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牆角
費雪為人挑剔,在業內出了名的脾氣不好,但他對簡櫻還算滿意。
遇到中意的人選,他就不喜歡搞走形式那一套,直接要了她的聯系方式,說明天助手會約她試稿。
簡櫻知道這就是通過了面試,進入下一輪考察的意思。
她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今天不回C市,她離開名圖影業後,就近去了一家快捷酒店過夜。
她進入酒店大堂時,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五十米遠的距離。車裏,陸季嶼戴上口罩。
李解從副駕駛上回頭看他:“陸總,你這是……”
不會是要跟蹤人家吧。
“住酒店。”陸季嶼言簡意赅。
李解撇嘴,果然是要跟蹤人家,就不怕被當成變态嗎?
他作為首席助理,有必要勸一勸。
“陸總,這種快捷酒店條件很一般,也不知道被套幹不幹淨……”李解話還沒說完,陸季嶼就幹脆利落地開門下去,留給他一個響亮的關車門聲。
快捷酒店的電梯半新不舊。
簡櫻辦理好入住後邁入電梯裏,刷卡後按下樓層數字。
紅色的“8”亮起,她忍不住眨了兩下眼,回憶起似曾相識的一幕。
那是五年前的記憶,她和陸季嶼的第一次見面。
當時她大四即将畢業,租住在校外的一棟公寓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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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下得很急,她冒着雨匆匆跑到公寓樓大門時已經淋濕了。電梯在她前頭幾米處快要合上,又打開。
裏面已經有了一個人,在替她按住開門鍵。
她失魂落魄地進了電梯,按了自己出租屋所在的8樓,然後捂着手臂瑟瑟發抖。
從電梯的鏡子裏看,她身上的改良旗袍連衣裙已經濕透了,發絲粘在耳畔,臉色發白,微微喘氣。因為雨水的沖刷,她傷心的痕跡已經看不大明顯,只留下滿身的狼狽。
那天本來是她保研答辯的日子,旗袍是表姐買錯尺碼穿不下轉手送給她的,是她當時最好的衣服,穿起來清雅得體,遠遠不是被淋濕之後的這副模樣。
答辯進行得很順利,離開答辯教室之後她嘴角還揚着喜悅的笑意,輔導員卻将她拉到一旁,說學院裏關于她的流言已經傳開了,為避免影響到學校的聲譽,獎學金和保研名額她只能選一個。
可那些流言,明明就是子虛烏有。
就因為她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兼職,還與名導演有過工作聯絡,她的兩名室友就對外散播她在從事“不正當”的職業。
收入高,導演,不正當,加上她長得漂亮——那不就是靠潛規則上位嗎?
所有人都開始那樣想,并且傳開。
她不想與人争辯,很快搬出宿舍,卻沒想到這樣做反而更放任了流言的傳播。
輔導員哪怕聽了她的解釋也沒辦法,學校領導看重的是聲譽,最怕被人舉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獎學金和保研名額二選一,這還是輔導員扛住壓力替她争取到的。
但凡是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學生,都能選保研。但簡櫻那時候已經是孤兒,她不僅自己生活需要錢,還要還親戚的撫養費。
她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最後咬着牙說要獎學金。
回公寓的路上,大雨傾盆,她卻在雨中走了好一陣子才發覺被淋濕。
那天在電梯裏,失魂落魄的簡櫻之所以會注意到陸季嶼,是因為電梯樓層按鍵。
她進去時,陸季嶼還沒來得及按樓層。
她按了8層後,他有一陣子沒動。
這讓她有點警覺。
年輕的單身女性獨自住在外頭,又是治安一般的老舊公寓,潛意識裏都會提防被跟蹤尾随。
那時電梯裏的燈光柔暖,陸季嶼擡目看去,女孩蒼白的臉龐和手臂被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輝。
眉目清靈,只是眸底有隐隐的憤怒和失望。是他熟悉的一種情緒,卻莫名覺得不應該出現在她這樣的人身上。
很快,那些情緒又變成了一股警覺。
陸季嶼輕輕扯了下唇。他只是看她被淋濕了,現在大概急着回去洗澡,所以沒有按他所在的7樓,打算等她出電梯了再按,幫她節約一點時間,減少一分感冒的概率。
他從來不是體貼的人,那時候這麽想,完全就是鬼使神差。
難得他做好人,她還好心當成驢肝肺,以為他別有所圖。
他擡手,将好心進行到底,按了9樓。
這樣她不會再害怕,也能盡早回去洗澡換衣服。
簡櫻看到他終于按下樓層鍵,的确暗中松了口氣。8樓到,她出了電梯,取出鑰匙開門,脫掉濕透的衣物和鞋子走進浴室。
淋浴灑下來的時候,她終于嗚咽起來,到最後放聲大哭。
人生中,有很多不得不妥協的時刻。
她的力量有限,生活總沒有那麽理想——從父母雙雙意外去世開始,她就明白了這個屬于她的人生定律。
保研資格沒了,她也只能在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頓,然後繼續自己的人生。
那天之後,簡櫻發現她和那個電梯裏男人偶遇的次數越來越多。
有時候是下樓丢垃圾,有時候是在附近的小吃店吃飯。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并沒有任何交談,僅僅是一次次不經意的眼神相撞,她居然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悸動。
而那個時候,她也不知道,她和陸季嶼其實是不該相交的兩種人生。
陸季嶼是不可一世的豪門少爺,就為了和家人對着幹,以體驗生活的名義離家出走,才會住在那一棟破舊的樓裏,與她有了交集。
他任性而行,她則進退不由自己。
兩人關系的巨大進展,是陸季嶼在一個周末上樓來敲門,說他挂在陽臺的風筝被吹走了,卡在她的陽臺上。他問她,方不方便他進去找一找。
她那時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其實住在7樓,而不是9樓。
可是有誰會那麽離奇,在陽臺放風筝?她隐約懂了他來敲門的潛臺詞。
她伸手按住怦怦跳的胸口,沒有戳穿他那些蹩腳的說辭。
那一次他們加了微信,她頭一回知道了他的名字:陸季嶼。
那件旗袍連衣裙後來簡櫻又穿過一次,那時候他們已經是可以互相串門的關系,甚至更近一步。
他們并肩坐在出租屋的布藝沙發上,沙發很小,兩個人挨在一起,她主動湊到他身邊。他原本端坐着,難受地移開視線,一分鐘內五次拿起茶幾上的水杯。
她那天膽子格外大,手心覆上他的肩膀時,他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她松了手。沒想到他反而更加氣鼓鼓,像一只發怒的金魚。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他問。
她被他逗樂,笑盈盈地看他。
“當成男朋友,可以嗎?”
