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們的下一個目标,是不是該去把林家的老巢端了?”蘭布西笑着說,“據我所知,他在他的住處設置了好幾層防護咒,那老東西害怕了,如果再晚些,萬一跑了就麻煩了。”

本來還在打瞌睡的我瞬間清醒過來。我環視了一圈圍坐在桌前的食死徒,看着裏德爾的表情,心髒一突一突地跳。

“那就今天吧。”裏德爾悠閑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化作一團黑煙消失在了原地,而蘭布西緊随其後,幻影移形走了,我和另外幾個也一同跟了上去。

“你站那麽遠,是不想動手嗎?”伊琳娜突然開口道。我站在他們後面,裏德爾觸摸着透明屏障的手頓了頓,扭頭掃了我一眼,所有食死徒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伊琳娜!我在心裏咬牙切齒,卻也只得走上前去,跟他們一齊掏出魔杖,刺目的光芒從每個人的魔杖尖端發射出去,彙成一點,撞擊在屏障上。

屏障嗡鳴着,從那一點開始出現裂痕,最終應聲碎裂,我狠狠地剜了一眼伊琳娜,然而她壓根就不看我,昂首挺胸目視前方,跟随在裏德爾身邊。

這女人,我是真不想幫她,不如給她搞瓶毒藥毒死算了。我惡意地想道。

前方的道路豁然開朗,一個高大的房屋出現在我們面前,房屋後面還有一片碧綠的湖水。

“就是這了。”蘭布西得意地用魔杖指了指,房屋周圍的空間扭曲了一下,原本就在正前方的門消失不見了,我們轉到側面才看到那扇門,奇怪的是門竟然懸空在二層樓的高度。

“這老家夥狡猾得很。”蘭布西說,“除了您,沒人能飛上去,黑魔王大人。”

我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毛。

裏德爾什麽時候領悟飛行類魔法了?多半也是黑魔法之類的東西,畢竟他研究這麽多年,倒也合情合理。

裏德爾沒有回應,不急不緩地走過去,站在懸空的門下方,擡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魔杖在他手中轉了轉。

“一個空間法術罷了。”他搖搖頭,揮動了一下魔杖,房屋牆壁上生長的藤蔓迅速地爬動起來,随後竟脫離了牆體,纏繞住那扇懸空的門,将它拉扯了回去,重新鑲在牆面上,随後磚塊開始規律地翻轉、挪動,門轉向了屋內,我們這才發現那只不過是牆體的背面罷了,根本不是什麽門。而随着磚塊的變化,下方逐漸騰出了一個洞口,我驚嘆之餘,也更意識到了裏德爾的可怕之處。我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我們走進屋子,屋內十分明朗,他們打開了每一間屋子,上樓轉了一圈,硬是半個人影都沒能發現。我疑惑地擰了擰眉毛。

我對這兒完全陌生,這裏的書房,跟我上次見到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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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了。”克拉布從裏屋走出來,食死徒們把整棟房子底朝天翻了個遍,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找到,“他把東西都帶走了。”

“計劃全都泡湯了,盡做了些無用功……”埃弗裏陰沉着一張臉。蘭布西面色鐵青,他很不敢相信自己花費了這麽長時間,竟然撲了個空。他胸口起伏着,看向了背着手走向窗邊那個面無表情的裏德爾。

裏德爾默默地望着窗外閃閃發光的湖水,誰也猜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蘭布西撲通一聲跪伏在地。

“是我辦事不周,請主人責罰。”

氣氛安靜地令人慌神。裏德爾就像沒聽見一樣,邁着有節奏的步子,在窗邊的書架前來回踱步,他的眼睛掃過每一個角落,唯獨沒有落在蘭布西身上。

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恨不得連呼吸都屏住。

“不,你做的很好,蘭布西。”慵懶的聲音落在衆人耳朵裏,我豎起了一身汗毛,“他就在這兒,哪也沒去。”

“最內層的保護咒很新,明顯是最近才設置的。”他的手指撫過書架上面的平臺,沒有帶起一絲灰塵,“這裏,假得很離譜。”

