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璐注靈入腰間的劍羽宮縧, 玄色宮縧凝出一道幻影浮空,随即消失不見。

向宗內傳了訊,她望向林璞, “師叔祖,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麽啊?只等門中長老來嗎?”

林璞沒有回答, 一縱躍上山崗, 遙望着藤蘿洲上方血紅的天空,神色凝重。

此時四面八方察覺異樣的修士也駕着遁光趕了過來。

才只是放出靈識探查, 就有無數修士識海炸開,墜落重傷。

藤蘿洲千年孕養出來的妖魔太過強大,不是此等偏僻之地的修者能抵抗得了的。

一衆修士再不敢輕舉妄動。

“宗門離此太遠了,我們等得,含章他們等不了。”

林璞垂目想了想, 一面方玺迎風見長,往一旁山石上蓋了一記。

金印綻出紅光,伴随着陰冷鬼氣, 一名青面獠牙的鬼将從紅光裏鑽了出來。

他身形雄壯,足有一丈高,手裏握着一面黑色令旗, 身上纏了白骨鏈, 脖子挂了一條骷髅項圈, 煞氣逼人,端的是一派鬼風森然。

那鬼将是猝不及防被召上來的。

他本來正兇神惡煞地訓斥鬼卒, 此時突然來到陽間,怔了一瞬, 随即立馬反應過來, 撲到林璞腳下伏地拜道:“見過主上, 小鬼侍奉吾主!”

林璞來不及思考這與她簽了鬼契的小鬼從哪兒得的機緣,不僅氣息強了這麽多,還能在陽世開口說話,也不怕洩了鬼氣。

她直接将此間事情跟陰鬼說了,詢問他知不知道藤蘿洲內的鬼嬰什麽來頭,那玄煌道又是個什麽來路。

陰屍鬼道,總會跟幽冥扯上些關系。

那鬼将面色烏青,寬鼻闊口,獠牙鋒利,想也明白自己這幅容貌在陽間吓人,便幻化成一個民間富家翁的模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數道來。

“啓禀吾主,據小鬼所知,那玄煌道應該是改頭換面的借運邪法,此乃陰司萬年前洩露的禁法其一。”

萬年前陰司出過事,具體什麽事酆都瞞得很緊,幽冥的小鬼不太清楚,只知道好似是地府遭難,丢失了一批禁術邪法。

其後幽冥戒嚴,陰司抓了一大波陰鬼,幾乎填滿了十八層地獄,陰鬼嘶吼哀嚎聲千年不絕。

“這借運邪法就是丢失的一道……”

借運,顧名思義,就是借他人氣運壯大己身,說是借,其實是盜搶。

但借運終究有傷天和,必會遭天道因果反噬。

而借運邪術,就是在奪運的同時,把反噬再轉嫁到他人身上,自身只得其利。

這種邪法被幽冥封禁,陽間自然也是嚴令禁止的,若是被修者察覺,必然成為大陸公敵。

于是玄煌道的妖人得了這邪術後,就把心思打到了凡人身上。

修者太過于敏銳,且有靈覺提醒,不易下手,可凡人卻不同。

貪嗔癡恨愛惡欲,修者有仙途大道在前,其餘皆是旁道。而凡人只得俗世幾十年,財色權欲,樣樣都勾人心魄。

妖道一番謀劃後,便化用月下老人身份,虛構出一位道煌天師來。來往拜祭求姻緣的男女信衆,各自喝下符水,就成了借運邪法的媒介。

一旦有豪門大戶家的公子小姐被邪法蠱惑,與信徒結為夫妻,玄煌道觀內的壁畫上便會多一顆扭曲的相思連理樹,氣運也會被二人孕育的孩童所奪。

凡人的氣運再薄弱,細水長流,玄煌道在藤蘿洲傳教千年,也彙聚盜取了龐大的人運。

如今事洩,妖人發動邪術,萬千氣運孩童化為鬼嬰,如蠱蟲一般互相吞噬厮殺,最後留下的就是邪法的魔童道果。

妖人若此時元神遁入鬼嬰體內,立時便能坐享其成,成為一個新的驚天老魔!

