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你為什麽來”
第13章 “那你為什麽來”
大年三十,錄制基地裏的熱風被開到最大,夾帶着暖氣的溫度,把整棟演播大樓烘得很悶。
随祎早早地化好了妝,像往常一樣窩在休息室裏玩手機,臨近開始的時候,季珍忽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喂。”季珍的聲音聽起很累,“小陳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她結束了我讓她去找你,你一個人沒什麽問題吧?”
“沒。”随祎言簡意赅。
“那就行,節目備案號的事應該解決了,沒什麽問題,司機一直都在,你有事給他電話。”季珍還是不太放心,“我回老家一趟,年後才能再見了。”
随祎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狀态有些不對,反問:“你回老家?”
“嗯。”季珍像是在收拾東西,沒有急着挂電話。
“你不去春晚?”随祎問。
季珍嘆了口氣,好一會才說話:“我回家離個婚,情況有點複雜,總之需要回去一趟。”
随祎有些詫異,出于禮貌說了一句:“保重,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季珍有點悲從中來的意思,好像把随祎當成小孩,傾訴也變多了:“随祎,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
随祎對這類話題沒什麽興趣,但還是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茶幾上。
“剛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話不要說得太好聽,到後來過日子的時候,你好他也不樂意,你不好他也不樂意,有的時候好像這輩子只能和你在一起,然後轉頭一秒鐘都待不下去,總之男人真的很複雜,也可能是人本身就很複雜。”電話裏傳來一聲清脆的拉鏈聲,季珍靠近聽筒說:“先這樣,我一會關機,八點左右落地。”
随祎沒再說話,利落地挂了電話。
七點鐘,演播廳的背景音樂換成了節目主題曲,音量被調到最大,震得人有些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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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宴按照公演小組的成績排序,坐在了選手席的第一排,按照實習統籌的安排,正對着導師席的位置,前方三四米的椅子上貼着一張半透明的坐席牌,上面寫着随祎。
出場音突然響起,白宴垂下眼睛,感覺到有人慢慢地走上臺,坐在了那個位置上,擋住了一點落在他身上的燈光。
現場的氣氛有點微妙,有一種勉強的熱鬧,夾雜着有些隐秘的嚴肅,讓白宴感覺有些不适。
角落裏站着的導演嘴裏叼着一根煙,表情并不輕松地看着舞臺上,臉上熬出了一點油光,示意燈光師把光再打亮一些。
白宴感受到舞臺燈打在頭頂的溫度,随祎很近的地方坐着,拍了拍面前的話筒在試音。
沉悶的擊打聲之後,随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擴音器裏傳來:“一二三。”
話筒裏有細微的電流聲傳過,第一次淘汰錄制正式開始,随祎的語氣很平和,正在跟大家打招呼,白宴感覺心髒的位置又變得鼓噪,漸漸變成了長久的轟鳴,他看到随祎被時裝西服襯得很寬闊的肩膀。
白宴抿了抿嘴,低下頭瞥見腳本的固定攝像機,努力地笑了笑。
一陣異常的電流聲從主持人的話筒裏傳來,啪的幾聲,燈光和音樂戛然而止,整個演播廳陷入一片漆黑,白宴擡起眼睛,發現面前黑得看不見任何東西。
演播廳裏一陣嘩然,緊接着是選手們低聲的私語蔓延開來,擴音器轟地響了一下,也歸于死寂。
“草。”白宴聽見角落裏擡着攝像機的編導低聲罵了一句,周圍的人都騷動起來。
統籌導演的聲音從舞臺中央的房間傳來:“停電了!大家別緊張!先在原地休息,聽我的安排再移動。”靠近後臺的地方有幾個地方亮起幾塊手機屏,屏幕光打亮了後臺的一小塊區域。
周圍的選手都在說話,白宴揮了揮手,依舊看不見任何東西。
驟然停了暖風的空間漸漸變冷,不知道過了多久,後臺微弱的屏幕光也暗了,白宴才聽到總導演的聲音。
