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林上方無數道閃亮劍芒劃過, 直入诏獄。邊上兩道随行的細窄劍光轉彎落地,跳下來兩名身穿黑紅色劍袍的刑堂弟子。
二人先對林璞行過禮,接着看向青璐等人皺眉道:“輪值結束就趕緊回去, 杵在這裏做什麽?”
“刑堂接下來會重新排班,指派弟子輪流看守诏獄, 你們回去等安排就是。日後除了任務, 不要往這邊跑。”
說完對林璞恭敬道:“師叔祖,青璐等人若有冒犯您的地方, 請告知弟子,刑堂定依律罰她們!”話語間依稀有維護周全之意。
林璞笑着搖頭,“沒有,不過是我與青璐一見如故,想邀她去我金行宮住上幾日, 但又為難,怕誤了她身上的差事。”
其餘人連忙附和點頭。小師叔祖只要肯松口,怎麽都行!他們可不敢再說什麽惹她不高興。
那刑堂弟子一看就知道, 青璐定是又惹禍,叫小師叔祖生氣了,說不準還險些連累同門。
他忙接話道:“刑堂人手足夠, 哪就缺她一個, 您金行宮缺人, 弟子便能做主,調她去島上待半年, 服侍師叔祖起居。”
“李師兄!”青璐跺腳不滿,那刑堂弟子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她負氣扭頭便走。
“水行島怎麽教你的?誰給你的膽子在長輩面前放肆!”
被師兄責罵, 小鹿女癟嘴回頭, 圓亮的鹿眼委屈噙淚,胡亂行了個禮:“師叔祖,弟子請辭回堂交差,明日便領命上島。”
說完就跑了,其餘弟子也連忙行禮跟上,生怕晚了一步被師叔祖逮住。
李師兄皺眉:“越發沒有規矩,回頭弟子再罰她抄戒律千遍!”
林璞不置可否,只好奇望向山澗那邊,“這是山外又送了一批邪魔過來麽?”看劍芒裏裹挾的浩大真元,應是天宗長老級別的高人親自押送。
小師叔祖是當事人,李師兄也不瞞她。
“禀師叔祖,那是天宗聯合起來在大陸其他宗門裏抓到的妖鬼。已是殺了一批,餘下的帶了回來……”
妖鬼潛藏大陸多年,直到樊城一事才露出馬腳。也叫修行界得知幾十年前銅雀臺的覆滅跟其有關。那說不準,千百年間無數個莫名消亡的門派也與之脫不了幹系。
十八竅修至圓滿通達的太上長老們帶隊出來往各宗走了一遭,果不其然,不少門派裏發現了披着活人皮囊的墨骨妖鬼。
墨骨妖鬼跟常人不同。
妖鬼沒有魂魄,本體就是一副漆黑剛硬的骨頭,修者對他們的了解不多。
剛抓到這批妖鬼時,一名脾氣急躁的魔君直接便奪靈查探記憶逼問,卻沒料想到,那才區區第六境的妖鬼竟能循着靈力直接竄入天階修士的識海,險些傷了魔君道基!
