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怎麽又不上課”
第17章 “你怎麽又不上課”
對門的同學是個奇怪的人,這是随祎入住第二天就得出的結論。
走路輕悄悄的,縮在水房的角落裏,冷不丁地出現在你的背後,背着個雙肩包要出門的樣子。
随祎手裏握着手機,瞥了眼屏幕,早上七點半。
“……”随祎盯着他看了幾秒,轉身回到宿舍繼續補覺。
大學的第一堂課是在十點鐘,随祎起得有點遲,在小跑向教室的路上抓了抓頭發,通過一些暴力手法維持着自己的形象。
随祎坐下來才發現隔壁是一個臉和脖子不一樣白的男生,五官長得小巧精致,看起來很眼熟。
“班長是哪個?”漢語言的導師嗓門格外嘹亮,“過來點名。”
随祎條件反射地心煩,聽見點名兩個字就想發火,憋了一會才站起來,熟練地走到講臺上拿起花名冊。
百無聊賴地點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随祎忽然有些其他預感,擡起頭在教室裏搜尋了一圈。
白宴不出意外地又缺席了,随祎挑着眉看着末尾兩個小小的字,不動聲色地在後面打了個鈎。
漢語言的導師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把準備好了的課件和教科書都丢到了一邊,認認真真地講起了故事。
還是随祎認知裏,屬于老一輩的、俗套的愛情故事。
“古往今來,哪個文人不談愛情?”導師憤憤地拍了幾下講臺,“創作也一樣,寫書、拍戲、唱歌,心裏都要有愛,才能打動人。”
随祎支着頭看她,臉上沒什麽表情。
有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還有人俏皮地頂嘴,邊上眼熟的男同學倒是聽得很入迷,随祎沒什麽興趣,在桌肚子裏擺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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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祎虛放在屏幕上地手指頓了頓,點開班級群名單,往下拉到了最後一個,頭像是一片像素很低的、種了山茶花的菜園子,昵稱是白。
随祎沒什麽猶豫地點了申請好友,接着飛速地摁熄了手機屏幕,好像有什麽讓人尴尬的東西藏在裏面。
直到第二小節課過半,他才收到白宴通過的提示。
白宴發了一句軟件自帶的招呼,接着問:“請問你是誰?”
随祎莫名地有點冒火,用力一腳踩在前排椅子的橫杆上,金屬碰撞發出刺耳的尖叫。
周圍的人紛紛回頭,随祎嘆口氣,把手機放回課桌上,給白宴回消息:“我是随祎。”
對話那頭的人消失了很久,好一會才說:“班長?”
“你怎麽又不上課?”随祎把消息發出去才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奇怪,像是一個多管閑事的街坊鄰居,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八歲男大學生該有的樣子。
他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懊悔自己的行為,擡起頭又看見滿教室朝氣蓬勃的表演系同學,覺得白宴就是班導口中那種需要特別注意的同學。
就當完成班長的義務,随祎想。
手機震了一下,白宴回複他:“我看今天沒有課啊?”
随祎覺得又好笑又可氣,從手機相冊裏翻出了電子版的課表發給他:“你哪裏看到今天沒有課的?”
作為一個剛十八歲,進入到一個不太常态大學的男大學生,随祎顯然沒有意識到作為班長需要學會感同身受。
過了兩分鐘,白宴給他回消息:“對不起,我沒有拿到這份課表。”
白宴穿着簡餐店裏劣質的膠印圍裙,拿着手機有點迷茫,又點開了學校系統。
網頁刷新得很慢,跳出來一行灰色的系統提示:暫無查看權限。
白宴糾結了一會,把手裏的垃圾桶放回原處,走出店門給随祎播了個電話。
“喂?”随祎的聲音壓得很輕,聽筒裏還有老師在講課的聲音。
“班長。”白宴想了一會,“我找不到我的課表。”
随祎明顯愣了一下,說:“上網站看。”
“顯示我沒有權限。”白宴說。
随祎停了一會,想起白宴手機那個看起來不太靈光的舊手機,忽然無師自通般地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下課鈴響起來,打斷了滔滔不絕的漢語言導師。
導師很有自知之明地合上課本,把幻燈片和電腦一并關了。
随祎沒有跟着人流出門去,垂着頭找到班導的號碼。
“老師,我是随祎。”這是随祎進大學之後,第一次認真自我介紹。
“哦哦,随祎啊……”班導問到:“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白宴說他看不到課表,怎麽辦?”随祎沒經過什麽思考就問。
“白宴啊……”班導用一樣的口氣回答:“是那個轉系的對吧?”
