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道冰玉牌剛出現,老者瞳孔緊縮,臉上笑意霎時散去,化成驚懼駭然。

他臉皮子一抖,猶豫一瞬行了個平輩禮,語氣恭敬:“不知真君門下在此,冒昧打擾,道友若無吩咐,我等這便告辭。”

女孩擦擦嘴,笑靥甜美,脆聲開口:“前輩切勿多禮,我日前才蒙真君青睐,收入山門呢。”

老者疑慮消去。怪道沒察覺這女孩一絲靈力,原來真是凡人。

“......正巧這王家哥哥也有根骨,真君念我年幼離鄉,也沒個伴兒,恩準事畢後帶他與我一同回山。”

老者點點頭:“王家子根骨泛泛,先有真君厚德慈善,後有小道友念及同鄉情誼,皆是王家小子的福氣。”

只見少女雙手托腮,卻又皺眉煩惱道:“我本待凡事了了再去王家,偏巧他自己另有機緣得遇貴派青眼......我正不舍苦惱間,卻見這幾日王家哥哥乍得仙緣,性情大變欺壓鄰裏,我便決心禀明真君,不可因我使師門收入此惡性之人。”

少女收起桌上的冰玉牌,又道:“而今告知道友,若貴派願收納此子,還需查明心性,好生教導,不可使其學成後得了本領禍害人間。”

老者認真回道:“道友放心,我靈祁宗雖小,但也心慕天宗,定不會為我正道蒙羞,現既知悉此子心性不佳品行不端,斷不會收納入門。”

言畢又行一禮點頭道:“道友根骨絕佳,心性端正,必有福報,再祝真君得成正果、登抵仙界,告辭。”

老者回到王家,少年已把王木生寫好的名錄放入冊子裏。但剛放進去的紙張卻又自動飛出,在空中自燃焚毀,燒成灰燼。

不待少年相詢,老者收回冊子一擺手,白色光柱移動罩住叔侄二人,迅速離地回縮至雲中。

只聽得空中傳來老者一聲暴喝:“王木生,你品行不端,自絕仙途!今後當謹言慎行、好生做人!若叫本座知道你日後作惡,定回來取爾頸上人頭!”

王家父子驚詫恐慌、委頓在地,閑漢下人們面面相觑,看向主家的目光漸漸染上兇光……

雲上,剛得知事情始末的少年皺眉問:“師叔,王木生看起來耿直憨厚,恭敬知禮,而且已錄名在冊,怎能僅聽那少女一面之辭就撕毀名錄?”

老者搖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少女所言若屬實,王木生此等心性就該踢出門牆。若不實,定是他因事惹了那女孩不快,王家子根骨平平難成大器,犯不着為他惡了此等小女子。”

少年還要再說,被老者止住:“那少女玉骨天成,乃是極品根骨,現又拜入天宗,不出意外,未來的修行界當有她一席之地。十方,你根骨上佳,但性情卻過于方直,稍顯魯鈍,師門對你寄予厚望,此次歷練後就回山閉關吧。”

十方聞言皺眉,還待繼續詢問:“師叔,那天宗是六大天宗的哪一宗?真君又是……”

“噤聲,不可說。此次門中求得妖王允許進入莽山,要采的草藥已然齊了,走吧。”

午夜時分,鎮內大小攤販和店鋪都已全部收攤關門,少女這才挎着包裹走出鎮外進入山林。

把法衣幻化成婆婆身上大氅的樣子,裹在身上找地方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天清早爬起來,就着溪水洗漱後從包裹裏掏出個大餅吃了,少女再遙遙對着祭場的方向跪下磕了幾個頭,起身,用力摔碎了冰牌。

蟲鳴鳥叫的綠林裏,黃衫女子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前。

“紅塵事可都了了?”