至于這千年裏積攢下來的信徒及後人……

鬼翁翁搖頭晃腦:“借運邪法的反噬就全部應驗到他們身上了。

被蠱惑的豪門公子和貴族小姐,此生全族運勢被借走還好說,死後重入輪回,下輩子該怎麽樣還怎麽樣,不過是少享一世的福。可喝下符水的信衆與雙方誕下的子嗣就慘了。”

方玺召的鬼都是地獄惡鬼,哪有什麽憐憫之心。此時雖言語嘆息,可語氣分明是幸災樂禍,嘴咧得大開,看這陽間萬萬人倒黴,自己卻開心得不得了。

陰鬼眉飛色舞:“奪了人家一族的運,投胎入這家得罪惡之身,享了一世不該有的東西,即便入了輪回又如何?不僅該還的要還,該罰的更要翻上千百倍,少不得要往那畜生道走上幾遭!”

禍首是那玄煌妖道,受難的俗世百姓大多可都是無妄之災。

林璞看他一眼,鬼翁立馬收斂了神色,低眉順眼,忿忿跺腳唾罵道:“妖道可恨!用萬萬人氣運供養鬼胎奪舍,如今将成大魔,只怕要禍害這一洲千萬百姓,着實可惡!”

說完又谄媚笑道:“多虧吾主明察秋毫,雲游至此撞破妖人圖謀,真是這些陽間百姓的福分吶!”

還鬼将呢!青璐一臉鄙夷。

林璞打斷陰鬼的讨好阿谀,皺眉認真道:“那如今看來,有沒有方法打斷這邪術?”每過一息,藤蘿洲便有無數死傷,那屍山鬼嬰也會越加壯大。

即便做不了什麽,叫那妖道成法時實力削弱一分也是好的。

見鬼翁面色為難,林璞精神一振,“你只管說,方法行不行我自會斟酌!”

陰鬼點頭哈腰道:“小鬼有一個喚靈法子,有指望勾連萬裏內隐修閉關的修士,若是主上想叫來增援,或可一試。

只不過對方願不願意應請,就是另一說了,而且若是個脾氣暴的高人,被打擾後直接出手傷人也有可能……”

多來點幫手也是好的,聊勝于無,林璞點點頭。

這鬼将又賊眉鼠眼小心翼翼道:“還有,主上若同意的話,可在我身上施加一道玺印,小鬼去陰司報告,或可請來陰差幫忙。”

若是這樣,就相當于給這小鬼加了一層鬼玺使者的身份,在陰司裏再不用小心翼翼躲着鬼差,身份自此就上了地府的明面官牒。

林璞心神一松,若是真能喚來陰差幫忙,那事情當然會好辦許多。

至于這奸猾小鬼的私心,有鬼玺在,林璞不怕他翻出手掌心。

得了主人應允,鬼将欣喜若狂,恢複了鬼煞兇樣,發動咒訣加持到主人身上,随即森森陰氣一卷消失,氣勢洶洶直奔酆都去了。

青璐拉起幻幕幫忙蓋住小師叔祖,而林璞此時已閉目入定,鬼氣加持覆蓋識海,靈覺探出,四面山水成空,全部幻化成一個個顏色各異的大小光團。

有幾個光團靠在一起,應該是四處趕來探查的修士。

林璞将靈覺擴大了一圈,心神一動,神識先探向藤蘿洲的方向。

卻見藤蘿洲內屍山黑霧凝成實質,遮天蔽日,幾乎掩蓋了含章等人的氣息。

而就這短短一瞬,留在裏面的修士光團又熄滅了幾束。

林璞心急如焚,正待聯絡州外遠處散發強光的靈團時,藤蘿洲內,一個淡紫色的光點飄上來,好奇碰了她一下。

那是一株攀爬在民居側牆上的小小藤蘿花妖。

屍山腳下血流成河。無數行屍殘肢裏還混雜了修士的靈血和法器碎片。

本地靈祁宗的修士幾近死絕,元渝老道将法器拂塵擲出炸毀自爆,把十方從氣息愈發可怖的妖屍堆裏救了出來。

十方看着老道為護住他而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殘臂,連忙上前道謝。

元渝瞥他一眼輕飄飄道:“你靈祁宗是好,可本領還是差了些,比不上我青靈門教出來的弟子。”

