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們不認識”
北方衛視往東走兩條街就是東城最大的商圈,幾家全城聞名的私房菜開在正中心高層商場的頂樓,季珍被随祎按了三次電話之後有點繃不住表情,對着全桌的人有些抱歉地笑笑,拍了拍坐在她隔壁的易聖卿:“小易給導演敬個酒。”
易聖卿前年剛滿十八歲的時候簽的南珠,長得很标致,業務能力也很好,是随祎和季珍一起推給節目組的。
“導演,我……”易聖卿剛剛站起身,包廂的雕花木門就吱呀一聲打開,又悄悄地坐回去。
随祎面上沒什麽血色,木着一張臉往裏走,在季珍邊上坐下來。
“來這麽遲!”季珍壓着聲音問他:“幹什麽去了?”
随祎看了她一樣沒說話,拿起面前的高腳杯:“不好意思,剛才有點事,陳導我敬你。”
總導演笑呵呵地揮揮手,說:“這有什麽!随祎你來我可太安心了!”
季珍又瞄了随祎一眼,端着酒杯也說客套話,推着易聖卿上前:“之後小易還要請你多多照顧。”
“一定的,一定的。”陳小龍這些年胖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着,看起來很和善的樣子。
包廂裏的空調打得很熱,随祎的漸漸恢複血色,這才左右打量了一圈,發現季珍約的都是臺裏的高層,怪不得差點沖他發脾氣。
“小易的話分哪個班不要緊,唱歌跳舞都很好的,長得也美。”季珍堆着滿臉的笑,毫不吝啬誇獎:“在公司集訓每次也是拿滿分。”
“年輕人前途無量!”坐在陳小龍邊上的副臺長贊許,“這次節目結束了,小易也來臺裏的晚會露一手吧!”
“那他可太榮幸了!”季珍提高了音量。
“随祎要是能一起就更好了。”副臺長又說,笑着看向随祎。
随祎的表情一如既往淡淡的,笑了笑沒說話,又像是想起什麽,忽然說:“個人參賽的白宴。”
氣氛忽然詭異了一些,陳小龍和副臺長都是滿臉空白的表情,再邊上的宣傳總監擡了擡頭,帶着詢問的眼神看向随祎,她記得這麽個人,按照之前選角導演的說法,和熱門選手不是一個年代的藝人,主要是初期用來制造熱點話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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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大學同學。”随祎說。
季珍皺了皺眉,易聖卿有點好奇地看她,又看了看随祎。
“那還真是緣分。”陳小龍摸不透随祎的意思,說了句可以任意解讀的廢話。
“也請您多多照顧了。”随祎有些滑稽地雙手拿起高腳杯,靜靜地看着陳小龍。
季珍在桌下拍了拍他,繃着臉給他遞眼色。
包廂裏陷入良久的沉寂,随祎自顧自喝了半杯紅酒,又坦然地放下酒杯。
“大家動筷子,随祎不能多喝,晚上還得拍東西,對不住對不住!”季珍瞪了他,又恢複了往常。
黑色保姆車剛在晚高峰之前駛上了繞城高架,林立的高樓在窗外向後退去,随祎喝了幾杯酒,抱着手臂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季珍臉色鐵青地坐在他身邊。
“你今天有點過了。”季珍忽然說。
随祎睜開眼睛,看着前方的馬路:“你不也沒跟我商量就安排?”
“你現在是合夥人……”季珍無奈,“也應該做點什麽。”
随祎沉默,車子拐了個彎,直接開進了郊區的攝影棚裏。
棚裏是紛亂的腳步聲,随祎被領到臨時圍起來的更衣室邊上,造型師的眼線拉到了眼角,彎腰抱起一套白底綴紅花的西裝,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展開。
出發的那一天北京下了暴雨。
北京的航班大面積延誤,阿西陪白宴蹲在候機廳打游戲,座位對面是三塊巨幅奢侈品新年廣告。
“這人忒眼熟了。”阿西趁着角色死亡的時間跟白宴吐槽,“為什麽穿一身牡丹花在身上呢?”
白宴擡起眼睛,懶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廣告牌,轉了個方向繼續打游戲。
“白,你認識他對吧!”阿西冷不丁問。
白宴摁在屏幕上的手指頓了頓,反問:“誰啊?”
