺了他。”他冷冷地盯着我。
“這你可不能血口噴人——”我話音未落,他一個咒語就打了過來,我連忙施咒抵擋,但是他畢竟是個成年巫師,經驗比我豐富太多了,很快我就招架得有些吃力。
我一個閃身躲開了他的咒語,變成鳥飛向房頂打算逃走,但是身後咒語很快就跟了過來,我側下身子躲過去,踉跄着變回人撲倒在房頂,幾片羽毛在我左右紛飛。
我不敢去管顧自己身上的傷嚴不嚴重,爬起來就繼續跑,直到看見房頂邊緣處的魔法波動。
麻瓜驅逐咒!我心下一喜,将結界撕開一道縫隙鑽了進去。
瞬間,強烈的失重感襲來,我從半空中打着轉落了下去,狠狠摔在地上。
“散開——散開——”
我爬起來,發現自己落在一處牆角,周圍好多八九歲的小孩子,離我近的幾個看見了我,都在竊竊私語。
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一所麻瓜學校的操場。我心裏暗道糟糕,念了巨句幻身咒,從孩子堆裏往外跑。
“那邊的快點站好!”
我從操場邊緣的欄杆上翻了下去,穩穩踩到地上。
“咦?”
臺下有不少人來回地走着,眼睜睜看着我從上面的操場翻下了牆。我低頭一看,才發現幻身咒失效了。
“該死的……”我嘀咕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整理了一下衣角,順着下坡路走,那幾個小孩還以為我是翻牆逃課的。
坡底有一個大大的鐵欄門,兩個看起來更小一些的孩子在那把着門鎖,口中念念有詞。
“你們在幹什麽?”我走過去問。
“我們想出去買吃的,在念咒語讓它開鎖。”小女孩一本正經地仰頭看着我,手裏捧着一本兒童讀物。
我撇撇嘴。看來麻瓜世界對魔法的傳說的确不少。
我回過頭,那人出現在拐角,看見我之後加快腳步追着我跑了過來。
“快,你們走開點,讓我來。”我把他們倆往邊上推了推,擋住後面的視線。兩個人看到總比一群人看到要好——畢竟小孩子的話,沒人會信。
我指着鎖,小聲念道:“阿拉霍洞開!”
鎖應聲打開,我趕緊推開門跑出去,然後立刻回過身把門重新關上,順便念了個咒語把它鎖了回去。
“阿拉……”兩個孩子一臉懵圈地在那裏對着鎖重複着,我無暇顧及那麽多,一溜煙順着路跑,我氣喘籲籲地來到一條河邊,我看見十米開外的河面再次出現了麻瓜驅逐咒的魔法波動,我想也沒想,一頭紮進了水裏。
穿過咒語結界,我原本在水中的身體突然失去壓力從半空撲倒在地面,爬起來一看,這裏變成了一趟單向的直路,前面有個隧道,隧道中間隔着一堵牆,分成了兩個口。左邊的盡頭還是牆,右邊卻有一扇石門堵住了口,只留下了貼近地面的一尺多高的縫隙,而這道縫隙前面還用幾根繩子攔住了。
我趴在那往裏看,裏面竟然還有一扇門。
那個男人也進來了,眼看着就要追上我。我來不及再多加思考,把繩子拉開。
他追上來,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繩子,另一只手掏出魔杖想要施咒。我用盡全力給他一腳踢了進去,猛地松手,繩子彈到他身上,他一個沒站穩,順着那個縫隙就翻滾了進去。我趴下來,側着頭往裏看,他及時用魔杖點了一下,門上出現了水波似的漣漪,他直接穿了出去。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後退幾步,往左面那個死胡同看過去。我走到裏面,對着那堵牆敲打了幾下,耳朵貼着牆面仔細聽着。
好像不是實心。
我拿出魔杖對着牆念出了粉碎咒,牆面突然像水面一樣浮動了一下,完好無損。
“嗯?”這牆竟然也被施了魔咒?好像還是個阻隔內外的防護咒語。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牆面終于出現了裂縫。我一咬牙,整堵牆都塌了下來,碎石掉落一地,我及時用咒語擋着才沒被砸傷。
牆後面還有一層厚厚的像是水簾一樣的阻隔壁。我搗鼓半天,才讓它出現了一個小孔。強烈的魔法波動從小孔處散發出來,我渾身乏力地坐在地上。
這時,我感覺到隧道開始震動,我警惕地站起身來,握緊魔杖。
小孔就像洩了氣一樣,魔法氣息瘋狂地往外湧,我被那震波推動着後退,那小孔附近開始出現金色的裂痕,然後孔變得越來越大,我驚恐地看見一根長着尖指甲的綠色手指從那裏伸了進來,緊接着是一整只手,然後是第二只手,往外撕扯着,金光順着裂縫照進來,差點刺瞎我的眼睛。
然而就在我閉上眼睛後幾秒鐘,我感覺到一股力量撲面而來,将我沖走數米才停下。這兒的空間很快被水填滿,我沒反應過來嗆了幾口,趕緊給自己施了個泡頭咒,終于可以睜開眼睛自由呼吸了。
可是,接下來看到的東西令我渾身戰栗——一條條面容可怖的人魚,從那裏游了出來,綠色的海草般的頭發,綠色的皮膚,身上布滿了魚鱗,臉較起人類而言更像是魚,黃色的眼睛鼓在臉頰兩側,滿口密密麻麻的尖牙。
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游到右側的石門那兒,拉開繩子,從底下的縫隙鑽了進去。我的手到處亂抓,最後終于抓住了旁邊牆壁上凸起的一塊。
這是個斜坡,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地面上,躲到門邊。
一尺多的高度顯然不足以阻攔人魚,我在角落瑟瑟發抖,看着它們把繩子咬斷,從縫隙鑽進來,越來越近。
我想到門外那個人很可能還在堵着我,真可謂前有猛虎後有豺狼,早知道直接往回跑,什麽事都沒有了……我的大腦僵硬地轉動着,最後在它們靠近之前,打開了門,縮在門後。我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那個人果然在門口。
