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搬家

陸季嶼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不敢想,簡櫻可能會有新的感情。

這種思維上的屏蔽,就像是他身體裏的一種保護機制,霸道地默認簡櫻還是他的妻子,他們只是暫時分開,遲早都要破鏡重圓。

——如果不這樣想,他支撐不了這麽久。

隔壁房間裏,簡櫻的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了。

陸季嶼還站在原地,蒼白着一張臉。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閉着眼的數秒間,像是做了一場可怖而壓抑的噩夢。突然間,緊閉的眼珠動了動,他太陽穴一陣抽疼,手下意識摸向一只口袋。

乳白色的藥片只剩三顆了,他就着苦味咬開。

舌根被刺激得發麻後,他才順手擰開一瓶水混合着吞下。

簡櫻這一覺睡得并不好。

她多年沒有來過雲市了,已經有些不适應海濱城市潮濕的空氣。

也或許不是空氣的原因。

她關燈後,原本是平躺在床上的,躺着躺着身子便縮了起來,又拉過一只枕頭抱住,整個人團成一團,竭力想要入睡。

這個姿勢是剛離婚那陣子她時常做的,後來因為肚子一天一天隆起,變大,她才“戒掉”了這個讓她稍稍有些安全感的習慣。

剛出生的嬰兒十分沒有安全感,一天24個小時都要扒在媽媽身上。簡櫻自己又何嘗不是,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了一個與她心跳呼應的生命,她才一點一點熬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

淩晨兩點多,困意終于湧上來時,簡櫻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根本不應該來雲市這一趟?

上午七點多,簡櫻醒來後沒能再睡着,便起身出門去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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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捷酒店下方的一條街滿是煙火氣息,大學時她喜歡本市的小吃,但那時太節儉,就是夜市也只是和唯一要好的室友姜青檸逛過屈指可數的幾回。

她出了酒店門,調整了一下口罩,看看晴朗得賞心悅目的天空,竭力忘掉昨夜輾轉難眠的同時,內心湧起一股豪情:如今雖然姜青檸不在身邊,但她卻是可以放開肚皮吃了!

半小時後,她提着一只打包袋灰溜溜回了酒店。

果然,她還是習慣了把自己變成隐形人,就算是在小吃街裏吃飯她也覺得太高調了。

某種意義上,她可是“在逃人員”。

電梯上到她所住的樓層,發出“叮”一聲響。

出電梯前,猝不及防地,她差點和進來的人撞上。

手中提着的那袋子小籠包晃了晃,她一邊退後,一邊準備道歉,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口罩下的嘴微張着,呼吸一瞬急促。

怎麽,會是,他!

五年不見,她怔怔看着他棱角分明、依然驚豔的面龐。

這幾年陸季嶼在商界嶄露頭角,褪去了少年氣,眉目也更為淩厲。

只是那身氣質卻極具沖擊力,甚至攝人,與以往她記憶中一臉溫和乖巧的男人全然不同。

簡櫻一雙清澈的眸子一時間有些遲鈍。

她回神時下意識拉了拉口罩,第一反應是慶幸自己沒有露出臉。

他應該……認不出她吧?

如此,她更加不敢出聲了。

一時間,空氣仿佛凝固。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後退。

陸季嶼垂眸看着簡櫻,餘光掃過她手裏的小吃袋。距離實在有些近,他仿佛對自己正擋着門不進不出的不合理舉動毫無知覺。

終于,簡櫻往左邁一步,他也同時動了動步子,兩個身影又幾乎疊在了一起。

她撤回腳步時,他也往同方向偏了一步。

說不上是默契還是尴尬。

簡櫻心頭一墜:他不會是認出她了,然後故意攔着她的吧?

她的心跳更快了,掌心有些濕。

見她瞳孔中流露緊張和危機感,陸季嶼放在西褲口袋裏的手指重重撚了撚,克制住想要喊她名字的沖動,終于沉默着往裏側走了一步。

簡櫻也在這之後強自鎮定,邁步出了電梯。

銀色的轎廂門合上後,他往下,她走遠。陸季嶼眼裏的光芒一點點黯下去。

果然,她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逃避。

她逃了那麽多年,還不夠嗎?

