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元渝心中不快, 但也不好多說什麽,人家也沒侮辱青靈門,敝帚千金, 自珍而已。

十方不再多說,問明了來援修士的來路, 便飛遁而起, 在前頭引路。其餘修士緊随其後,向着玄煌道觀飛去。

只林璞察覺那男子臨行前投來的目光, 似不滿又似鄙夷,叫她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此時正是藤蘿花開放的時節。

枝葉繁茂的紫藤蘿纏繞攀附在城中各處花架上,形成許多天然的遮蔭街道。藤條自然彎曲,淡雅的藍紫色花序下垂,在風中微微擺動着。

從高空往下看去, 滿目盡是芳香沁人的淡紫色花海,美不勝收。

盛世華景、車水馬龍都被掩在滿城藤蘿之下,只能從花海縫隙裏觑見人間煙火。

不幾時, 衆人便瞧見花海中間有一片突兀的建築群。

藤蘿洲的藤蘿雖處處可見,但也并不是覆蓋所有,總有高層建築、河道水榭從花海裏突出。

但無論哪一樣, 多多少少也都會有藤蘿攀附一二, 可這片院落式的宮觀卻似被藤蘿避開, 高牆圈起的百畝地裏一點植株都無。

果不其然,十方就領着衆人飛到那處宮觀前落了地。

玄煌道原本跟凡世普通道觀沒什麽兩樣。

可如今看來, 除了中軸線上的牌樓、山門和供奉道煌天師的主殿,旁的側殿、戒臺和山房都已經消失不見, 只留了地基在此。

十方解釋道:“為了防止妖道在殿內設下禁制妖法傷及百姓, 我門中師長便想着将道觀騰移到城外荒山, 誰知旁殿被挪走了,中軸線上的建築卻紋絲不動。”

他聲音低落下來,“且我師叔也被邪法反噬重傷垂死,之後便無人再敢嘗試了。”

現今從中域各地趕來的同道都在,高人雲集,少不得要一起去這觀中主殿探一探。

天宗以劍域為首,如今劍域三位真傳都在,其餘人自然不肯先動。

含章見自家小師叔眯起眼睛,目中金芒閃過,足下未動,便低聲詢問道:“小師叔祖,可有何事不妥?”

林璞眉間金羽紋飾一閃,化為淺淺金芒覆蓋在體表。

她微微搖頭:“我暫且看不出什麽,但庚金靈覺卻莫名察覺一絲陰森寒意,還需留心才好。”

在場比她修為高的修士不知幾多,都沒察覺什麽異樣,輪得到她在這兒充大拿喬?

元渝老道心中冷笑,面上和煦接話:“林道友只管放心,就算你那師侄孫護不住你,還有貧道和法華寺的高僧在,總歸不會叫劍域小師叔出事。”

說完,闊步上前,踏入了道觀正殿。十方瞧了林璞一眼,領着本地修士也進去了。

含章紅喬等人卻是聽話,喚出一重護身咒法,又叫青璐抱着虎獸跟在師叔祖身邊,這才一左一右護着她一起邁入殿中。

天師殿內穹頂極高,中央立着一尊三丈高的天師塑像,天師不茍言笑,面目周正,目光向下微垂,無甚表情地看着殿前衆人。

而本應在天師身邊侍奉的道童塑像也不見,換成了一對穿着喜服嫁衣的新人。

新人分立天師左右,塑像足有一丈高。新郎身形挺拔面帶笑意,新娘子則頭頂紅蓋頭。

走到新婦的塑像跟前往上仰頭看,紅綢之下,只能看見女人的下巴和略顯怪異的蒼白嘴唇。

殿內除了三尊塑像以外空蕩蕩的,沒有供桌香案,只在天師像前放了三個蒲團。就連殿內四周浮雕彩飾也全都是民間嫁娶喜樂、吹吹打打迎親的場景。

環視一圈,壁畫上無數迎親隊列被連理枝隔開,扭曲交纏的相思樹是倒着生長的。順着樹幹根系,目光彙聚到穹頂,只見根系盤繞成團覆蓋了整個大殿天頂。

明明是象征恩愛纏綿的夫妻樹,此時看上去卻醜惡古怪得緊,叫人瞧了就直泛惡心。

衆人在殿內前後往返搜尋了數遍,又施展洞察之術,掘地三尺都沒找出線索來。

林璞把目光從穹頂移開,一邊四處查看一邊詢問十方:“聽說來這玄煌觀向道煌天師求姻緣的,喝下符水後在特定時間去某處都能尋得美滿姻緣,這所說的美滿姻緣是什麽樣子?”

