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行島上有三宮六室十二殿群, 正中主殿前還有一個方圓百丈的五行大道場。

道場跟金宮是由三座異禽神鳥形狀的金橋相連,踏上神鳥拱背,橋下是環殿的清澈活水。

島上金氣極濃, 就連環島流淌的河水發出的都是金石锵鳴之聲。

好在林璞身為庚金之主,有意壓制收斂了金行銳氣, 這才不至于叫島上的客人覺得難受。

“我五行箭意只得其二, 所以島上現在只有活水,寸草不生, 鳥蟲難活,死氣沉沉的。”

林璞引着魔女上橋,見她好奇地往橋下張望,笑着解釋道。

“等以後修得木火土,五行圓滿, 這浮島便可自成洞天,引來鳥獸栖息,那時候再邀靈沂姐姐過來做客瞧瞧!”

河水倒映月色, 波光粼粼。

金宮殿群在夜裏雖不如白日流光溢彩、耀眼華美,卻透着一股子昂然靈秀的峥嵘氣魄。

庚金便是如此,既能與烈日争輝, 剛烈勇猛、高傲凜然, 也能謙讓于朦胧月色, 柔意溫和,斯文爾雅。

靈沂側首瞧瞧身邊的女修, 眼神微柔。

林璞才領着魔女逛了一半,此時回望過去, “怎麽啦?”

靈沂雙手一撐, 反身跳到橋欄上面對她坐下, 玲珑小巧的玉足在月色裏輕晃,絲織的裙擺在夜風吹拂下劃過林璞的手背,勾挑得小修心裏癢癢的……

魔女足尖一動,輕輕踢了林璞一腳:“不看了,一次看完多沒勁兒,把你翅膀顯化出來給我瞧瞧。”

林璞垂眸看了看靈沂的赤足,魔女故意又踢了她一下。

金翼一瞬展開,碧燦輝煌。林璞留心克制了一下,翅羽末梢的尖銳利刃收斂鋒芒,全部化為了未開刃的鈍器。

靈沂目露驚嘆贊美,兩眼亮晶晶,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劍域小師叔趁機握住她纖瘦的腳踝,拿出一雙繡鞋給她穿上了。

魔女忍不住又踢了她一腳,卻沒拒絕。

林璞嘿嘿一笑,也躍到橋欄邊坐下。右翼展開虛攬在她身後護着,左翼探到她身前叫她再摸摸。

靈沂拍了一下湊到面前的金翼,旋即又扶住順着金羽紋路順滑地摸下來。

“有什麽事兒大晚上的非得把我拉到這兒說?現在沒人了,問吧。”

“就是,那個,你不是說來了羽山就讓我帶你逛逛……欸別走別走!”

林璞拉住了魔女的手,好似握着一塊滑膩的羊脂軟玉。她心跳如擂鼓,定定心神。

“白天那個說要娶你的青靈門男修……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你管我跟人家什麽關……”靈沂脫口而出,皺眉不耐煩,見到林璞的神情卻又頓住了。

小師叔祖眼神清亮,眸子幹幹淨淨的。

分明是最叫魔女煩厭的質問語氣,可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像是被人捷足先登搶了心愛的寶貝,水潤瑩亮的茶眸倒映月色,只有純粹的難過與惶惑。

靈沂放緩語氣:“你從別人那兒聽到什麽了?”

“說那個人為了你去北冥苦修了百年,還放言非你不娶,”小師叔癟了癟嘴,說着說着瞧她一眼,莫名讓靈沂咂摸出一點委屈巴巴的意味,“還說你們以前情投意合,差點訂了婚……”

魔女蹙眉:“誰跟你說的?沒講我跟他撕破臉打了一架,青靈門以勢壓人,找上孤鳴山逼我師尊交人麽?”

“講了,”林璞慢吞吞道,“打架有什麽,我也跟你打過架啊……”說完小聲嘟囔着:“誰知道你們會不會舊情複燃。”

那能一樣麽!修士間的争鬥以命相搏,被她這麽一說跟鬧着玩似的。

靈沂氣笑,踩了她一腳回橋欄邊靠着。

“舊情?哼……你以為誰都跟你們一樣這麽好運氣,一個是青靈門太上長老之後,出生就是天驕;一個由紅绫真君那等前輩大能引入仙途,直接就是道君弟子,劍域師叔。”

而靈沂入道之前,只是民間達官貴人的外室之女。

外室連個妾婢名分都沒有,外室女更是被人瞧不起。

靈沂雖然嬌養着長大,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長在民間,身邊一起長大的夥伴都是一邊羨慕一邊鄙夷她。

