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外表天真童子模樣的蛇魔瞳仁極大極黑, 用烏亮亮的眼睛看着林璞,笑容澄澈,只等她回答。

小鹿胸膛微微起伏着, 嘴角淌出鮮血。林璞蹲下身,将法衣脫下, 幻化成一張毯子蓋在青璐身上, 又用靈元封住了她腰腹上的傷口。

青璐哀鳴一聲,眼角流出血淚, 卻仍掙紮着想用鹿角頂撞她。

林璞摸摸她的頭,低聲安撫道:“沒用,他看得出來。”

先不說她腰間懸挂的羽山劍羽宮縧就表明了身份,只看山水幻幕設在山澗那頭,顯然這群妖人不會私自踏破界限到這邊來。

小男孩饒有興致道:“怎麽沒用, 你們多裝一裝,演演戲,說不準我真以為你也是诏獄逃出來的犯人, 放你一馬呢?”

“你們要是真想逃,就不會設下屏蔽氣息的山水幻幕,殺我這麽多刑堂弟子了。”

诏獄在羽山山脈深處, 罪犯當初被抓進來, 身上藏的法寶丹藥早便都被收走了。若逃, 僅憑功法神通,根本逃不出劍域高人之手。

要想脫身的話, 自然是手裏弟子越多,籌碼越多。

可看幻幕撕破後山澗那頭遍地血泥的模樣, 他們顯然沒準備留活口。

蛇童老魔不以為然地甩甩蛇尾, 露出孩童特有的純澈笑意。

“我們當然想逃……雲青天行鹿啊, 摘了她的血氣,應該就足夠啦。”

那妖鬼說,只要血氣足夠,就能擺下陣法,直接将诏獄範圍內的所有人騰移出去。

但羽山全境都被袁思崖施了探靈絕脈之術,陣法一畫就會被天宗高人察覺,所以他們開始還不信。

可妖鬼找上了蛇童老魔,這老魔在诏獄待得最久,也最痛恨劍域中人。

當他将信将疑殺了诏獄大半罪人以後,妖鬼果然吸融了血氣,将餘下重犯從诏獄裏騰挪了出來。

駐守的刑堂長老猝不及防被圍攻而死,接下來便是妖人們的狂歡!

誰能料到,離宗門腹地僅幾十裏的刑獄重地,道君首徒、已飛升的前輩大能袁思崖太師伯祖親自構思籌建的羽山诏獄,竟會在劍域眼皮子底下被破!

刑堂弟子們避閃不及,只能和一衆大惡老魔拼命。

诏獄血流成河,刑堂慘死一片,眼見大半天過去,宗門還是沒有援手到來,大夥兒便知道,一定是妖鬼有什麽法子把诏獄這塊的氣息掩蓋住了。

雲青天行鹿是神獸,有隐匿破幻之能,李師兄當機立斷,刑堂弟子冒死斷後,一個個以命相搏,總算掩護青璐從诏獄逃了出來。

靈元勾畫重建經絡,牽扯着血肉維系住青璐虛弱的脈搏。

小鹿奄奄一息,想到慘死的同門,還有那出了名的好脾氣王豐。

她以前跟王豐不熟。

資質差,修為低的外門弟子,跟她這個養在內門的嬌小姐完全是天壤之別。

可這個才熟悉不久,半年來經常偷偷幫她在金行島上做灑掃活計、一向樂呵呵的老好人,方才卻是靈元枯竭,生死關頭破境升階,以骨血金氣化劍,死死擋在她前頭,愣是拖住了兩個成名大妖!

青璐哀哀啼鳴,在師叔祖懷裏顫抖嗚咽,淚流不止。

林璞鼻子一酸,垂眸道:“我劍域六百長老,大能無數,掌教真人都在主峰鎮守......聽信妖鬼的話,你們真以為逃得出羽山?”

她用法衣把小鹿包裹起來,綁到身前系好,站起身,靈元一吐,手中出現一杆烏青長矛。

“青璐,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師姐賜我的護符麽?師叔祖今日就讓你瞧瞧。”

額心紅芒一閃,青天白日裏出現了第二枚烈陽!