“這個随心所欲。”阿西指着廣告上被放大了的随祎,“我尋思這人你鐵定認識。”
“嗯。”白宴沒回頭,含糊地應了聲,低着頭專注輸出,操控着小人把阿西丢在敵人面前。
“我靠!”阿西的屏幕迅速灰了,“怎麽回事兒啊!簽合同那天,我看你挺不得勁的。”
白宴沒理他,過了一會又把手機摁熄了,蹲在原地發呆。
“得,我不問了。”阿西很仗義地也挂了機,看着白宴喪氣得不太明顯的臉,“要不先看看流程?”
白宴點點頭,從包裏撈了半天摸出一本裹了塑料皮的臺本,頁角已經卷邊,角落裏标了幾個字:個人選手。
“我瞅瞅。”阿西把頭挨着他,一字一句念了起來,“Only2019将分為四輪,每輪比賽平臺vip用戶均可指定僅限一位選手每日進行點贊投票?啥玩意啊?還要進北方TV投票呢?”
白宴蹲在一邊不為所動,只覺得腳好像有點麻。
“我看看啊!”阿西看了他一眼,繼續讀:“一月三十號,100進60……二月十五號,60進35……這你應該一月三十號就能結束吧?你回來我們一起過年,這節目安排太好了!太棒了我覺得!”
“我謝謝你。”白宴面無表情地說。
“最終出道以決賽輪粉絲投票為準,第一名成員可作為only出道,享受明日北極星計劃,出道同年三部電影拍攝,一部電視劇和五家一線代言。”阿西停了下來,扭頭看白宴:“要不咱們争取下第一名呗?”
“……”白宴白了他一眼。
候機廳裏忽然急促地響起登機提示,周圍的人流漸漸流動起來,兩人的手機幾乎同時震動了一下,阿西摸出手機看時間,又不慌不忙地放回去:“沒到我們,看完吧!”
白宴順着臺本看下去:請每位選手在進入基地前拍攝以下短視頻。
“咋還有東西要拍?”阿西把臺本拖到自己眼前:“請選手拖着行李箱對鏡頭說出‘請讓我成為你的唯一吧!’”
阿西帶着東北味的口號讓他一陣惡寒,雞皮疙瘩從手上冒出來。
“請讓我成為你的唯一吧。”白宴還是穿着簽約時候的那件黑色棉衣,對着手機鏡頭恹恹地說。
手機拍攝效果不佳,有一半的時間他的臉都隐在晦暗裏,導演組的工作人員也皺起眉頭,從監視器裏擡起頭問:“各位導師,請對這位選手寫下初印象吧。”
導師臺上的三個人表情各異,一時間沒人開口。
“我覺得他是不是有點累?”舞蹈導師沒忍住開口:“看起來超級不情願诶?我能給他寫‘好好休息’嗎?”
執行導演笑了笑,說:“可以的,安妮老師。”
随祎在走神,另一個說唱導師臉色也有點不太好,執行導演猶豫了一會,還是說:“CD老師,你想對這位選手說什麽呢?”
CD表情變了幾番,扯了扯自己抹了油的髒辮,猶豫開口:“這個選手好像比我大很多捏,可能不太适合說唱。”
“額,好的。”執行導演把目光移向随祎,“随老師呢?”
随祎的思緒被拖回來,心裏酸脹得不行,白宴看起來确實很累,那件黑色的雜牌棉服看起來也四處漏風,拍視頻的地方很嘈雜,背後人來人往,好像在很匆忙地趕路。
“随老師?”執行導演又喊他。
随祎幾乎是逼迫自己平複下來,對她說:“我,我也跟安妮一樣吧,好好休息,好好吃飯。”
執行導演愣了愣。
錄制間鋪滿了厚實柔軟的地毯,導演組的人來來往往輕悄悄地踩在上面,只有拍攝設備和取暖器的工作聲,沒等她再說話,陳小龍的聲音透過喇叭傳了進來:“A組注意!初舞臺二十分鐘後開始第一次錄制!各個部門收到收到回複!”
“收到。”執行導演訓練有素地喊。
演播廳裏觀衆席密密麻麻坐滿了人,白宴套了一件米色的衛衣混在一群剛成年的小孩群裏,垂着頭偷懶,剛打了個哈欠,邊上有只手試探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過頭,看見簽約那天和阿西搭話的男孩,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欣喜地看着他:“哥,你還記得我嗎!我也是個人練習生。”
“啊,記得。”白宴對他的熱情有些莫名其妙。
“終于有個認識的了!感恩!”男孩貼着白宴坐了下來,把自己的名牌給擺正,“我叫高斯嘉!”
