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和你分開已經很久了”

入冬的北京已經是滿天的霾,東三環高聳的寫字樓從一片灰撲撲裏探出頭來,白宴把自己裹在毛線帽和口罩裏,不情不願地往大廳裏走,兩個看起來很精致的白領女孩從電梯的儀容鏡裏打量他,捂着咖啡杯怯怯私語。

白宴經紀人在這棟樓的第十層工作,有兩間自己的小隔間,一間做辦公室,一間擺了幾個懶人沙發做會議室,阿西是個不怎麽了解娛樂、只有三流資源的經紀人,白宴平時的活兒都外包給他。

“小白,你來啦!等你好久了!”阿西反常的熱絡,從桌腳邊拿了瓶礦泉水給白宴。

白宴倚在桌邊等他開口,身子裹在大衣裏只有瘦瘦一點,露在外邊的皮膚很白,小而翹的鼻子在室外凍得有點紅,讓人看不出年紀。

“北方衛視今年S+的選秀,怎麽樣?”阿西滿面紅光,得意洋洋地說。

白宴愣了愣,狐疑地看他:“北方衛視?”

“是啊!”阿西提高了音量,“月底就開始錄了,導師陣容都宣了,選手好像還在篩。”

“我都二十六了,哥你能給我找點靠譜的活嗎?”白宴無奈。

阿西撓了撓蓬亂的自來卷,小聲說:“關鍵是靠譜的戲也不找你拍啊……而且北方衛視啊弟!多好一機會!去年那個誰擱秦皇島拍了倆月,完了回頭出來就演《明知故犯》的男主了!才第十九名!就倆月……搞不好你半個月就出來了,我倆還能一塊過年你知道不!”

白宴沒什麽表情,口罩下的嘴繃緊了,靜了一會才說:“行,你幫我答應吧。”

“好!明天我去載你,我們一起去臺裏一趟,簽個合同順便跟導演打個招呼,成不?”阿西笑開了,“我跟你說這節目鐵定火!北方下血本請導師了,随祎常駐你敢信?好像還有簡安妮,主持人聽說是吳越。”

“随祎?”白宴恍惚了一下,反問他。

“是啊,就是那個號稱八百萬活粉的随祎!不是什麽超級模仿秀!”阿西埋頭刷了一會手機,把一張新鮮出爐的宣傳海報放到白宴的面前。

正中間是個比例很好的男生,背和肩膀因為造型的緣故顯得格外直,略微濃重的妝容下還是看得出原本就很隽秀的臉,鼻子很挺,能隐約看見落在邊上的陰影,腿也很長,是白宴親眼見過的不用軟件修飾的長。

“我不去了。”白宴只看了一下就移開眼神,口氣斬釘截鐵,阿西還沒收回手機,就看見面前的人莫名其妙地像是一陣風般摔了門出去。

正趕上午飯時間,電梯裏的人摩肩擦踵,白宴等了三趟還沒空位,有點不耐煩地蜷了蜷手,信息提示音從褲子口袋裏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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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宴抓着手機的指尖已經發白,孜孜不倦電梯發出細微的傳送聲響,他感覺自己好像嘆了口氣,又轉身往剛才的小隔間走去。

阿西第二天果然收拾得人模狗樣,開着剛換的新桑塔納來接白宴,跟着一輛輛蹭光發亮的商務保姆車一同從四惠橋往北開,嘴裏時不時哼幾句小曲,白宴靠着車窗不說話,隐隐約約覺得有些頭疼。

一輛保姆車緩緩地超過他們,黑漆漆的車窗倒映出他頗慘白的臉,白宴掃了一眼右視鏡,看見自己顯而易見的眼袋,不由得更加喪氣。

“诶,剛才那個是白宴?”季珍從副駕駛上回頭。

随祎正在閉着眼睛,沒什麽精神地睜眼:“嗯。”

“他這麽大了,還參加這種節目……啧。”季珍低頭翻了幾頁企劃書,毫不猶豫地把白宴代入了選手欄。

随祎頓了頓,才說:“他看起來挺小的。”

季珍聽完,從後視鏡裏擡起頭看他:“你很關注啊?”