陳小龍的語氣裏有壓抑不住的暴躁:“都先回休息室,等來電了再錄!“
人群開始向外移動,身後不斷有人踏空樓梯,發出小聲的驚呼,白宴什麽都看不見,索性也跟着前方的腳步聲,腳尖抵着後跟往前挪動。
右前方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白宴感覺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用食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手心。
對方的手指和手掌都熟悉得過頭,随祎的手一向幹燥而溫暖,白宴的大腦有短暫的空白,接着不可置信地想轉過頭,卻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感受到逼仄空間裏,随祎若有若無的氣息。
“大家小心腳下。”随祎聲音從頭頂傳來,和錄節目打招呼時一樣稀松平常。
白宴在嘈雜人群裏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随祎握着他的力道逐漸變大,直到出了演播廳,借着微弱的月色能看見導師休息室的門牌,随祎才陡然放開他,擡手去開門。
下一秒,白宴就感覺自己的領子被提了起來,被一股力給拖進了導師休息室裏。
裹了隔音棉的門被随祎甩了一把,發出清脆的關門聲,休息室裏一片死寂。
白宴貼着牆頓在原地,緩緩地睜開眼睛,想要找到随祎的位置,他心裏慢慢升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很大程度和随祎有關,關于自己一個不太差的結論——他确實想和随祎呆在這裏。
“你在這裏待着吧。”休息室裏死寂了許久,随祎聲音很低,“外面很多人。”
白宴朝聲源轉過身去,沒有回答。
“可以先在這裏休息。”随祎很鎮定地說,好像剛才随意把他拉進休息室的人不是自己。
白宴猶豫了一會,輕聲說:“謝謝。”
随祎好像有些局促,和有燈光時候的淡定自如完全不同,說:“坐沙發上吧,如果累的話,可以睡一會,沙發就靠着門口。”
好像兩人之間已經不會再有北方電視臺裏碰面時候那樣的沖突,白宴忍不住有點想笑,用膝蓋胡亂碰了碰,果然碰到了皮質沙發的邊緣。
“你累嗎?”白宴反問,“你可以先休息,不用管我。”
随祎站在原地,好像一個等待審判的人,想了很久,沒有回答。
“你為什麽來參加這個節目?”白宴等了一會,又說。
“我?”随祎不太确定地問,
白宴發現自己居然适應了這種閑聊的氣氛:“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來參加這個比賽嗎?”
随祎想起天臺上不太愉快的碰面,嗯了一聲。
“那你為什麽來?”白宴的口氣變得認真,“要誇人,要唱歌,又要被罵,也是為了賺錢嗎?”
房間裏很暗,白宴的聲音很輕,毫無縫隙地包裹着随祎,讓他覺得像是在做夢。
随祎的喉結滾了一下,聲音有點啞地開口:“也是為了賺錢吧。”
白宴自顧自地點點頭,周遭又安靜了下來。
“還有一個事。”過了一會,白宴又說:“之前募集影響到節目的事,這些粉絲會怎麽樣?”
随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愣了愣:“你的後援會沒有開吧?”
“應該是沒有……”白宴忽略了随祎語氣裏的篤定,斟酌了一下措詞:“但是有一個粉絲比較特殊,她公開花過很多錢,都是用來投票的,這樣會有什麽問題嗎?”
“……”随祎有種被剝開的尴尬,含糊地說:“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白宴追問:“我朋友說已經有粉絲被警察約談了,她這種情況,調查什麽的會影響到工作生活嗎?不太懂你們做節目的。”
随祎失笑,接受了白宴把他和節目組歸結為一類人:“不會有事,你放心吧。”
白宴安靜了一會,說:“那就好,謝謝。”
有那麽一瞬間,白宴覺得堆積在身體裏沉甸甸的東西消失了,無論是困頓現狀被看見的羞恥,還是對于過往難以解脫的痛苦,都在這個只剩下聲音的黑房間裏消散了。
他往前兩步,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像是勞累很久的身體終于得到休息,白宴用腳探了探,坐在了沙發上。
沙發微微下陷發出輕響,隔了一會,随祎忽然又開口:“她應該很希望你出道吧?”