還是在場其餘兩名天宗高人一起幫忙,才将團進識海的墨骨湮滅。
強制奪靈搜查記憶不好使,那便只能用常規的方法嚴刑問訊了。而天宗裏,羽山的诏獄和伽藍法華寺的佛守戒堂看守最森嚴,各自都有一套完整的監/禁體系。
但和尚心善,佛守戒堂以困代罰,刑罰單一,不像诏獄那樣有諸般嚴苛酷烈的刑訊器具。
想逼供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就連那群和尚也不得不贊同将妖鬼們關進羽山诏獄。
其後半年,陸續又有大批妖鬼被送進了诏獄,刑堂調去劍湖後山輪值看守的弟子也換了好幾波。
林璞把羽山山脈幾乎逛了一個遍後就開始潛心修煉。
她踏入造化算是意外,金行箭意圓滿,可水行還需夯實基礎。
如今劍域五行俱全,金行宮漂浮于遼闊劍湖之上,正是修行金底水行的絕佳之地,再不努力,她當真是對不起這得天獨厚的條件。
王豐自得了太師叔祖青睐到金行宮修行以後,精進倒也極快,沒過多久便修至不歸人,離破境入地階只差半步。
這外門弟子淳樸知恩,感激太師叔祖的恩典,去刑堂打雜時嘴裏日常都要推崇念叨林璞幾句好,倒也引得不少弟子好奇。
修金和火的修士屬性剛猛凜冽、性情也直率,大多豪爽不羁,刑堂弟子多為這兩類。
王豐念叨久了,刑堂弟子不免也對這一回山就驚動護山大陣,引得金殿出湖的師叔祖好奇起來。
明明回宗那麽大排場,随後卻少見劍域小師叔露面了。
可低調的同時,卻還有一個被全宗嬌慣寵壞了的小鹿女早起晚歸,天天臭着臉按時去島上報到灑掃宮殿。
青璐前兩個月還時不時躲回水行島上藏着賴着不去。
可沒過幾日,小師叔祖将當日刑堂小蛇公證記下來的言語用一道箭訊射到水行島,小鹿女就被紅喬拎着飛到金行宮給師叔祖道歉,自此一人包攬下了金殿所有清掃雜務。
宗內弟子開始還擔心青璐被欺負,後來看久了,見她雖然吃癟,但每日活蹦亂跳也沒怎麽受磋磨,便都開始嘻嘻哈哈地瞧笑話。
一段時間後,王豐請示過林璞,開始時不時帶一批金行弟子上島修煉。
都是年輕人,且功法相性一致,林璞又是庚金之主,即便修為低,偶爾露面跟一衆弟子交流,倒也能點撥幾句。刑堂部分弟子便也與這小師叔祖熟悉起來。
熟悉以後便有來往。
林璞将體內翻滾浮躁的水種凝實,穩定造化以後,偶爾出島逛逛,多半也是去刑堂所在的火島和獄峰。
這日,真傳裏修為最低以至于分不到宗門任務的全宗最閑小師叔又出來溜達。金翼剛飛過藥峰,就被一個面容和善的胖婦人在山崖邊叫住。
胖婦人取出一根銀線笑道:“先前聽說小師叔趁手的弓器壞了,手裏只有一柄缺了弦的弓胎。弟子偏巧多年前得了這魚膠冰蠶線,前些日子找出來提煉成弦絲,小師叔若是不嫌棄,便将就用着吧!”
林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不太敢接。
這婦人是掌管藥堂的雲霜長老,與掌教雲澈一樣,都是已飛升的道君首徒袁思崖的弟子。而剛被林璞放出金行島的青璐,就是雲霜長老的小徒弟。
弓弦自動漂浮到林璞手上纏住,雲霜長老笑道:“還未謝過小師叔替我管教弟子,青璐身世凄苦,自小就無親人。半妖的身份成長又極慢,同輩長成了她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所以周圍人都寵着她,把她慣成那副驕縱的樣子。”
“她習慣了以後就不怕我們,弟子想下狠心管教也起不了效果,反倒叫她鑽牛角尖叛逆……”
胖婦人無奈地搖搖頭,“幸好有小師叔在,不僅磨了她性子,還叫她水元凝練不少。不然以後要是出宗在外人手上吃虧,只怕就是性命之憂了。”
林璞幹笑兩聲,心虛地收下了弓弦。
雲霜長老是不知道。她氣青璐口不擇言,胡亂咒她俗世親長,祭婆婆疼愛教養她長大,是她心底裏最重要的人,誰碰都不行!