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他,他将兩面的窗戶都敞開,我這才意識到這個書架的位置有些不大合理。裏德爾揮了揮手,書架開始移動,我驚訝地發現它的大小恰巧能夠完全遮蓋住窗戶,裏德爾輕輕一推,書架轟然掉落,而他的手沒有離開,和書架一起傾倒下去。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感,地面開始旋轉,重力的方向也變得混亂起來,我整個人跟着腳下的地面轉了個圈,所有人都來到了另一個空間內。

我晃了晃腦袋,定睛一看,裏德爾還站在前面,手剛從書架上放下。

我趴在窗戶上往下看,房子仿佛以湖面作為底部一樣,穩穩地立在湖中心。

“這……”蘭布西直起身子,表情十分意外,“又是空間法術?”

“所以,湖水中的影子才是真正的房屋所在。”阿爾法德毫不掩飾眼中的驚奇,“這個詠暮·林,還真有些手段。”

“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被黑魔王大人輕易破解了?”克拉布嗤笑着。

他們走進書房,穿過一列列熟悉的書架,我看見林先生坐在最裏面的桌子旁,不緊不慢地抿了兩口茶水。

“你來了。”他的聲音比我見到他那次還要更顯滄桑,就像幹枯發脆的葉子,總讓人擔心随時會碎掉。

他擡起深褐色渾濁的雙眼,目光駐留在了我身上。我怕他誤會什麽,偷偷将手往前挪了挪,露出了那枚戒指,然後又不動聲色縮回了袖子裏。他的臉部肌肉抖動了一下,放松地靠在了椅子背上,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是的,先生。”裏德爾緩緩走近他,從他顫抖的手中拿走了杯子,放在旁邊。他坐下來,與林先生平視,“我找過您不止一次了,您應該清楚我的誠意。”

“我當然清楚,伏地魔……”林先生動也沒動,“可是我已經老了,縱使我有那個心,恐怕也無力為魔王大人效忠了。”

“我一直想要向您借一件東西。”裏德爾淡淡地開口,“您也一直沒有給我回應——先生,我需要您的幫助。

只要您肯幫這個忙,日後受益的,是整個林家……我向您保證,林家必然不會沒落,他們會平平安安地等待新一個時代。您是個聰明人,您所做的一切,站在家族利益的角度,都是偉大并且值得的。”

林先生平靜的眸子毫不退縮地與裏德爾對視,最終他長嘆了一口氣。

“我只希望一件事。”他語氣緩慢地說,“如果我把寶物給了你,你不會去尋找林家的其他人——他們沒什麽能夠幫助魔王大人的了,也絕對不會幹涉你的大業……”他扶着桌子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裏德爾彎了彎腰。

“自然。”裏德爾牽動了一下嘴角,“我保證。”

林先生在書架上翻找着,還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他抽出了一本古老的大書。

“我想提醒你……湯姆。”他突然改變了稱呼,“有的時候,你越想避開一切代價去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往往所付出的真實代價就越多……”聲音飄散在空氣裏,林先生揮了揮手,無數黑色的文字聚合在一起,變成一大片虛空,而後萬物變換,一切恢複原樣,書在他手中縮小、變形,成了一個沙漏的樣子。

裏德爾接過它,感受着其中蘊含着的厚重的魔法波動。他滿意地笑了笑——他并沒能辨別那個東西是假的。

他收起了沙漏,盯着那副蒼老的身軀,眼睛裏的光再次變得冰冷。

“殺了他,蘭布西。”他淡漠地說了一句,随即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

蘭布西的魔杖對準了林先生,一道綠光過後,林先生倚靠在書架邊,再無聲息,神色依舊安寧。

我呆站在那,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冰涼的戒指硌得我手指生疼,可我的手心卻濕漉漉的。直到阿爾法德伸手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才跟他們一起離開了這裏。

