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班長”

第16章 “班長”

随祎剛進大學的時候還沒學會察言觀色,個人性格也不像現在一樣蘑菇,大部分事都寫在臉上。

比如報到的那天,黑着臉坐在最後一排,唬走了每一個想坐在他周圍的女生。

最後排那個看起來冷冷清清的男生雖然很帥,但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随祎為北方學院的作曲系準備了大概一年半,順利拿到通知書那天才發現北方學院已經悄摸着把名字改成了北方電影學院,還根據專業大類改革,把他塞進了表演系。

雖然覺得學校的行為有些離譜過頭,他還是安慰自己都差不多,畢竟藝考和高考這套流程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誰知道明年考的學校會怎麽樣?

直到教室門口擠滿了背着相機的媒體,随祎才意識到這個學上得确實荒謬。

表演系開學熱鬧地在彼時還不算熱鬧的微博上轟轟烈烈地逛了一圈,星二代、富二代在互聯網裏打得不可開交,夾雜着幾個還算亮眼的小草根。

随祎就是其中一顆草,還沒等他見到老師,他的履歷已經被扒得幹幹淨淨,普通家庭出身,爸爸是個老師,媽媽是個工程師,高中生活和他的出身一樣普通。

随祎對此一無所知,有個腿很長的女同學上臺自我介紹,報出了一串自己的代表作,從國民電視劇到青春網劇,末了還加上一句:“大家想了解更多的話,可以去百科上搜我的名字。”

随祎沒忍住,冷哼了一聲。

前排有人回頭看他,瞟了一眼又趕緊回頭。

最後排那個男生明明來頭很小,脾氣倒蠻大的。

自從腿長女演員下臺後,新生自我介紹愈發誇張起來,班導甚至拿了個主持話筒,五十來個人的吹噓透過音響轟炸整個教室,随祎聽得頭疼。

最後一個被班導拉上臺的是一個躲在門口的男生,瘦瘦弱弱看起來營養不太好的樣子,有點緊張地接過班導手裏的話筒:“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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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梯教室裏爆發出一陣輕笑,好像聽到了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随祎擡起眼睛,看到那個站在演講臺上的男生,用力地捏了兩下話筒。

班導見怪不怪,拍了拍他的肩:“先找個位置坐下吧。”

前排歪歪扭扭坐在座位上的同學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演講臺上看起來有些蒼白和瘦弱的男生環顧了一下教室,好像不太在意地往前走,徑直走到了随祎的面前,筆直地坐下來。

白宴臉上沒什麽表情,看向黑板的方向。

随祎隐隐有種安全距離被破壞的感覺,側過頭瞥了一眼這個沒什麽眼力見的男生。

白宴穿了一件帶帽子的白色衛衣和一條洗得有點白得牛仔長褲,沒什麽存在感地坐着,睫毛在傍晚的餘晖裏根根分明,眼睛一眨也不眨。

随祎看了幾秒,移開了目光。

九月獨有的、幹燥的秋風濃烈而綿長,像是一直巨大卻溫柔的猛獸,裹挾着新生活的味道朝随祎撲來。

夕陽完全落下,新生的首次見面也到了尾聲,班導看着一群小屁孩像孔雀一樣飛舞了整個下午,滿臉疲倦地推動流程:“那最後我們選一下班長吧?”

階梯教室裏靜了下來,師生間得天獨厚的壓迫感充斥了整個教師,連忙着擺拍的小明星也停了下來。

大家都露出不太情願的樣子,班導有點無奈地笑了,虛虛指着前方準備翻拍的手垂了下去。

小明星們太忙,哪有時間做班長。

每天忙着消費的小土豪看起來就不靠譜,還是算了。

終于找回主場的班導掃視了好幾遍,才把手掌攤開,朝有些遠的角落裏展開,露出很慈愛的微笑:“那就讓随同學……”

話還沒說話,随祎不太友善地反問:“為什麽是我?”

班導的話堵在喉嚨裏,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胡亂解釋:“因為你文化課成績最好!”