回過頭,老道腦門上拼命忍住的冷汗這才滲出,他龇了龇牙,自他升任內門長老後就沒受過這種傷,可真疼啊。

屍山上剩下的兩名鬼嬰也分出了勝負,滾下山的行屍氣息又漲了一番!體表腐爛的皮肉化成黑色血痂,好似多了一層铠甲。

法華寺的一名僧人念一聲佛號,閃到靈祁宗那塊缺口處坐下,閉目,金光罩現,畢生修為從體表溢散,一眨眼便垂垂老矣!

與此同時,梵文光罩将行屍逼退,鎖陣又重歸圓滿!

最後一名鬼嬰将對手吞吃入腹,屍山頂上浮出一個坐在舟裏的道人。

十方一眼就認出人來,咬牙切齒罵一聲:“妖道!”正是玄煌道觀的監院道長。

含章施展奔雷一擊,直襲山頂。

他一眼就看出,那妖道修為不高,根骨極差,此番邪法應是到了末尾,他才出來摘邪果的。

劍光崩碎,含章如流星墜地般被擊落于山下,炸開一個大坑。蝶仙子連忙飛上前,眼淚混着金粉落下,維持住他虛弱的脈息。

那妖道嘿嘿一笑,摸了摸出手維護他的鬼嬰,五指成勾,插入鬼嬰胸口,元神鑽了進去!等鬼嬰再次睜眼時,目光中已再無孩童的澄澈了。

妖道閉目感受一瞬,驚喜睜眼,只是屈指輕輕一彈,屍山內便躍出一只顏色慘白的大魚。

衆人一眼便認出,那是一只屍鲲!

鲲雖小,不過才一丈左右,但也屬上古神獸。

靈元化形想幻成神獸極難,且只能徒耗修為幻化出一個空架子,實則化成什麽都差不多。

然妖道心中得意,此時用白骨凝鲲只是為顯擺罷了。

即便如此,屍鲲周身鬼氣浩蕩如海,聲勢也着實驚人!

它長尾一擺,立時便向替衆人抵抗血霧的紅喬撲了下來!

紅喬躲閃不急,只聞一聲虎嘯,虎前輩變回五丈原型把小囡囡頂開,結結實實接下了屍鲲一擊!

以青璐的能力,先前只能帶一人出去,虎前輩就留下了。

它開始還四竄幫忙,偶爾伸出爪子抓碎行屍的脊柱。

但後來行屍慢慢化妖,它破不了妖屍防禦,便變成奶貓大小跟重傷的修士一起躲在法華寺高僧的梵文護罩裏。

虎前輩活了多久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最親近的人就那麽幾個。

剛随小上人去羽山,它最先認識的就是紅喬。林璞閉關那幾十年,紅喬也是待它最好與它最親近的劍域弟子。

眼見鬼嬰成型,別人它還能瑟瑟發抖躲起來不管,可紅喬它沒辦法看着她死。

“小貓!”

巨虎倒在血泊裏,血漫了一地。紅喬哭着撲上來陷進柔軟的頸毛裏,巨虎嗚咽一聲,眸中亮光暗去。

妖道被自己那一擊威力吓了一跳,越發興奮不已。他看着山下半死半殘的一衆修士,殘忍地笑了起來。

鬼力吐出,腳下屍山轟隆作響,随即便竄出十數條更大的屍鲲來!

鬼氣化為猙獰巨浪,裹挾着浩蕩兇威,随屍鲲直躍而來!

高僧閉目念佛,餘者盡皆絕望,體內靈光忽閃,就欲自爆丹田,卻聞一陣撲鼻而來的馥郁花香。

衆修正自疑惑間,蝶仙子驚喜飛起來,呀呀輕喚。

千萬道紫色靈光從空中浮現,交織凝實成堅韌的藤蔓勒住數十條屍鲲。

邪物掙紮扭動着,張嘴發出無聲嘶吼,随後便化為鬼氣,轟然散開!