簡櫻回到房間,關上門,許是危機感過于強烈,她心髒狂跳不止。

如果是尋常離婚夫妻,倒也不用這樣躲他。但他們之間,有“過節”。

當初離婚之後的一個深夜,她收到了陸季嶼發來的短信。

內容只有一句話,卻在她心頭劃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別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會讓你失去最重要的人。”

她腦中一亂。

那是陸季嶼第一次對她說狠話。

就連離婚那天他也沒有說過一句重話,只是整個人無比陰沉。如今,卻是在明明白白威脅她。

很不像他,卻又明明就是他。

是恨着她的他。

那個白天她剛剛測出懷孕4-5周,看到“最重要的人”五個字時,她下意識撫上尚未隆起的小腹。

她已經失去他了,在她踽踽獨行的人生裏,已經不會有什麽最重要的人了。

可偏偏,老天又賜給了她一個。

除了她以外,那時候沒有人知道肚子裏這個小生命的存在,陸季嶼也不知道。

如此一來,她更加不能讓他知道了。

那時候距離離婚手續辦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他突然這樣說,是因為終于覺得那段僅僅維持了三個月婚姻是一場欺騙,他被她浪費了青春,浪費了生命?

果然,他開始恨她了。

簡櫻沒有家人,壓根不用考慮,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可孩子不能被誰仇恨着長大,不能無辜地承擔着父母輩的不堪。

想到這些,她的心情就像僅用一根頭發絲懸着的一塊巨石,安全感破碎,用以支撐她走下去的信念也岌岌可危。

她開始想逃。

理智與沖動糾纏之下,她删掉了所有聯系方式,帶上為數不多的行李,連夜逃去了另一個城市。

為了萬無一失,她還在姜青檸親戚的幫助下改名換姓,用了餘玥的新名字。

五年過去了,她想過,陸季嶼應該不會再恨她了吧?

畢竟恨也需要精力,他們的人生已經相去甚遠,他這樣一個重要位子上的陸家繼承人,不太可能把精力分給她。

他會遇上新的人,甚至她覺得他現在又結婚了也有可能。

然而這些自我安慰式的想象,在撞見陸季嶼之後,突然都成為破碎的濾鏡。

她不可抑制地開始擔心,萬一陸季嶼或是陸家知道,她有一個女兒,會不會想要搶走簡安安?

作為編劇診斷師的職業天性使然,簡櫻一下子就想到了可憐的女兒在後媽的鞭打下無處哭訴的模樣。

而她勢單力薄,怎麽也闖不進陸家人的生活。

簡櫻的發散性思維在遇見陸季嶼的這日膨脹至頂峰,她不可自控地胡思亂想着,一直到中午時分這股驚慌失措才被一通電話打斷。

電話是費雪助理打來的。對方約她下午前往費雪入駐的花園酒店,到時候他們在酒店咖啡廳碰頭,編劇也會一同來,他們幾人要把劇本存在的問題攤開來聊一聊。

簡櫻不想獨處,早早就到了花園酒店。進入咖啡廳時,她很意外費雪也已經到了。

其他人還沒來,費雪見了她大力揮一揮手,請她坐在對面,打算先談談別的,比如這份工作的待遇問題。

簡櫻做一份劇本診斷工作,少則一個月,多的話可能會跟到項目拍攝結束。期間變數很多。

她問費雪:“費老師,這份工作,我可以遠程參與嗎?”

費雪神色不滿,問:“理由?”

簡櫻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我女兒還小,目前在C市,我想能一邊帶她一邊工作。”

費雪原本還有些散漫的眼底,浮現出幾分錯愕。

女兒?

“你有女兒了?”

簡櫻點頭。

費雪輕輕扯唇,心想那個小陸總竟然是好這一口的嗎?怎麽會想要去追一個帶孩子的女人?不過,有錢人的世界和娛樂圈都亂得狠,他身邊也沒幾個好東西,索性也不去評價別人了。

“這不是你能不配合工作的理由。”費雪拒絕了簡櫻,“但是我可以給你申請補貼。”

簡櫻已有心理準備:“那,我還是再考慮考慮這份工作。”

“你會同意的。”費雪神氣又自得,笑了下,“這個項目,我看得出你很喜歡。”

簡櫻:“……”

有點想打他怎麽辦。

“至于薪資方面。”費雪撩起眼皮,又說,“我還可以讓名圖影業預付你一大筆定金,80%。”

簡櫻在心裏算了算那筆錢,完全可以覆蓋搬家和女兒上學的一系列費用。她終于點頭:“那好。”

到底還是敗給了誘人的條件。

費雪滿意她沒有太過扭捏婆媽:“那就這樣,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搬家。一星期後,我們正式開工。”

和費雪談完後,簡櫻到了露臺,給姜青檸回了個電話。

姜青檸大學畢業後留在雲市做一名白領,不過這幾天她剛好在外出差,二人這回還沒能見上面。

上午遇到陸季嶼之後,簡櫻就給姜青檸發了消息。不過姜青檸一直到剛剛才看到,立刻給她打了個電話。而她偏偏在見費雪,現在才有空和閨蜜感慨一番。

“櫻櫻,你說你們是在快捷酒店的電梯裏遇上的?”姜青檸抓住了簡櫻話裏的重點,“他可是雲上集團的現任總裁,雲上那是多大的規模啊,他那樣的身份怎麽可能去快捷酒店,他會不會早就發現你了,特意跟蹤你的?”