十方雖對她有意見不願搭理的樣子,但問到正事卻還是好生回答。

“若是男子求妻,則得妻必賢且家富,溫順貌美,端莊賢淑,夫唱婦随。若是女子求夫,則夫出身望門,龍章鳳姿,儀容非凡,對妻予取予求。”

若非如此,玄煌道也不會聲名遠揚,香火旺盛到覆蓋了整個藤蘿洲。

林璞皺起了眉。

怪道說是邪派道統,即便孩童都知道,民間書生小姐的話本大多都是窮酸文人虛妄幻想的意淫之作,當不得真。

男俊女美,出身富家名門的公子小姐怎可能對普通人一見傾心?更不提之後還性格大改、伏低做小,對伴侶予取予求了。

“……我們猜測許是那符水作祟,可如今這些來拜祭的信徒伴侶及誕下的子嗣全部失蹤,也找不到确切原因了。”

天師像的袍袖似是動了一下,立刻便被林璞視線捕捉到。

她不動聲色地把含章喚過來。

“你方才探查殿內,可有察覺不對?”

含章搖頭,“弟子瞧着壁畫詭異,塑像突兀,除此以外,并未察覺到什麽。”

含章半步天階的修為,竟也未察覺異樣,林璞不由心內悚然。

修箭者精煉目力,她絕不會懷疑自己看錯。

林璞展開金翼,飛上穹頂查看那古怪的相思樹根系,同時偷偷運轉靈元加持雙目,往下方的天師像望去。

俄頃,只見天師像後腦處又動了一下,鼓起一團虛幻的血肉,半透明的鮮紅肉皮下,鼓出一張張痛苦到猙獰的人臉!

衆修士還在四下探尋,有人跟她一樣飛到高處查看壁畫,還有人走近塑像觀察。

林璞分明瞧見,那天師像突然擡頭望了過來,目光跟她對上,投來一個輕蔑陰冷又邪異的諷笑。

不好!

“快躲開!”林璞才喊出聲提醒,只見塑像周邊的修士就被肉須纏住拖走,咕嚕兩聲響,十幾具人形的血泡悄無聲息融進了那一團巨大的神像血肉裏。

于此同時,那對新人塑像凄厲慘叫一聲炸開,頓時乾坤倒轉,天地轉換!

空蕩古怪的天師殿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屍山血海壘成的十裏大山!

藤蘿洲的天空已經變成了暗紅色,血光照耀在萬裏藤蘿花海上,百姓騷動不安,畏懼地看向驟然出現的接天屍山。

屍山裏白骨隐隐,烏黑半凝的血從山表淌了出來,狂風呼嘯而過,刮來叫人幾欲作嘔的腐臭氣息。

大山激烈震動起來,從山表滾下無數道屍首。

死屍僵硬地爬了起來。生前光鮮亮麗的男女們此時膚色晦暗慘白,一個個拖着步子,朝四面八方緩緩走去。

玄煌道用邪法逆天倫,将本應毫無瓜葛的伴侶強行綁定在一起,生同寝了,死也必共穴。

藤蘿洲無數家族祖地裏,也爬出了許多殘缺的屍骨,先祖從墓地裏爬出,将丈夫妻子的骨血從子孫輩身體裏抽走,一并彙向了那座屍骨大山。

陰風中驟然炸開閃亮的劍光!