她不是特別大膽的人,但是那個年紀裏,面對從未體驗的情窦初開,她有了一種格外可貴的真誠和勇氣。
在他面前她仿佛變了個人,變得張揚而自由。
那個黃昏發生了該發生的事,嘴唇被咬破了,旗袍被扯裂了,只不過在堪堪進行最後一步時,陸季嶼艱難剎住車:“我們先領證。”
她還在巨大情潮的沖擊之下,一時惘然。
他以為她猶豫了,垂着頭,十足委屈的模樣,像铩羽而歸又不甘心的大貓。
簡櫻意識聚起,心裏大喊糟糕。她真的受不了他這個樣子。
他這樣,他這樣……她什麽都會答應他!
她和他的世界緊緊相接,仿佛有一種奇妙的催化劑,将他們的人生進度條拉快,拉到極速。
第二天,他們就去領了證,還用手頭不多的錢買了一對素淨的戒指。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無人知曉的新婚期裏,他們每天一起買菜做飯,拉上窗簾瘋狂滾床單——在事後他從後面抱她,戒指抵着戒指,手指互相摩挲。
簡櫻的廚藝稀巴爛,她負責洗菜切菜,他來炒菜。趁他炒菜的時候她會偷偷吻他。他情動又無奈,怕油濺到她,只能用手臂擋着讓她出去——當然之後會在別處變本加厲讨回來。
簡櫻從來沒有主動問他的家庭情況,她對這個話題是有一些害怕的。她自己是孤兒,在親戚家寄住多年,是別人眼中沒什麽資格獲得美滿婚姻的那種條件。
陸季嶼說得也不多,只提到他不喜歡自己家人,不想回家,今後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那時候只希望時間能停留,讓他們的這個小家不會有變質的可能。
但時間是不會停留的。
如今已是五年後,他們早就離婚,物是人非。
簡櫻刷卡進了酒店房間,強行讓自己不去回憶往昔。
她揉揉眉心,打開窗戶,歪倒在狹小房間的床上。
陸季嶼跟前臺要了簡櫻隔壁的房間。
雖然他的要求聽起來很像變态,但誰讓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前臺昧着良心沒有拒絕。
這家便捷酒店條件不好,此刻卻是方便了陸季嶼。他一進房間便知道這裏隔音很差,也就意味着他今晚有許多機會能聽到簡櫻那邊的動靜。
果然,他守株待兔了一段時間後,隐約聽到了牆壁另一邊的手機鈴聲。
簡櫻迷迷糊糊拿起手機,看到是保姆徐阿姨的電話,便立刻接了起來。為了讓信號更通暢,她走到窗邊。
電話裏傳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媽咪!我有乖乖吃飯哦。”
簡櫻嘴角漾起溫柔的笑。
陸季嶼只是貼着牆壁,聽見簡櫻若有若無的聲音,耳根子就發燙。
這一刻偷來的親密,讓他肺腑發疼。
想把她重新據為己有,讓她只能留在他身邊。
五年前是他太蠢,現在的他不一樣了,不會再輕易被誰誤導,更不會放她離開。
他們是夫妻,那一對戒指如今還在他的左手上,彼此相抵,從來沒有分開過。
他如今看似擁有了一切,其實卻是什麽都不剩——只餘下把她找回來這一簇星火依然滾燙着,灼燒他的心。
冷不丁地,陸季嶼聽見簡櫻對着電話那頭喊了一聲“寶貝”。
他瞬間怔住。
寶……什麽貝?她在和誰說話……
一定,一定是他聽錯了。
下一句偷聽來的話,更是仿佛在對他用刑。
簡櫻不知道是在對誰笑着說:“有沒有想我呀?”
陸季嶼眼裏的光,一下子盡數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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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李解:堂堂總裁跑來偷聽牆角,把我這個助理的臉都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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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開文第一天,給大家獻上雙更了!
目前就暫定每晚9點更新了,同時也歡迎新朋友們訂閱作者君的完結現言《你為什麽不動心》,本作者筆下的男主都是男德班優秀學子嘿嘿。
感謝寶子們的支持,紅包雨繼續撒~我撒,我撒,我努力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