紅日一出現便怒嘯一聲崩碎,化作兩股銀色劍瀑洪流。

一道奔襲趕往诏獄,另一道傾瀉而下、直直砸向蛇童老魔!

林璞腳尖點地,跟在劍瀑後邊疾掠而去。

小師叔祖心裏清楚,莫師姐賜下的魂符雖威力巨大,但畢竟不是真君本人。

先前對戰龍袍陰屍,一個修為低微身懷驚天劍符,一個天階修為卻只有喪物本能,兩廂交手,這才叫她勝出。

實戰不是拼修為,天階以下,差了三四境反敗為勝的數不勝數。

即便符篆封印了再大的本領,被她拿來轟隆隆一通亂砸就是暴殄天物。

大部分的靈力都溢散了,比不過真君本人出手的十分之一。

小兒執寶劍招搖過市,威懾力又有多少呢?

更何況魂符在樊城已經用過一次,如今效力大打折扣。

對上這身經百戰、曾橫行大陸千百年的宿老邪魔,只怕根本不夠用。

果然,蛇童老魔慘叫一聲,蛇尾炸開,遍體鱗傷,渾身雖被陽灼劍氣捅出無數個大窟窿,卻避過了要害,仍還活着。

他光潔的臉上浮現出殘敗蛇紋,雙眼變回兇戾的豎瞳,周身淌着烏血。

真君的陽灼真氣凜冽無匹,即便散去了,也灼燒着老魔的身軀,叫他身上的破洞血窟窿無法愈合。

林璞緊随其後,寒芒一點,烏青長矛刺向老魔識海。蛇童光頭爬上蛇紋,随後顯化出一條三角毒蛇咬住了矛尖。

小男孩散去面上天真,陰毒地吐出嘶嘶蛇語:“紅绫真君?我改主意了,不用你做劍奴,我要把你拴起來,叫她莫娴君的徒子徒孫,給我生一大窩……”

話音未落,三只惡鬼從林璞身體裏猛地竄出來!

一只咬住老魔蛇尾,另外兩只抱住他雙手展開,烏光一閃,憑空出現一口黑棺将蛇童罩住。

老魔反應極快,被黑棺罩住的瞬間便掙脫小鬼打出一擊。

林璞心念一動,庚金長翼展出,擋在身前接下綠光,被擊飛的同時右翼翅羽锵鳴、并起如金刀一般劈砍而下!

林璞随後摔飛出去,噴出一大口夾雜着碎肉的熱血來。

金翼是庚金靈元凝實所化,連接着道基根本,蛇魔臨死前的一擊何等兇猛,直接擊傷了她丹田內基。

女修倒在地上掙紮,懷裏小鹿細弱啼叫一聲,艱難側過頭輕輕舔着她的臉,林璞搖頭,咬牙爬起來。右翼尾尖一顫,抖下幾滴污血。

林璞強壓住丹田劇痛,佝偻着身子喘了兩口氣,一手托着小鹿,一手捂着腰腹。

“不管是俗世還是修行界,妖還是人,怎麽心思腌臜陰毒的男子見着女人,想的都是那點惡心事兒?打不過師姐,就只敢在背後耍嘴皮子,現在連我都能殺了你……”

女修搖搖頭,“也是,狂怒憋屈,就只能在言語上找補了,真可憐。”

黑棺化作烏芒回到林璞體內,蛇童老魔站在原地,目眦欲裂,身體正中從額心往下有一道筆直的紅線,庚金銳氣炸開,妖人一分為二,身死當場。

從老魔屍身裏竄出一道小小的蛇形元神,它惡毒怨憤地盯了女修一眼,似要把她狠狠刻到心底,随即轉身就要遁走。

遠行境後,肉身彌散消亡,元神依舊能離體存活。

可小師叔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就是她全盛時期,造化境的小修也攔不住想要遁逃的遠行元神。

青璐知道這個道理,于是只好眼睜睜瞧着那老魔逃跑。

卻見十丈外又是漣漪抖動,鑽出一只漆黑的骨手捏住元神小蛇,墨骨上隆起一個鼓包,一口包住元神就融進骨頭裏了。

小鹿駭然,聽見身後小師叔祖嘆了一口氣,似早有覺察般無奈道:“想必我先前暗中射出的箭訊也被你攔下了吧?”