清冷的晚風吹拂而過,樹枝簌簌作響。我落在樹的枝幹上,抖了抖羽毛,變回人坐在了上面。即使沒什麽葉子,這棵參天大樹的枝杈也足以遮擋住一大部分天空。

月亮比以往時還要更亮,可能因為它現在就在我正正的頭頂上方。

我的腿來回晃動着,身體向右倚靠在樹幹上。

風夾帶着我沉重的呼吸,我甚至覺得這兒比屋裏的床舒适,至少能讓我喘得上氣。

我端詳着那枚戒指,思維飄散到了千裏之外。

“艾斯莉。”

我迅速把手放下,擡頭一看,發現是納吉尼不知什麽時候爬了上來。

“怎麽了?”她繞着我旁邊樹枝纏了幾圈。

“沒什麽——就是想透透氣。”我這麽說,胸口因為深呼吸而起伏着。

她安靜地待了一會兒。

“你不适合這兒,艾斯莉。”她說。

“不,”我否認了一下,“我只是……我說不出來,有些複雜……混亂。”

“不妨說說看。”

我看了一眼納吉尼,我認為我不應該告訴她那麽多。可是,我真的很渴望有個人陪我說說話,我快要憋過氣了,在這裏我沒辦法與任何人傾訴什麽。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會想給奧賴恩寫一封信,但我又覺得我跟他早就不在一個世界裏了,我不應該過多打擾,更不想讓他覺得每次都是希望得到幫助的時候找他。

更何況,我無從開口。我有滿腔言語想要表達,卻寫不出,也說不出。

我搞不清楚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緊繃着眉心,“興許……是有點迷茫吧,想做的事情無從下手,不想看到的事情無力阻止,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可能有些受夠這種日子了。”

“你還這麽年輕,想做什麽就該勇敢去做。”納吉尼溫和地把頭靠在我的腿上。

“我做不到的。有些事我放不下,我認為我活着的意義就必須要去完成,但是我慢慢發覺我好像什麽都做不了,我的力量太渺小了,而我的目标卻太過艱難,我沒辦法大膽邁出每一步,我只能戰戰兢兢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完全不了解他了,說不定哪天走錯一步就再也沒機會了。”

“你在說……湯姆嗎?”她遲疑地問。

“我不知道。”我煩躁地倚了倚樹幹,樹枝搖曳起來,月光成了碎片灑下來。

“可是他對你好像不太一樣,你沒有察覺到嗎?”

“哦——不要和我說這個,納吉尼。”我感到更不自在了,我厭惡這句話,也厭惡那所謂的“不一樣”,這一切都在增添我的負擔,“沒什麽不一樣的,只不過是用不同的方式——你不懂。”

“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懂呢?”納吉尼平靜地問。

“我知道,你懂的比我多太多了,但是我們的經歷并不相同,有些事你沒法完全理解,就像我也不了解你的一切。”

蟲鳴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說實話,艾斯莉。”納吉尼淡然地開口道,“我看得出湯姆的野心,他的所作所為我也都清楚,我猜得到以後可能會發生什麽變數。我痛恨戰争,艾斯莉,無比痛恨。

我沒有朋友,年輕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真正理解我的人,但是我卻沒能真正理解他。他義無反顧地加入了格林德沃的陣營,他沒有勸我和他一起,因為他知道我不會。于是我永遠失去了對我來說唯一的‘親人’——或許可以這麽比喻吧。

我再也沒見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四五年的那場決鬥中是否存活下來,其實我的心早就告訴過我他大概已經死了。”

我靜靜地看着她在月光下閃着光亮的眼睛,有些莫名的觸動。

“我得到的東西很少,現在也沒什麽能夠失去的了,所以我不在乎了,我只渴望重回自由。”

“那你為什麽選擇留在這裏呢?”我輕聲問。

“因為我就算離開這裏,也得不到自由。”她說,“我每天都膽戰心驚地,害怕什麽時候一覺醒來我就再也不是自己了。我必須要抓住任何可能存在的希望,而湯姆就是。畢竟,我除了心懷希望之外,也做不了什麽了。”

“你是幸運的,艾斯莉,你有選擇的機會。”她擡了擡頭,我輕輕抱住了她龐大的身軀,感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絲心安。

“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走一步算一步,管它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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