“還好。”随祎神色很淡。

“忘記了你們倆是大學同學。”季珍意味深長,“不過看你們倆現在差距太大了,估計他也不太想和你來往吧?”

随祎沒說話。

“到時候要是讓你點評他,也太尴尬了。”季珍像是有些小心地觀察他,又抛出了一句話。

“沒什麽要緊事你可以休息一下。”随祎說。

季珍又啧了一聲,才從包裏掏出一個平板,點開南珠娛樂官方網站的最新一條新聞,說:“上半年簽的,今天公布了,你持股百分之三十一,估計你的粉絲都知道了。”

“嗯。”随祎點頭。

“還有啊……”季珍測過頭,隔壁那輛白色桑塔納又追了上來,“這次比賽你多顧着點小易,董事會很看好他,你別又不當回事了。”

随祎敷衍她:“好。”

季珍見他的表情,張了張嘴還是沒開口。

“我也是董事會的。”随祎垂着頭玩手機,半晌又說。

剛過早晨十點的微博已經很熱鬧,随祎開了小號,漫無目的地刷着五花八門的娛樂消息,幾張三分鐘前發布的路透消息彈了出來。

場景就是車外,蕭瑟的樹枝上落光了葉子,遠處是北方衛視後門停車場上斑駁了的指示路線,黑色棉服的男生正從一輛白色桑塔納裏下來,煙灰色的圍巾把臉包了一半,不太清晰的圖片裏隐隐能看見有些冷冽的神情。

配文發布的賬號是個粉絲一般的娛樂營銷號:救!目前only2019年紀最大的選手!還有人記得嗎?之前演文藝電影出道的……文案最後還配了幾個流汗的表情包,随祎往下拉評論,大多都是冷嘲熱諷的觀衆,好幾頁了都沒看見一個替他說話的粉絲。

熱評第三是這次節目裏舞蹈導師的粉絲,帶着看熱鬧的語氣回複:“他好像和随祎還是大學同學,想到節目播出的畫面我已經腳趾扣地了。”

随祎面無表情地往上翻,長按了一會屏幕。

錄制安排得很緊,參賽的一百多個選手都趕在這幾天簽約,巨大的會議室裏人來人往,白宴和阿西縮在角落裏等着副導演喊名字,落地窗上倒映出兩人烏青的黑眼圈。

會議室門還沒被推開的時候,門外就傳來 一陣騷動,白宴耷拉着眼睛往門口看,就看見幾個人簇擁着着一個人走進來。

随祎個子很高,半張臉從身前擋住他的人頭頂露出來,臉上沒有波瀾,幾乎是立刻掃視了整個會議室,沒什麽表情地掠過了白宴。

白宴怔了怔,繼而覺得自己心裏猛跳,像是重型卡車碾過陳舊馬路、讓人覺得煩躁不安的悶響。

會議室裏的人都停下來看他,有個坐在白宴隔壁的年輕選手壓低了聲音驚呼“随祎”,有條不紊的工作忽然停了下來。

副導演是個很清秀的女孩,連忙從桌子後面站起來,笑着招呼随祎:“随老師!這麽早!”

季珍笑着和她點頭。

“順便先過來。”随祎聲音不大,瞥了一樣桌上堆成小山的合同。

“這不是開始得有點着急!實在沒辦法就一起來喊來臺裏簽了,随老師的不在這裏,我帶您去辦公室?”副導演繞了出來,對随祎比了個請的手勢。

“小易已經簽過了?”季珍忽然問。

副導演恍然大悟,拍拍腦袋說:“簽過了,早上很早就過來簽了,很勤奮的一個孩子。”

季珍像是料到了,笑着說:“多多照顧了。”

“哪裏的話!你們多多照顧我們才是!”副導演一邊寒暄,一邊給随祎開門。

随祎側了側身走過去,最後給白宴留了個沒什麽神色、微微向下瞥的眼角,無視了滿屋子的欲言又止的問號,輕輕地又出會議室去了。

“真好啊……”坐在白宴隔壁的年輕人自言自語,“唉……”

阿西在一邊掰手指正無聊,湊上去問他:“怎麽了啊弟?”