黑漆漆的妖鬼站在那兒,破鑼嗓子沙啞難聽地擦出一聲笑,胸腔內幹癟的骨肉蠕動幾下,吐出一支金色小箭來。小箭無精打采地震兩下,變成一根金羽回到了金翼上。

先前山水幻境被青璐撕破,濃重的血腥氣溢散出來,可過了好幾息,宗門那邊仍沒有動靜。

再後來,真君魂符現世,浩大靈威分成兩股誅邪,門中大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察覺不到。

信息交織彙總,林璞就知道了,山水幻境只怕又擴了一圈,把她也籠罩了進來。

旁邊一定還藏了妖人。

只恨她修為太低,符篆是死物,依賴她的靈覺殺敵,感知不到藏匿的敵人。便只能偷偷落下一根金羽,鑽進地裏化成小箭飛往宗門報信。

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妖鬼胸膛內一個墨色鼓包起伏晃動,某一刻,鼓包內傳來蛇童慘叫,鼓包如水球一樣平息下來,蔓延到妖鬼周身,給墨骨覆上了一層暗澤。

他喉嚨滾動,滿意地舔舔嘴唇,氣息霎時暴漲……須臾間,又是一個遠行天階!

“我聽說過你。”這妖鬼欣賞地看向林璞。

“我們藏了這麽多年,剛開始動手,在樊城第一個錨點就被你攪局,險些功虧一篑。本以為在莫娴君的弟子手裏吃了虧,好多人還不甘心,現在看來,師姐......嚯,你是她代靈雀道君收的第七徒吧?”

“袁思崖的小師妹,差點栽你手上,不丢人。”

“看來你們是故意被擒的。”

林璞忍着識海眩暈和丹田的痛楚,站直了身子,“錨點......樊城是第一個,第二個難道就在羽山?诏獄之下麽?”

妖鬼笑了起來,笑聲好似礫石摩擦,幹澀刺耳,直擊神魂。

小鹿耷拉耳朵,頭顱劇痛難忍,将頭埋進了師叔祖懷裏。

“這般聰明的孩子,真是叫我舍不得殺掉……這樣,你老老實實的,我就予你一個痛快。”