“是的,前輩。”

“嗯,走吧。”說罷她一擺手,地面騰起一片雲霧化實,托起二人浮空離去。

黃衫女子閉目端坐沒有說話,阿蒲也不去打擾。她生平第一次騰雲駕霧,這可是新奇的體驗!小丫頭片子撅着屁股趴雲霧邊往下看,只露出一雙晶晶亮的眼睛。

飛了好幾個時辰都沒有飛出青蔥綠林,阿蒲這才知道大莽山究竟有多大。

趴雲上看餓了,女孩挪到祥雲中間,決定吃個大餅墊墊肚子再看風景。

打開包裹,阿蒲猶豫要不要喊前輩一起吃,仙人會吃大餅嗎?這餅是鎮上徐叔家做的,聽說傳承了幾代人的手藝,可好吃了。

可仙人吃的話,該給她肉餡兒還是韭菜餡兒的呢?嗯,韭菜餡兒很好吃就是吃着味兒有點大……

正自猶豫間,一聲尖銳鶴鳴,巨大的鳥喙從下方刺上,把行路的祥雲破開。雲朵破碎散去,女孩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前輩小心”就抱着包裹掉了下去。

原本端坐的黃衫女子化成一道紅光迅速劈過巨大的妖鶴落入蔥翠山林,這一片山林繼而劇烈搖晃波動,從中竄出一頭巨大的黑紋吊睛白額老虎。

它攀上最粗大的杉木頂端一躍,在空中一口咬斷了落下來的白鶴脖頸。

巨虎旋即于半空中扭身一個翻轉,用頸後松軟的毛發精準接住了高空落下的少女。

巨虎在林地山澗繼續向着原來雲霧行進的方向奔跑,一躍就是十丈遠,它時不時竄上高大的樹木枝幹,帶起一陣幾欲掀翻地皮的狂風。

偶有擋路的障礙就一掌拍碎,虎嘯聲驚散方圓百裏內的猛獸,激起莽林烏壓壓一大片驚鳥。

這只虎真的太大了,女孩幾乎是平躺陷進老虎脖頸的毛發裏,毛茸茸的虎頭就像一大面牆擋住了前方的視線,仰起頭都看不見巨虎的耳朵。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左右林木極速滑過,只能看見一長串模糊的綠影。

阿蒲盤坐起來,雙手小心握住兩大把金黃的毛發穩住身體,激動不已,大聲喊道:“前輩原來是飛虎得道,山林王獸化形!果然神駿非常,不同凡響!”

巨虎沒有回答,少女也不在意,只心中激蕩。仙途還沒入門,就見識到如此新異神奇的事情,實在是讓她開心激動不已。

黃衫貌美如花的前輩真君,原來是巨虎成精,難怪先前那小仙門的修者敬畏如斯,王獸母虎成精嘛。

連續幾天都在林間奔跑,大莽山林木旺盛,林中光線昏暗,根本不知過了幾個日夜。

忽有一日間,視線猛然開闊,兩邊極速滑過的不再是綠林,而是遼闊青蔥的草原。大莽山已被抛在身後了。

無雲的晴空正中高懸着太陽,灑下明媚的陽光,女孩躺在柔軟的獸毛裏暖洋洋打着瞌睡。

又奔波了幾個日夜,一日下午,林璞正無聊間,耳邊突然響起黃莺般清脆悅耳的女聲:“小友根骨不凡,坐騎神駿,不知仙山何處,可有師承?”

阿蒲一驚扭頭,一個古古怪怪的白臉漢子正背手懸空,立于巨虎一側。巨虎加速奔跑跳躍似乎想甩掉這漢子,但他仍舊保持着固定的距離,不遠不近,絲毫未被甩下。

這漢子面容還算周正,濃眉大眼,身形魁梧雄壯。

他身穿束腰緊身紅衣,腳下踏着一個巨大的木質發簪騰空,明顯能看出來面上塗抹脂粉了,把肌膚化成細膩白皙的樣子。

見少女察覺看向他,漢子微微一笑,明明是個續須的陽剛男兒,卻給人一種詭異的陰柔感,叫人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我觀小友身無靈力,料想還未有師承,我修為不深,不敢妄言指教,但也有些高深功法,送與小友一本,交換這神駿坐騎如何?”