而一旁的屍坑裏,含章殘破的身軀爬上一枝紫藤蘿。

藤蔓在他體表探探,随即紫芒一閃,隐入體內,替換掉全身斷裂的經脈,接起碎骨……

劍域真傳的傷勢肉眼可見的好轉起來。

遠處金芒爆閃,林璞周身萦繞着無數淡紫色光點,展開金翼懸停于空中。

“師叔祖?”

林璞對衆人點點頭,落地收起金翼,右手伸出展開,一枚藤蘿花種迅速發芽,纏上她的手,一路生長攀爬落地,随後鑽入了土裏。

面對着衆人目光,她解釋道:“玄煌妖道在藤蘿洲造天師僞神奪運,卻不知藤蘿洲的萬靈自上古時起就有正神花仙庇佑,只不過一直在沉睡,被我誤打誤撞喚醒了……”

說話間,藤蘿洲萬裏花海動了。

攀附于民居花架上的藤蘿似活了過來,紫色光芒亮起對抗漫天紅光,藤蔓生長延伸,根系從土裏探出,将肆虐的行屍纏住拖入了地底。

随即目标一致,滿洲的藤蘿花枝從四面八方朝着屍山血海的方向瘋長。

伴随着紫光的迅速蔓延,藤蔓不幾息就覆蓋了屍山附近方圓千裏的土地。

鬼嬰見勢不妙,正待起身遁走,屍山內探出一根青綠色的粗大藤條将他捆住。

藤蘿花開,從中鑽出一個形容慵懶的紫衣女人來。

覆蓋大地的藤蔓已将屍山全部圍住,她打了一個哈欠,漫天紅雲便驟然崩散,山下的藤蔓虎視眈眈,就如啄食的雀鳥一般将屍骨一道道拖進地裏。

漫天狂擺的藤蔓舞動着,不過三息,屍山便消失了。

天朗氣清。

藤條綁縛着動彈不得的鬼嬰,跟随紫衣女人閃現到林璞身前。

那女人揉揉眼,睡眼惺忪發問:“是他吧?”

話音剛落,目光看向一旁,被藤蔓覆蓋的地面亮起若隐若現的白光。

女人嘀咕一聲:“但凡來早一點,也不會叫人崽子打擾我休息。”

說完,地面纏繞的根系分散開,露出一塊被烏血浸透的黑色土壤。

鬼氣四散,泛起陰冷,天地間又陰了下來。

鬼将和一個錦袍男人鑽出了地面,身後還跟着一隊手執鎖鏈的虛魂陰差。

“六案功曹?”

鬼嬰似遇見了天敵一般瘋狂掙紮,目中驚恐畏懼,渾身戰栗發抖。

那錦袍男人瞥了鬼嬰一眼,向紫衣女人點頭道謝。

一名陰差上前,鬼鏈甩出呼嘯拉長,将鬼嬰卷了過去。

似有什麽玄妙的禁制,被鬼鏈纏住,鬼嬰周身滔天的氣焰立馬如流水般卸掉,不幾時就變回了那個削瘦妖道。

其餘陰差收到上峰命令,身形消散,隐沒于陰風中遁走,飄蕩于藤蘿洲四處,緝拿妖道從犯。

紫衣女人睡眼惺忪,懶懶地對林璞道:“陰司既然接手,那我就不管了。”

說完,身形幻化成紫色花粉,瞬間飄散。

于此同時,地面四處覆蓋的藤蔓花枝也回返退去。場上受傷的修士受花粉裏蘊含的木元滋養,傷勢修複,就連元渝老道的斷臂也迅速複原。

紅喬傷勢一恢複,立馬湊上去往巨虎的鼻前探了探,帶着哭腔哽咽道:“師叔祖,小貓它怎麽沒有好?”

錦袍的陰司官員上前查探了一番,搖頭道:“那位藤蘿花仙雖修為通天,卻不能反轉陰陽。虎妖已死,該是由我冥界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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