白宴看了看他的名牌,順手把腰間的名牌給壓扁了:“我叫白宴。”
“我知道你,白哥!”高斯嘉一臉正經坦白,“我那天看見你名字了,還上網搜你了,有營銷號發你的照片。”
“哦。”錄制開始了一個多小時,導師席上還是空空的,白宴莫名有些倦,連眼皮都懶得擡起來。
場務從臺階下面爬上來,給每個選手發氣氛道具,一個北方TV的硬質手卡,一個冠名商的檸檬公仔,還有一瓶冠名商新年主推的檸檬酸奶,白宴把公仔塞在腰後邊,閉上眼睛休息。
高斯嘉壓低了聲音,問:“你和随祎導師是同個大學的吧?”
白宴睜開眼,僵了一會,才含糊地嗯了一聲。
“你們熟嗎?”高斯嘉投來羨豔的目光,眼神和眼角的碎鑽一樣閃閃發亮。
“我們不認識。”白宴幾乎立刻回答,扭過頭語氣很肅穆:“每年這麽多學生,又不是每個人都互相認識。”
高斯嘉嘆口氣,說:“唉,好吧,還以為你和他很熟,到時候能帶帶我。”
白宴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想了想又自嘲地笑了,看向舞臺不再說話。
全場關燈的時候,白宴還是陷入了一陣緊張,周遭都變得昏暗,只有幾簇白色的燈打在舞臺中央,沒有人說明流程或是報幕,随祎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走進光裏,握着特制的話筒開始唱歌。
是一首幾年前、随祎剛出道時候發行的老歌,主題是初衷。
白宴胸腔裏的心跳停頓了幾秒,像是踩空樓梯般心悸了一會,接着竟然有些憤怒,憤怒地在意。
他不可思議地笑了笑,他竟然還在意,居然是在這樣一種幾乎讓他覺得可恥的場合下,白宴清醒而誠實地認輸。
歌曲伴奏完全結束之後,空蕩的演播廳裏掌聲轟鳴,周圍幾個不認識的選手甚至擦了擦眼角,白宴感覺自己像是個木偶,呆呆地看着遠處的随祎。
主持人兩三步走上舞臺,跟随祎握了握手:“随祎,好久不見!”
随祎跟他點點頭,轉過身發現觀衆席的燈已經亮起來,百來個化了舞臺妝的選手身邊長滿了卡通檸檬。
“大家好,我是随祎。”随祎不太明顯地笑了一下,擡起眼睛環視了整個觀衆席。
“我還以為你會唱新歌!”主持人瞥了眼自己的手卡,單刀直入地問:“可以介紹一下新歌嗎?”
随祎從準備室開始就有些忐忑,心跳時重時輕,這時沒什麽給新歌做推廣的心思,聲音飄忽不定:“就是新專輯的主打,風格和之前差不多。”
主持人語塞,等了一會沒聽到下文,又瞄了一樣手裏的提示:“那首秀選擇這首歌是出于什麽原因呢?”
“……這首歌,”随祎有些近視,腦子很亂,丢了個公式化的答案:“因為這首歌是在唱初衷,我希望大家在only這段旅程裏,不要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臺下又默契地響起掌聲,白宴垂着眼睛看手裏的公仔,高斯嘉搖搖他的手臂,口氣像是大受感動:“白哥,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啊!”
白宴無語地看他,說:“為了拿勞務費還貸。”
“啊?”高斯嘉沒聽懂,愣了愣又扭頭看随祎。
“其實你要來的時候,制作組和導演組都超激動,還有你的粉絲直接蹲在陳導工作室的門口等活幹,你知道嗎?”主持人表情很誇張。
“是麽?”随祎敷衍道。
“而且我們知道,對面也有一個和你關系很好的選手,”主持人拿手卡指着觀衆席,笑得神神秘秘,“也可以說是很有緣分吧!制作組的妹妹幾乎都是你們的雙人粉。”
随祎不解地看向他,努力地回憶了一會臺本還是無果,猛地在餘光裏找到白宴。
“來,小易,跟大家打個招呼!”主持人說。
随祎沒有說話,眼神停住了。
像是熱鍋釋壓一樣的噓聲在身邊響起,白宴低着頭目光沉沉的,把手裏的檸檬公仔攥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