後來她生父卷入大案落罪抄家,連累九族,小靈沂被母親悄悄送走,在市井摸爬滾打幾年剛有點起色,美貌初顯又惹了幾場禍事。

直到後來機緣巧合下得知自己有根骨資質,靈沂多番周折才拜入了魔宗。

孤鳴山雖然也需守天宗戒律,但在萬魔宗眼裏,只有進了內門的弟子才勉強夠資格稱魔神信徒,算得上是自己人。

至于底層的門徒,實在是太多了,魚龍混雜,邪宗又不是正道,既管不過來也不想管。

靈沂就是在那等幾近于養蠱的環境裏,艱難爬進了內門。彼時她美貌在宗內已有名氣,頗引得好些內門師兄的青睐。

修士以身上位也屢見不鮮。可既要修道,走這等旁門左道晉升,路只會越走越窄。

靈沂再不想落回那般任人宰割的境地,于是推拒了好多人的暗示。

真正的魔徒大多高傲,又有戒律約束,被拒絕也拉不下臉為難一個剛進內門的小師妹。

但無論哪裏都有捧臭腳鑽營的人,靈沂被蠅營狗茍之輩煩夠嗆,便領了師門任務出去躲清淨了。

她就是這樣在一處洞天裏遇見了龍燭,這位年紀輕輕就位列真傳天驕的青靈門道子。

“其實大部分時候論起來,正道修士的确要比魔修好相處。尤其是出身名門世家的龍燭,更是憐貧惜弱,他是真正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

靈沂看向女修,小師叔正皺着眉頭認真聽她說話。顯然是不贊同她誇別人的話。

魔女輕笑一聲,嫌棄道:“人家可比你有風度,在洞天沒跟我搶過一件東西,就算有他想要的靈材寶物,也會拿出同等價值的東西跟我換。”

林璞立馬反駁不平道:“那是他家當裏好東西多,瞧不上,這怎麽能比嘛?”

“好,那我問你,你現在要尋木種,若遇見地靈水魄那等級別的木行至寶靈物,你跟不跟我搶?”

林璞閉嘴了。

喜歡歸喜歡,大道獨行,寶物當前,該搶還是要搶的。

小師叔想想又不甘心道:“可那個人讓給你東西,也是因為他不缺呀!我要是有多的用不上也送你!”

魔女斜睨着她:“那也要你有。”

小師叔忿忿然又閉嘴了。靈沂忍笑,被小傻子握緊不放的手晃了晃。

“訂婚的消息算半真半假吧。”

魔崽子行事百無禁忌,靈沂潔身自好上百年,不知拒了多少愛慕心儀自己的人。不僅是因為沒興趣,還因為瞧不上。

但凡活過上百年,一心向道者,兒女私情就算不得頭等大事了,更何況靈沂這種從絕境裏爬出來的。

沒打動一個純粹的魔徒,絕大多數原因還是你籌碼不夠。

龍燭的籌碼絕對夠了。

單論身份地位、人品樣貌、資質條件,龍燭樣樣都能排上大陸頂尖之列,更遑論他還用情專一,潔身守道,從未跟別的女修越界一步。

靈沂若是和他在一起,立時身份便擡高數倍,不僅資源不愁,日後甚至有可能成為青靈門新任掌教夫人,這不比她在魔宗苦修好?

權衡之下,魔女端起賢淑溫婉的架勢,答應給龍燭一個追求的機會。

林璞臉拉得老長,酸道:“那你幹嘛跟人家鬧翻,未來的掌教夫人呢!”

靈沂往後一靠,欲要倚在橋欄上,林璞的金翼一直護在她身後,正巧把人兜住。一整面巨大的翼羽可比硌人的欄杆舒服。

魔女慵懶地靠進翼展裏,斜斜往林璞身上滑了滑,“道不同,所求也不同罷了。”

兩人之後一起在大陸雲游行走,探了不少秘境險地,龍燭是溫潤君子,相處起來總是讓着她,予取予求。

可靈沂沒多久就發現,她身邊多了許多青靈門弟子,所有人都似潛移默化地在提醒暗示她:道子身份尊貴,你如今得來的一切都是道子給你的,要知恩圖報。

龍燭是青靈門第四順位的掌教繼承人,阖宗上下對其寄予厚望。

一般來說,真傳天驕受門內弟子尊敬,那是實打實靠能力贏得的榮譽。

可即便如此,修行者同邁天梯,各自是有身份之別,但實質上都是同途道友,哪有尊卑之分?

哪怕是同輩高人,敬也敬的是你先行者的前輩身份,同為升仙求道,誰又比誰高貴?