劍氣犀利呼嘯着散開,攪碎搖搖晃晃向外行走的屍骨,劍光随即又化成扭曲交纏的藤條攔在百米外,阻止死屍下山。

含章的出手就像是一道诏令,修士們雲從響應。

林璞掐訣,金色長矛重新化成萬枚內含金針的箭雨,雙翼展開于空中拉弓,好似雷鳴一般,萬千箭雨砸下,炸碎無數行屍。

元渝老道手中拂塵一揮,銀絲悉數飄落于地上,變成數萬條銀蛇竄出,糾纏連接成一道銀線漁網,挨着藤條拉開了幾裏,瞬間又攔住了屍山一角。

伽藍法華寺的高僧則抛出禪杖佛珠,梵咒唱響,萬字化成實形飛出,瞬間又釘死了一方空間......

餘者修士也各顯神通,竟生生聯合起來鎖死了這方圓十裏的血屍大山!

山上又是一陣劇烈震動,山體陰風刮來一陣血霧,道基不穩的修士被嗆得識海震蕩,靈元翻滾,頓時鎖陣搖晃起來。

紅喬急忙抛出紅雲織錦,雲錦迎風變大,變作煥發璀璨光華的水幕,牢牢抗住了血霧。來不及道謝,衆修士急忙爬起來維持住鎖陣。

還未松口氣,山巅上傳來嬰孩響亮清脆的笑聲。

紅喬登時如遭重擊,吐血暴退!

更多死屍從大山上滾下,搖搖晃晃往外走去。修士們咬牙支撐維系鎖陣,紅喬從芥子囊取出丹藥服下,一聲清喝,抵抗血霧的水幕又亮了三分。

屍山頂上爬出了千餘名小小的鬼嬰,他們天真好奇地往山下望望,下一瞬撲到一起厮殺起來!鬼肢橫飛,面上純然無邪,手上動作卻毫不容情。

鬼嬰互相吞噬着身形壯大,氣息也越發強大可怖起來。

含章神情凝重,把青璐叫到身邊叮囑一番。

林璞翻飛拉弓炸碎一堆陰屍後,在半空瞧見他眼色,金翼收起落地詢問道:“怎了?”

他躬身一禮:“師叔祖,此地被妖魔施下了血海禁制,我等即便想聯絡宗門,消息也傳不出去。為今之計,需得把人送出去求請天宗支援,含章自作主張,若有冒犯還望師叔祖見諒。”

言畢,青璐冷不丁伸手牽住了她,只聽耳畔風雷聲起,面前景象扭曲變幻,再睜眼,天光明亮,鳥語蟲鳴,林璞已與青璐一起置身于洲外山林了。

藤蘿洲內,各處墓地接連爬出行屍,血案四起,百姓在漫天紅光裏驚慌躲藏,無數氣血彙聚而來,孕養得屍山越發龐大。

屍山腳下,滾下來的行屍越來越多,一衆修士苦苦支撐着鎖山大陣。

血霧愈發濃郁,紅喬為了護住一衆修士,靈丹一瓶瓶吞下,丹田幾欲撐裂,七竅滲出血來。

蝶仙子飛舞在含章身側,開口吟唱人族聽不懂的曲調,美妙歌聲入耳,衆修士精神大振。

含章馭萬千藤劍飛舞鞭殺誅滅已化妖的鬼屍,一邊問紅喬:“我叫青璐送小師叔祖出去,你怪不怪我?”

小囡囡抹掉眼角血淚,喘着氣搖頭,笑得天真又猙獰:“反正有師兄你留下來陪我,我怪你做什麽?再說,任我們誰逃了叫小師叔祖出事,回山以後都沒法跟宗門交代,只怕免不得要去刑堂走上一遭。”

含章瞥她一眼,靈元再吐,瞬間又殺了一波鬼屍,十方壓力大減,喘了口氣,點頭道謝。

他看向山頂已逐漸成型,鬼氣幾欲凝成實質的恐怖鬼嬰,握緊了手中藤劍。

“刑堂不刑堂的倒無所謂,但若棄一洲百姓與這諸多同道而逃,消息傳出去,我丢不起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盲猜有人又要哀嚎要老婆,嗐,老婆人氣更高,阿蒲你支楞起來争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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