“不會吧……”簡櫻有些心虛,“照他那個時候看到我的表現,應該沒有認出我啊。”

剛剛她已經答應費雪帶着女兒搬到雲市來,現在潛意識裏就想把自己和陸季嶼的關系淡化。

最好是兩人見了面也互不認識,今後的人生沒有交集。

姜青檸哼了一聲:“那你說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那種和他身份一點都不相符的地方?”

“他本來就沒什麽大少爺架子,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認識我了。”簡櫻懷着僥幸心理,想說服自己。

姜青檸是簡櫻唯一的好友,也是知道簡櫻和陸季嶼那段閃婚經歷的人。

對于兩人的感情,她平時不予評價。

這種事本來就說不清誰對誰錯。

但許多事她看在眼中,包括簡櫻和陸季嶼離婚那天,假裝冷漠負心的簡櫻哭了一個晚上,最後近乎昏厥的事。

雖然是簡櫻提出的離婚,但她對陸季嶼是真心實意愛過的。就連簡櫻現在說自己已經看淡感情的事,心也封住不再有波瀾,姜青檸卻認為那是她自欺欺人的逃避。

但誰沒有逃避的時候呢?作為好姐妹,她充分理解。

“櫻櫻,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被他認出來了,你要怎麽辦?安安的事情你要瞞他嗎?你瞞得住嗎?”姜青檸提出的問題很現實,也是簡櫻現下最擔心的。

簡櫻咽了咽口水:“要不我去整容吧?”

姜青檸無語片刻:“至于嗎。”

“對了,我可以一直戴口罩!”簡櫻說,“現在就算是在室內戴口罩也不覺得奇怪,我會堅持戴口罩的。”

“好吧,你能這樣想也好。不過櫻櫻,你能回來,我好開心啊。”姜青檸頗為感慨,“我們忘記那些人吧,過自己的日子,管他們呢,難道還能真的威脅我們安全嗎?陸家家業再大又怎麽樣,這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警察呢!”

兩個菜雞一頓互相安慰之後,就這樣決定了簡櫻回到雲市的事。

之後一個星期,簡櫻在C市辦理了公寓退租手續和簡安安退園手續。

她牽着簡安安的手,搬進了一間雲市的小公寓。

搬家那天,姜青檸特意來公寓裏為母女倆接風洗塵。

四歲的簡安安有一只自己的紙箱,她興奮地拉着姜阿姨看她紙箱裏的那些手工禮物,讓姜阿姨幫她把禮物擺出來。

“這些都是安安做的?我的天哪,我們的小安安真是心靈手巧啊。”姜青檸毫不吝啬地誇獎簡安安,時不時在她肉嘟嘟的小臉上親一口。

簡安安的長相集合了簡櫻和陸季嶼兩個人的優點,眼睛明亮澄澈,鼻子挺翹小巧,是個仙孩一般的小美人。而她的性格則更像簡櫻,文靜內向,很容易害羞。

她紅着臉對姜青檸說:“這些都是我送給爸爸的禮物。”

姜青檸意外一瞬,摸摸簡安安的腦袋:“這樣啊,安安真是個溫柔的好孩子。”

在一旁剝水果的簡櫻聽到簡安安提起爸爸,手指頓了頓。

“檸檸,安安上幼兒園出了點麻煩。”她說。

“怎麽了?”姜青檸放簡安安自己去玩耍,和簡櫻悄聲說話。

“小區附近有兩家幼兒園,一家是貴族雙語幼兒園,價格高了點但是有名額;另一家是公辦的,目前沒有名額,等一段時間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我想去試試雙語幼兒園,但是幼兒園那邊說要對孩子父母進行面試。”

簡櫻停頓片刻,為難地說:“可是安安沒有爸爸,在父母評分這一項的分數就通不過。我也沒想到雲市的幼兒園競争這麽激烈,看來只能去稍遠一些的幼兒園試試了。”

“別啊。”姜青檸反應過來,說,“你可以找一個人冒充安安爸爸去面試呀,反正幼兒園又不會經常和孩子爸爸聯系,咱們把面試這關過了就行。”

簡櫻一愣。

姜青檸又說:“順便,如果你看對眼的話,幹脆就交個男朋友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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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陸季嶼:“找男朋友?她當我是死了嗎!”

李解:“有的人雖然活着,但在別人心裏确實已經死了。”

紅包包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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