“……大概吧。”白宴有點無奈,“這個節目只會出道一個人,肯定不會是我。”
“那她肯定也希望你往前走遠一點。”随祎的語氣很重,“所以才會花這麽多錢。”
白宴愣了一下:“是嗎?”
“你的粉絲肯定知道你不會是第一名,但是你走得越前面,能選擇的東西就越多,能得到的東西也越多,她可能只能給你投票,不能給你這些,所以才會花這麽多錢。”随祎說得很快,忽然意識到自己剖析得太多。
“嗯。”白宴的情緒被攪得很亂,沒有再說下去。
“你不想晉級嗎?”随祎毫不避諱地問,“是因為我嗎?”
白宴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怔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語言系統:“……也不是的,就是覺得這裏不太适合我,我只是在工作。”
“等結束了,都會變好的。”随祎很平靜地說,“都會變好的。”
他本來想說相信我,但隐約又覺得白宴應該不會再相信他,于是只好幹巴巴地重複上一句話。
嵌在天花板裏的日光燈忽然打開,化妝鏡上的柔光燈泡也陸續亮起來,整個休息室被照得一覽無餘。
白宴被強光照得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随祎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臉上是沒來得及藏起來、在他看來有些無端的落寞。
“來電了。”随祎說完,神色又變了。
準确來說,只是表情消失了,白宴感覺剛才和自己一起躲在昏暗角落裏聊天的随祎好像憑空消失了,面前又是每一次錄制時候,沒有任何情緒,只會在适當的場合微笑的随導師。
“那,我先回去集合了。”白宴站起來,低着頭找門的位置,眼睛落在茶幾下墊着的地毯上。
随祎滿肚子的話也落了回去,看着白宴消失在門口。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回到化妝桌前常坐的位置上,支着腿坐下來,像平時一樣翻看手機,等着負責導師對接的工作人員進來喊他。
随祎其實什麽也沒看,手機裏的信息很多,但他好像一個字也沒讀進去。
上下翻了一會手機,他搜出白宴的對話框,有些猶豫地開始打字。
[随祎:等結束了就好了。]
緊接着系統提示跳了出來:您還不是對方的好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
剛亮起的燈光微微跳動了一下,大約是電壓不太穩定。
随祎把對話框往左滑動删除,一邊活動肩膀一邊切換賬號,手機很配合地在手心裏瘋狂震動起來。
新的賬號裏只有白宴的粉絲和一些黃牛,随祎慢慢地翻看消息,順便把閑聊的記錄都一一删除了。
袁圓照例問候得很勤,八點多就發來消息。
[圓圓:随便,今天應該是錄淘汰了。]
[圓圓:你還沒起吧,我算了一下問題應該不是太大。]
[圓圓:姐我先去加班了,你多注意身體,別熬夜!]
随祎說了句好的,便切回粉絲群的首頁,群裏多了一個新加入的人,看起來是個公用賬號,個人介紹裏有一小段解釋:白宴反黑組。
反黑組一口氣在組裏發了十幾條內容,很平靜地讓大家去舉報打卡。
白宴的粉絲除了袁圓大多和他本人很像,在公共場合總是很安靜地呆在角落裏,做事說話都是慢吞吞的,有什麽新的消息也總是最遲知曉,很難做出聚集起來投訴網友的舉動。
随祎有些不好的感覺,挑了個鏈接點開。
是一個頭像和內容都很新的小號,配了一張白宴正好閉着眼睛的節目截圖:“白宴吸血吸夠了沒[欣喜][欣喜]我這一輩子也忍不了長得醜的廢物b人[欣喜][欣喜]拉瓜沒媽媽啊不好意思忘了你本來就是孤兒[欣喜][欣喜]嘻嘻。”
休息室裏的暖風很大,随祎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涼了下來,抓着手機的指節發青微微發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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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