外面就是一望無際的海底,他早就用了泡頭咒守在那,門打開以後不但沒見着我的人影,反而被裏面的這些人魚吓了一跳,下意識丢出了咒語。最前面的那條首當其沖,渾身鱗片炸開了不少,血在水中散開。其他人魚紛紛露出了猙獰的利齒,憤怒尖叫着,群起而攻之。他在水裏再怎麽也敵不過數十條人魚的圍攻,盡管人魚也有死有傷,但他不一會兒就力不從心了,魔杖脫手而出。人魚瘋狂地撕咬着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一片水域,他掙紮着、掙紮着,最後失去了力量,沉向海底,昏死了過去,全身上下幾乎沒剩一塊好肉。
它們将憤怒的目光轉向了我。
我從門後游出來,把魔杖收進袖子裏,舉起顫抖的雙手想要表達我并沒有惡意。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想起我前段時間剛從生物語書上看到的人魚語言,我生澀地嘗試着和它們溝通。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說錯什麽,也沒把握它們能夠完全聽懂,只希望這段時間恰巧學習的東西能夠派上些保命的用場,“我和那個家夥不是一夥的。”
它們把我圍在了中間,我有些害怕,只好對着那條受傷比較嚴重的人魚開口道:“你的傷很嚴重,我可以幫你——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不會傷害你們的……”我一邊重複着,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周圍的人魚對我警告式地呲着牙,猶豫着要不要進行攻擊。
我的手觸碰到那條人魚的尾巴,它往後躲了躲,随即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傷口正在愈合——盡管那些被炸開的鱗片沒辦法恢複,留下了疤痕一樣的缺口。
其他人魚兇神惡煞的表情一下子變了,五官舒展開,不再扭曲到一起。它們在我周圍好奇地游動着。
“跟我們來。”它們向深海處游了一小段,回頭沖我擺了擺手,示意我跟上。
我本來是想盡快脫身回去的,不過它們似乎對我也失去了敵意,于是我索性跟着它們,看看它們要帶我去哪裏。
它們在深海中繞過石頭、海草和珊瑚叢,游一會兒停一會兒,領頭的那條人魚口中一陣陣發出悠遠空靈的聲音,像是一種奇妙而動聽的歌聲,但好像又不是,帶着些許誘導性。
就在這種“歌聲”中,我被帶領着游到了一片村莊——與陸地上郊區的那些村莊一樣,面積十分龐大,一眼望不到盡頭,占據了一大面的海域。
一條條人魚從村莊裏游出來,打量着我這個不速之客——被人魚帶來的人類。
當我經過一間房子時,看到一個令人惡心的、長着尖尖犄角的綠色怪物,把臉貼在玻璃上,一邊對着我做着各種怪相,一邊不停地伸屈着瘦瘦長長的手指。我吓了一跳,往邊上竄出了一段距離。
“別怕。”旁邊的一條人魚輕聲說,“那是只格林迪洛,很多家庭都喜歡養這些小寵物的。”
“哦……謝謝。”我幹笑着點點頭。
随着越來越多的人魚聞聲而出,圍着我們一起往前游,它們在互相交流些什麽,有幾條越過我們游遠了,過了不一會兒,一個顯得格外蒼老的人魚迎面游過來,它的皮膚稍稍有些發黃,魚鱗的光澤也比較黯淡,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我的族人說,是你把他們解救了出來。”
“解救?”我愣了一下,遲疑着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只是治好了一些皮外傷,舉手之勞……”
“把我們困在那一小圈河流區域裏的結界,是你幫助了我們。”
我一時分辨不清是哪一條人魚在和我說話,但我倒是聽懂了。原來那個隔離咒把它們困在那條河裏,而另一道門,連接的正是這片海域。
“而且你為我的族人們療傷,我們全族上下都會感激你的,善良的巫師。”人魚拿起一個海螺殼,手指在海水裏繪制着一圈圈奇妙的圖案,海螺懸浮在那,上面流淌起五彩斑斓的光澤。它将這只美麗的海螺遞給了我。
“你對我們有恩,如果需要幫忙,可以随時召喚我們。”
我接過海螺,把它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裏。數以百計的人魚圍在這兒看着我,我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得在水裏費勁地給它們鞠了一躬。
“如果你們有需要,我也會盡全力幫助你們的。”我說。
幾條人魚送我回到了那扇門外,我和它們告別之後,扒着門檻想要游上去離開這,餘光卻瞥見了水底那個一動不動的人。
我潛下去,看着他渾身上下被泡得發白的撕爛的傷口,眉頭緊鎖。
血都已經不再往外流了。
啧,真疼啊……我想。我小心地嘗試恢複他身上的傷,然而在做完這些之後,我突然意識到他的泡頭咒早已失效不知多久了。
他已經死了。
我呆呆地看了半天。最終,我還是轉過身,游進了那扇門,從水中探出頭,爬到了岸上。
我抖了抖沾了水沉重的衣服,用了個速幹咒,走上了回去的路。
這又不怪我,誰叫他想殺我呢,是吧?我在心裏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