“對。”
“這個我不太清楚啊,可能是系統的問題吧……”班導輕飄飄地說,好像這個事和他沒什麽關系。
“……那他應該怎麽辦?”随祎忍住了略微的不适,繼續追問。
班導想了想,語氣沒什麽變化:“讓他自己去教務處問問吧,這個我也不清楚。”
随祎被答案弄得語塞,班導有點不耐煩地說:“有這樣的情況應該自己早點去教務處的,怎麽開始上課了才說。”
電話被匆忙挂斷,随祎心裏有點沉重地站了一會,驀地有種長大成人的錯覺。
這個不太常見的大學裏,人和人之間擁擠又疏離,有着自己堅持的包裝和秘密,對其他人和環境是近乎冷漠的不好奇。
随祎胡思亂想地從階梯教室裏出來,課間時段的校園很嘈雜,可能是生活空閑了下來,也可能是骨子裏的英雄主義作祟,他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丢下同班同學不管。
他走向教學樓的值班間,開口問坐班的學生:“同學,你好,想問下教務處在哪裏?”
“就在這邊五樓。”值班的是方才上課時覺得很眼熟的男生。
随祎的腳步直接掉了個頭,留下一句:“謝了。”
教務處門口拍了一小段隊伍,大部分都是一些新生,随祎皺了皺眉,還是站到了隊伍的最後面。
随祎剛排進辦公室,門口的學生助理就朝他伸出手:“同學,學生卡。”
随祎把學生卡遞過去。
“什麽事啊?”
“課程異常。”随祎彎下腰簽到。
“在這邊等一下吧?”學生助理态度很溫和地把卡遞給他。
快要到下課的時候,随祎才排到主任的桌前。
教務處主任像是江湖郎中一樣地問:“同學,什麽事啊?”
随祎把學生卡遞過去,說:“不是我,是我的同學,他的課程系統進不去,也不知道有沒有算上學分。”
他越說越覺得白宴的态度可氣,明明是自己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好像考不了試的人不是自己。
“你不是他本人啊。”主任拿起學生卡和電腦屏幕上的人對比。
“我是他班長。”随祎脫口而出。
主任透過鏡片看了看他,用鼠标點開白宴的信息頁面,沒說什麽。
“他沒進表演系啊?”主任表情很詫異,“他班主任呢?”
“班主任不管他。”随祎面無表情地說。
“你得讓他自己過來一趟。”主任的表情嚴肅起來,“影工轉過來的都需要重新報小課,他這樣影響學分會畢不了業的。”
随祎問:“現在替他報可以嗎?”
“不行,要麽讓他班主任來一下。”主任扶了扶眼鏡,“影視工程學科今年取消了,他也是不走運。”
“好。”随祎對大學生活的離奇又有了新的認識,“我一會跟他說。”
随祎幾乎是立刻想好了教育白宴的話術,既不關心自己,也不融入集體。
“那你快去吧。”主任和藹地揮揮手,“你是班長呀?”
“嗯。”随祎點點頭。
“你很負責呀。”主任笑得很欣慰,“很難得。”
随祎背起包跟她道謝,轉身出門。
通往宿舍的路上人群漸漸減少,腳邊有幾個形狀很奇特的石頭,随祎靠近踢了兩腳,感覺心情輕快了起來。
回到宿舍是晚飯結束的時間,随祎敲了敲白宴的門。
沒人應答,随祎有點煩躁,拿出手機給他發短信:“還沒回來?”發完又覺得口吻有些奇怪,只好關上手機屏幕減緩尴尬。
直到宿舍斷電,随祎才聽到門外輕輕的開門聲,他拉開門,看見正抓着門把手的白宴呆在原地。
随祎很不理解地看他,表情不算好:“你怎麽這麽晚?”