林璞揉揉青璐的頭,“看來你要與最最讨厭的小師叔祖死一塊兒啦。”小鹿把頭拱她懷裏不說話。

女修雙翼一展騰空,丹田發出耀眼金光。

與此同時,遙遠的金行浮島上,庚金之氣暴漲,在金殿休眠了大半年的萬相猛然驚醒,功法相召之下,破空閃到主人身邊。

林璞笑罵一聲,但凡萬相能早一點醒,她也不至于被逼到這般境地。

妖鬼從容不迫地看着這女修自毀道基,欲用兵解換神通。

可造化小修的驚天一擊,在遠行修士看來,就像小孩子助跑用身體狠撞巨石一般,着實不值一提。

妖鬼饒有興致一踏腳,金氣抽空,地面震動也停息下來,林璞抽不到金氣,默嘆一聲,全身庚金真元化作水元湧入丹田水種。

還是不夠啊……

道基破裂,渾身血液翻滾倒流,被水種抽吸而去。

靈元暴動,林璞周身就像是一枚瓷器裂開,丹田水種膨脹欲要爆炸,女修痛苦嘶鳴慘叫,七竅滲血。

小鹿悲鳴一聲,卻仍縮在她懷裏不動,妖鬼輕笑,體表喚起一道護盾,好整以暇。

就在林璞怒吼一聲、丹田炸開之際,萬相揮了揮翅膀,一股輕緩冰涼的癸水真元憑空出現,裹住了女修的身體。

這股力量破空而來,不知源頭,但渾厚又綿柔,迅速滲入她破碎的道基,黏合修複完整。

林璞回過神來,重新運轉法訣。這憑空出現的癸水靈元溫順乖巧,如臂使指。

庚金作輔,水靈獨行,頓時空氣中溢滿水汽。

劍湖微微震動起來,水面先是泛起漣漪,繼而慢慢卷起幾道小小的龍擺尾來。

水漩變大,一瞬間十來條水柱抽吸趕往劍湖後山方向,星峰浮島上的長老們立刻察覺異象。

正在大殿跟堂主們議事的掌教雲澈真人眉頭一皺,閉目掐訣,睜眼凝重道:“不好,诏獄有變!”随即身形一閃消失。

妖鬼眯眼,試探發出一擊,一旁巨峰崩碎,飛灰四起,無數巨石往林璞直沖而去,卻被陰柔水元阻隔在外。

水霧凝實成無數道冰晶小箭懸浮于女修上空,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箭閃寒芒。

萬相啼鳴一聲,閃化出一道巨大的神鳥幻影躍上藍天,随即光芒一閃,崩碎成金色光點散落到寒箭中。

女修瘋狂運轉靈元,憑空出現的癸水真氣被悉數抽調出來,拉弓,瞄準,她面色蒼白,目光狠厲決絕。

“水行獨道,金箭誅邪!”

閃亮耀眼的漫天冰箭嗡鳴齊響,每一支中間都包裹着一根璀璨金針,鋪天蓋地,嘯叫砸下!

細密冰箭之下,全無躲藏之地,妖鬼只能硬抗。

兩廂對上,金色強光炸開,掀起一陣音波,方圓百裏的山林回蕩着轟鳴巨響,餘力裹挾着一地氣浪煙塵卷向八方!

林璞丹田虧空太過,此時周身發虛,筋骨泛軟。她收起弓器,嘴唇慘白,搖搖晃晃幾下,金翼消散掉了下去。

哪怕察覺到氣若游絲的小鹿掙紮變大墊到她身下,林璞動動指尖也沒有力氣再管了。

昏迷前,林璞依稀看到一個面目柔緩的女人接住了她。

女人拂袖一揮,青璐腰腹的傷口就迅速複原,小鹿化成人形後立馬鑽進那女人懷裏,嗚嗚哭了起來。

她拍拍青璐的頭,俯身摸了摸林璞的臉,親切道:“星海箭訣?是小師妹啊。”

劍湖裏,一道巨大的水龍呼嘯升天,它在雲中探頭,一口咬碎已逃到百裏外的妖鬼殘骨,随後搖擺飛到诏獄上空,化作汪洋大澤壓下!

高達百尺的诏獄十八峰碎石翻飛,不太牢的山體瞬間崩碎坍塌,轟隆隆水聲響起,亂流洗刷着山澗,巨力裹挾下,所有的邪物都被沖刷而出。

水浪沖洗十八峰後直直滲入地底,并未變成洪流傷害山林。

千百道冰晶裹住殘碎肉身立于山澗之外,裏面都是犧牲的刑堂弟子屍骨。而潛逃的所有妖鬼罪人,一個不落,全被冰錐釘死識海,一列排開倒在地上。

這不過是一息內發生的事。

雲澈此時帶着衆長老趕到,見到那女子立馬躬身行禮:“見過太上長老,賀蘇師叔出關,再證仙果!”

蘇琴真人點點頭,她是被門內一股陌生又純淨的癸水真元喚醒的。

“雲澈,你先善後,三日後我去大殿找你。”言罷,太上長老抱起昏迷的小師妹,轉瞬消失。

此時萬裏之外的松洲。

“林鐵頭!我要殺了你!!!”

下一刻修士洞府炸碎,魔宗仙子出現在堂內,氣息不穩,修為暴退到造化之初。

她揪住一個魔徒的衣領惡狠狠道:“我師尊在哪兒?我要随他一道去羽山!”

利乾魔君本來半年前就帶隊去往大陸中域了,但東土伽藍法華寺的和尚們被妖鬼使了調虎離山計,引走兩名高僧後被圍殺,損失慘重,魔君便調頭過來支援了。

那魔徒吓得夠嗆,結結巴巴道:“利乾魔君昨日出發去劍域了,師姐現在追還趕得上。”

見魔女怒氣沖沖就要走,魔徒在身後小聲提醒:“師姐,您真的要去羽山嗎?我聽說青靈門的那幾位這次也過去了……”

靈沂止住腳步,面色青白不定,俄頃,咬牙切齒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祭出法器騰空而起。

“我管他什麽青靈門白靈門!正好一并算賬!正道修士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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