悅耳女聲從陽剛男兒口中傳出,激得女孩一哆嗦。

阿蒲活了這些年,第一次聽見這麽好聽的女人聲音,也是除先前那靈祁宗老道外,第一次見男性修行者。這二者卻結合成這樣古怪的一個人,直驚得少女說不出話來。

漢子“腼腆”一笑:“抱歉驚到妹妹了,是我的不是,但我師門遭難,山門破毀,想投入馭獸門托身,又苦無投身之禮,這巨虎已生靈智修成精怪,實是上好的禮物,還請小友割愛。”

女孩心下暗自嘆了一口氣。這女聲漢子雖語氣和善,但态度堅定,顯見是不懷好意。

前輩方才一直不出聲,但暗中變速跳躍都沒能甩掉此人,看來怕是不敵。

這修行世界卧虎藏龍,本以為前輩是真君高人,沒想到随便遇到的怪人本領更強。怪人這麽厲害,他師門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麽難……

阿蒲趕忙把發散的思維拉回來:前輩救過自己的性命,自己也已答應拜入她的山門,況且那馭獸門的名字一聽就對巨虎前輩來說不是好去處。

現師門長輩兼救命恩人有難,自己也身陷囹圄,她沒本事跑不了,前輩要是有差池自己更是逃不掉。

打定主意,少女明媚地笑了笑,懶懶伸手拍拍身下的巨虎。

“把它給你也未嘗不可,只是……”,她站起來,收起笑容肅目寒聲道:“給了你,本座的面子往哪兒放!”

說完,縱身一躍,竟從近十丈高的巨虎背上跳了下去!

下墜途中,少女的外衣跟随心神變動,幻化成她在冰玉牌中見過的金邊紅绫,圍着墜落的身軀盤繞舞動。

古怪漢子見狀一愣,待看見紅绫後面色更是驚恐大變,把巨虎扔一邊向着下墜的少女直沖下去。

阿蒲心如擂鼓閉眼失重下墜,突然被一股輕柔的力量托住,睜眼一看,又是一片柔軟的祥雲把自己托舉在半空。

消失已久的黃衫女子正含笑站在空中看着她,巨虎老老實實匍匐縮在下方的草地上,只偶爾甩甩尾巴,像一只溫順可憐的大貍貓。

“前輩,你……”原來不是母老虎啊。

“那是我随手招來代步的虎獸,”女子挑眉道:“怎麽,以為這虎獸是我,所以遇到危險就跳下來,覺得自己能引走敵人?”

阿蒲心神一引,還在身上萦繞舞動的金邊紅绫重新化為服帖的外衣。

女孩老老實實回答:“若換一個莽撞直接的惡人我不知道,這個賊人的話我有八分把握。”

黃衫女子頭一歪,眼帶笑意:“哦?說說看。”

“這個賊人藏頭露尾,把自己搗鼓成這個不男不女的怪樣子,師門破敗想托身別派,還探聽我一個身無半點修為的凡人來歷,分明是喪家之犬心有惶惶,懼怕我有背景。我幹脆跳下再将法衣幻化,他肯定以為我另有手段逃脫,懼怕我請人報複,定會先來追我。”

少女說完撓撓頭,“至于我死後,前輩……啊虎前輩能不能脫身,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從大莽山深處走出的少女,她如獸般狡黠,為了活命能靈活多變、委曲求全壓抑本性尋找活路。但又如獸般勇敢果決,幼時跟母親路遇成精長蛇,咬住大蛇七寸,手腳俱被勒斷也不松口。

現在為了恩人長輩,也能毫不猶豫縱身求死。

祭婆婆選了一個情深義重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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