年輕人被吓了一跳,也一個人呆得無聊,就和他聊起來:“就大公司的,很厲害。”

“這個人啊?大公司?”阿西挑着眉問,“我都沒咋聽過他。”

年輕人投來不可思議的眼神,壓低了聲音:“随祎你都不認識?南珠的一哥啊兄弟!還是合夥人,這次他們公司來了兩三個人,估計就其中一個人出道吧,我們都是來刷臉的……”

白宴看了眼他手上的信息卡才十九歲,口氣不鹹不淡:“除了第一,九十九個人都是來刷臉的。”

“我也覺得!”男生停止了怨聲載道,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說:“我猜肯定是他們公司那個易聖卿拿第一了。”

“怎麽說?”阿西又問。

“太子呗,随祎能參加這個節目不就是沖着他嗎,肯定有啥交易!”男生故作老成,小聲議論:“我看到時候随祎肯定對他大誇特誇,一路保送直接登基!”

阿西露出驚訝的表情,拿出手機開始搜索,男生還在一邊絮絮叨叨說着南珠娛樂和随祎的輝煌事跡。

白宴扯了下嘴角,沒什麽情緒地笑了笑。

幾十號人堵在會議室裏,硬是空着肚子折騰到下午才結束,白宴瞅了眼合同上的勞務費,連細則都沒看就簽了字,把一沓紙丢給阿西:“我去個洗手間。”

臺裏的衛生間沒暖氣,白宴在洗手臺哆嗦了好幾下才擰開水龍頭,對着臉潑了幾把冰水。

濕漉漉的手掌支在臺面上,他有些失神地站了一會,從剛剛的慌亂裏爬出來,大概是有三四年沒見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随祎,真的碰到了,心裏又好像沒準備好。

心髒一下一下跳得很沉,扯着五髒六腑往下墜,白宴緩了一會,又在想随祎的變化,好像是比先前瘦了一點,頭發短一點點,看起來還是很精神。

洗手間的門被推開,白宴剛剛在心裏臨摹的人不緊不慢地走進來,在他隔壁的洗手臺站定,嘩啦一下把水龍頭開到最大。

随祎臉色有點陰,微微皺着眉頭,透過大片的鏡子看他。

“……”白宴愣了愣,擡手抹了一把臉,控制着臉上的平靜和默然,卻又感覺喉嚨好像被堵住。

“艾佳文化傳媒?”随祎冷笑一聲,“發展得挺不錯。”

白宴臉色變了變,艾佳文化傳媒是阿西花了十幾萬在上海注冊的代理公司,平時他和另外幾個小演員社保都交在這:“你調查我?”

“報名表上寫的,需要查嗎?”随祎語氣裏透着點刻薄。

空氣安靜了一會,白宴垂着頭看了一會水池裏不太明顯的灰色水垢,轉過身準備出門。

随祎忽然伸手,準确地攥着了他的手腕,黑色的面包服只是表面蓬松,被他的手圈住後就只有薄薄的一層,能摸到關節起伏的輪廓。

白宴僵了僵,微微回頭看他:“你有事嗎?”

“這就是你說的好好的?”随祎的嗓子有點啞。

“和你無關吧?”白宴覺得好笑。

随祎拽着人不放,白宴只好轉過身站穩了對着他,恢複了平穩的聲線從額前傳來:“……這麽久沒見,也不打個招呼?”

白宴回想起剛才在會議室裏像機器人一樣巡邏了一圈的随祎,覺得被誣蔑的無奈。

“我沒有別的意思,”随祎往他這靠了小半步,遮住了一部分吊頂上的燈光,“就是……”

白宴心裏又開始一下一下地猛跳,被拽着的手微微發抖,閉了閉眼打斷他:“随祎!”

随祎居然低眉順眼地閉了嘴,垂着眼睛看他。

“我和你分開已經很久了,”白宴一字一句道,“無論是我做什麽,還是你做什麽,都和對方沒關系,你懂嗎?”

随祎沉默地看着他不說話,跟剛才盛氣淩人的樣子截然相反。

白宴擡起另一只手,一個一個掰開他的手指,剛洗完的手在棉服上留下幾點水漬。

随祎有點絕望地看着他,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更難看了,衛生間裏還是很冷,寒風吹過沾上了一點水的手掌,微微刺痛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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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套的破鏡重圓,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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