可青靈門跟其餘天宗不太一樣,他們極重尊卑,道子就是除掌教和長老之外的至尊。

“我可受不了這些。”靈沂懶懶道。

“青靈門女修一邊奉承一邊嫉恨我,好似得了他們道子的喜愛是我多麽大的榮幸,我需要感恩戴德、誠惶誠恐,沒有立馬接受他是多大的罪過似的。”

後來她更是發現,龍燭一切都好,卻也秉持着同樣的觀念思想。

他的确對心上人予取予求,但那更像是居高臨下、漫不經心的賜賞。

他希望靈沂能大方端莊,就跟在他身邊,用他送的靈物修煉,不要再像那些肆無忌憚的魔崽子們一樣,四處抛頭露面。

林璞聽着聽着就皺起了眉頭,“我不想你變成那樣。”

她心裏的靈沂仙子,就該是肆無忌憚、靈動活潑、端着溫柔笑容來騙人的狡黠魔女。而不是站在別人身後的陪襯附庸。

“我也不想變成那樣。”靈沂仙子靠到她肩上,似有些疲累輕輕道。

“我拼了命從凡塵俗世裏爬出來,都與天争命求道了,若再去做什麽嬌嬌滴滴的道子夫人,跟凡間嫁入大戶關進內宅的女人有什麽區別?”

“偏巧,在我厭煩跟青靈門那些人打交道以後,有魔神化身現世,遞了魔種給我。”

若是接了魔種成為魔宗真傳,魔徒有自己的傲氣風骨,可與人結成道侶,但孤鳴山絕不會放門中真傳去別宗做什麽道子夫人。

除了道子的身份,龍燭為人其實挑不出錯來,對她一向極好、用情至深。

兩人相處日久也算是朋友,所以在龍燭苦苦相求下,靈沂便有些心軟,答應與他一起探最後一個遺址秘境後再煉化魔種回宗。

其後有一天,這位一向端方的道子天驕趁她不備,偷偷用宗門道器,吞了那枚還未煉化的魔種。

“他把吞了魔種即将進階鎮派的道器送給我,還說一切都替我安排好了,你知道他是怎麽跟我說的麽?”

靈沂笑容嘲諷。

“他說願意擔下罪責,将吞了魔種的道器轉贈給我,日後我将它煉成本命法器,也能不懼心魔。

還說遞給我魔種的正位神魔只是個下位魔神,遠比不得他的道器正法,叫我轉修正道,随他拜入青靈門,然後向我提親。”

其後發生的事就如修行界衆所周知的那樣。

靈沂當即暴起與好友決裂,砸了那即将進階鎮派的寶器,跟龍燭火并一場後,毅然決然返回了孤鳴山。

利乾魔君得知此事便收了靈沂為徒,為她凝練了嫁衣魔道假魔種,再然後青靈門上魔宗問罪要人,兩大天宗幾乎為此事翻臉。

最後便是龍燭出面為靈沂求情,獨自攬下了罪責,去北冥幽閉苦修思過了。

“混賬東西!”劍域小師叔氣得跳腳直罵人,“太自以為是了!道子了不起啊,怎麽能這樣打着為人好的旗號插手別人的事!”

靈沂卻搖頭,已然釋懷的模樣:“龍燭本性不壞,他是真覺得我跟着他會比接下那枚魔種更好才這樣做的。若不是師尊收我為徒,叫我修了上位魔道的嫁衣魔功,他可能會由着青靈門把我要過去以後再出面保我。”

林璞氣憤道:“你還為他說話!”

“像我說的,道不同罷了。有時候正修比魔修還固執,一遇上就倒大黴,”靈沂似笑非笑瞧着她,“再說,我在你手裏吃的虧難道少了麽?”

小師叔祖頓時氣焰全消,“我跟他怎麽能一樣,我們這不是有來有往,我救你你救我,互幫互助嘛……”

靈沂輕笑一聲,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小修,神色難得認真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與你說了,以前與你講過的你也別忘了。”

月光下,魔宗仙子神色溫柔,眸若剪水,唇紅勾魂,耳墜晃蕩欲滴。

上次魔女這般認真與她說話還是在松洲,不過那時靈沂不許她回頭。

“我在跟你說話呢,啞巴啦!”

靈沂被她直白的目光盯得面色發燙,有些羞惱道。

“沒忘。你說好感止于喜歡就好,不要再進一步。”

龍燭自以為是地過界,她今晚問的這些又何嘗不是。魔女嘴硬心軟,于她已是縱容了。

“靈沂姐姐,那我就只待在這一步,你不要讨厭我好不好?”

魔女垂下頭,看着自己腳上簇新的繡鞋,腳尖踮了踮。

“你這島上什麽都沒有,光禿禿的,我明天想去別處逛逛。”

“好!”小師叔笑得像個傻子。

“聲音那麽大做什麽,我回去了……別送,這麽點距離,大晚上的,你飛幾步路要是掉下去,還得我來救。”

兩人面對面又站了一會兒,靈沂瞪她一眼:“還不松手,你要拉到什麽時候?”

“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天吶,雖然在一起還早,為什麽我覺得她們已經開始打情罵俏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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