所以每次青璐去金行島以後,她就會抽幹殿內其他的四行靈元,只留下庚金之氣。小鹿女在那等環境下幹活不僅與凡人無異,還要運轉體內真元對抗體表刺骨的銳芒。
雖有磨煉之效,但苦痛難耐,小鹿女每天都是可憐巴巴掉着眼淚擦完地板的。
好在半妖性子單純,有一次哭鬧被小師叔祖激将以後,當真就說話算話,一直忍着苦痛沒跟人告狀扛下來了。
林璞離開了藥峰,經這一遭想起小鹿女來,連帶着又想到刑堂的王豐。許久沒見到他,聽說是被派去劍湖後山看管诏獄去了。
林璞想了想,金翼一展,便調轉方向往山脈深處飛去。
诏獄禁空,林璞早早就收起了翅膀。
站在山澗邊,就瞧見最外圍巡視值守的弟子,那兩名弟子遠遠點頭跟林璞打過招呼,便自顧自走了。
林璞淺淺皺眉,一瞬又抛開思緒。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王豐一樣,重規矩到都有些死板了。正常有職務在身的,怎麽也不該抛開任務跑過來給她行禮。
林璞從心底裏笑話自己:做了大半年的小師叔,就有些飄飄然了,這可不好。
女修調整好心态,四處看看,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預備等老實孩子交班出來,就拉着人一道去劍湖逛逛。
王豐什麽都好,就是跟他兄長說的一樣,太實誠憨厚了。
他今歲外門的雜務早便完成,但見到同門騰不出空來,總是主動去給人幫忙,也從來不要報酬。
別人再是不想占便宜,習慣了以後便也總忘記,随手就使喚他這個老好人。太師叔祖她老人家看不過去,便經常拉着小跟班推了這些活兒出去玩。
林璞閉目行功,剛坐了一個時辰,就察覺到诏獄方向傳來靈力波動。她睜開眼望過去,卻見那邊一絲異樣都無。
正自納悶,就瞧見山澗那頭的景象猶如一道立起的平靜湖面一般泛起波紋。水紋越來越大......突然!一雙小小的鹿角從中間刺出,好似戳破畫卷一般從那山澗景象裏破開一道口子。
而此時,又一隊巡視的弟子走了過來,看到林璞,依舊是點點頭,從抖動出漣漪的景象裏路過,渾身也跟着扭曲起來。
山澗那邊的平靜景象是假的!
林璞瞬間起身,凝重地看向那頭,虛像山水被鹿角撕開,随即崩盤,幻象破碎,山澗那邊全然是另一幅場面!
這是何等的慘狀啊!
以溪澗為線,诏獄那邊的山頭已是布滿碎肉血塊,山石潑灑了黑黏凝固的血液,土地上稀稀拉拉躺了零碎的屍塊,有的辨認不清是人體哪一部分,還有的斷手緊握着崩碎的劍柄……
鹿角雪白、遍體天青色的狼狽小鹿倒在地上喘了幾息,擡眼看見林璞,圓圓的鹿眼先是驚喜地亮了一瞬,可随即又黯淡下來。
它艱難地爬起,變回人形,青璐拄劍站起來,虛弱地看向小師叔祖,大罵一聲:“妖女!”随即拔劍沖向林璞刺了過來。
漫天血雨爆開,青璐睜着一雙圓圓的鹿眼,腹腔破開了一個血洞,在小師叔祖身前緩緩倒下。
林璞瞳孔微縮怔在原地。
她一身血污,噴灑到臉上的鮮血在下颌彙聚滴落,身前三丈外,一個可愛的光頭小男孩正歪頭看着她,眼神清澈無邪。
“姐姐,你是剛從诏獄出來的嗎?我前幾天好像沒看見過你呀。”
小男孩上半身不動,游到林璞身邊,瞧着重新化成小鹿的劍域弟子,晃晃腦袋,露出一個天真活潑的笑。
“她想殺你,是我救了你呢!我喜歡劍域要殺的人。姐姐,我以前的劍奴死了,你做我的新劍奴好不好呀?”
林璞目光垂下,看着小男孩的下身蛇尾,心跳如鼓,渾身冰涼。
蛇童老魔,半步逍遙。
诏獄十八層,淪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攤牌了,我寫仙俠玄幻,就是想花裏胡哨的打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