剛說完,随祎又陷入這幾天常有的、矛盾又尴尬的境地,他覺得自己管得太寬,又覺得白宴像根很容易折斷的草,不管不行。
“有一點點事。”白宴拉開門,把雙肩包從身上脫下來。
“你明天去教務處一趟。”随祎很冷酷地說。
“是因為逃課嗎?”走廊裏很昏暗,白宴的表情有點緊張。
“不是。”随祎其實有點困了,還是耐着心跟他解釋:“你轉過系,要過去重新選課。”
“好的,謝謝你。”白宴點點頭,用手抓住門板,好像在等着随祎關門。
“拜拜。”随祎潦草地說,“你記得去。”
“好。”面前的門緩緩關上,周圍又歸于平靜,随祎站了一會,看了幾眼空蕩悠長的走廊?
很陳舊,有很多浮塵跳動,依舊是安靜得像是沒有任何人。
但随祎忽然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他想起白宴那張看起來很疲憊的臉,也輕輕地拉上門。
早課的缺席率直線上升,兩百人的階梯教室看起來很空曠,多媒體已經打開,放着通識課的封面頁。
随祎已經習慣了半路被叫去點名,十分熟稔地拿出花名冊。
又超過一半的人遲到缺席,随祎像之前一樣,不慌不忙地跳過最後一個名字,然後在最後打了個鈎。
把花名冊放回原處的時候,教室門口不斷有遲到的學生敲門,随祎目不斜視地下了講臺,往最後排的座位走去。
整整一個星期,白宴從沒有在任何一個教室出現過,随祎姑且也認為他去了教務處。
他打的每一個鈎,都是為白宴保管的一個秘密,随祎想着,生出了一些別樣的感覺。
他給白宴發消息:“又翹課?”
“下午就去教務處。”白宴說。
随祎啧了一聲:“你還上不上課了?”
“上的,謝謝班長。”白宴回得鄭重其事。
随祎終于滿意,收起手機準備聽課,手機在抽屜裏又震動了一下。
随祎挑了挑眉,不動神色地又把手機摸出來。
“兄弟,你最近咋樣啊?”是去了隔壁城市的發小。
随祎說:“就那樣。”
“你上新聞了知道嗎?我看你們學院美女好多啊,有沒有看上的嘿嘿?”發小提了一個随祎不太感興趣的話題。
“沒注意。”随祎敷衍他。
“說說嘛!我上課太無聊了!”發小堅持,“肯定有讓你看上眼,每天多看幾眼的女生吧!”
随祎看了眼消息,沒回複。
“我們院就四個女生,我真無語了。”對面還在滔滔不絕,随祎擡手把震動關了。
講臺上的導師投來若有若無的眼神,随祎思緒有點飄忽。
沒有多看幾眼的女生,倒是有一個忍不住多教育幾次的男生。
他沒有什麽想聊的,又無聊地呆到了下課。
中午回宿舍區正好碰上第一波新生快遞,紙箱像擺地攤一樣堆在園區門口。
随祎皺着眉頭從人流中穿過。
值班的門衛喊他:“诶!小子!你是住紅樓的吧!”
表演系的宿舍向來只有他和白宴進出,門衛眼尖,把寄到紅樓的快遞丢給他。
随祎接過包裹,是一個郵政的陸地快件,收件人只備注了一個白字。
他挑了挑眉,毫不羞愧地看了看寄件人,來自南方城市的一個福利院。
随祎的表情收了回去,心情有點複雜,腳步也停頓下來,他看了一會簽收單,輕輕嘆了口氣。
表演系的宿舍樓裏只住了兩個人,所以他很輕松地把這個寄件地址和白宴聯系在了一起,有種莫名的情愫正在幹擾他的思考,一方面是對自己偷看別人隐私的心虛,另一方面又對自己猜測中的白宴的處境有些奇怪的悲憫。
接着冒出來的是一些很碎片的細節,比如白宴看起來不像智能機的翻蓋手機,洗得很白的牛仔帆布包,等等。
等他回過神來,正好砰一聲撞在宿舍樓的玻璃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