随祎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班導看着最後一排唯二能使喚的學生,很肯定地點點頭:“同學們,覺得随祎可以勝任班長一職的請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随祎看了一眼邊上坐着的男生,白宴也跟着大家的動作鼓起了掌。

随祎有點不可置信,但還是沒能阻止自己成為北方電影學院表演系二零一三級的班長,并開始幹起了苦活。

班導和顏悅色地把宿舍表丢給了他,告訴他可以開始登記住校的名單。

“雖然他們都不住校,但還是辛苦你登記一下哈。”班導又往他手裏塞了一支水性筆。

随祎黑着一張臉,忍住罵人的沖動,像是個不太樂意做生意的老板,等着人過來登記。

大部分人都是過來填了個名字就走開,穿着白色衛衣的男生排在靠後的位置,彎着腰附身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拿起桌上地水性筆。

随祎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瞥見他隐隐約約露出的胸口和鎖骨,也是瘦瘦的樣子,看起來用力碰一下就會碎。

碰什麽?随祎回過神來,移開目光,看見面前的人在表格的最末寫了個名字,白宴。

随祎的喉嚨跟着方方正正的筆畫動了動,沒有說話。

“班長。”白宴語氣很平地問他,“這個是在幾樓?”

随祎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看到他的宿舍門牌號,一連串的英文加上一個數字。

随祎愣了幾秒,遇到了大學生涯的第一個無解的問題。

最後是刷着指甲油的宿管阿姨帶他們找到了宿舍,一座不算太新的小紅樓,走廊裏很空,大部分房間都空着。

“你是這個。”宿舍阿姨指着走廊最尾巴的靠左的房間對着随祎說。

“你是這個。”阿姨看向白宴,指着靠右的房間。

“謝謝。”白宴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忽略了随祎的存在,往宿舍裏走去。

宿舍裏很空,四套桌椅和架子床一塵不染,白宴走向靠近陽臺的位置,輕輕地放下行李箱。

行李箱的輪子有些微微變形,在昏黃的傍晚裏耷拉着頭。

随祎對形同虛設的舍友很滿意,入住當天就過上了獨居生活。

班導發來消息,囑咐他表演系免軍訓但要上軍事教育。

“記得點名哈,提醒同學們記得去。”班導最後發來一句語音。

随祎面無表情地關上對話框,把班級名單丢在下鋪的木板上。

軍事教育安排在全校最大的報告廳裏,表演系的人沒有穿迷彩服,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各個角落。

随祎剛跨進報告廳的大門就被頭發花白的講師抓住。

“随祎是吧?”講師喊住他。

随祎站定了腳步,轉過頭看他。

“你們班的,點名。”講師用手指點了點講臺桌上的名單,“表演系的。”

随祎愣了一會,走過去才看到和班導給他的一模一樣的花名冊。

“點呀!”講師催他,從眼鏡片底下看他。

随祎有點無奈,還是收起抱怨的表情,拿起名單開始喊人。

大概是剛入學的原因,小有名氣的小明星和還對大學生活充滿新鮮感的公子哥都準時參加了培訓。

随祎頂着滿教室的好奇和探究,埋頭喊名字,順利地念到了最後一行。

白宴的名字前面帶了一個星號,後面用括號加了一個備注:轉。

随祎擡起頭,喊到:“白宴。”

人頭攢動的教室裏散發出嗡嗡的閑話聲,沒有人作答。

講師背對着他,不太熟練地調軟件。

随祎掃視教室一圈,像挑水果一樣挑着沒有穿迷彩服的人,确認白宴缺席。

他又看了看花名冊上的名字,星號和備注讓它顯得格格不入,好像被隔得遠遠的。

随祎想了一會,在白宴的名字後面打了個鈎。

軍事教育的內容冗長而瑣碎,四周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大,随祎有點煩,從口袋裏拿出耳機。

耳機的線纏成一團,亂得就像現場。

随祎耐着心扯出一只耳機,塞進右邊耳朵,細膩綿長的音樂傳進耳朵,讓他安心了一些。

北方的樣貌和家鄉完全不一樣,炙熱和幹燥占據了每一天,大部分從高中生活禁锢中解脫出來的靈魂都很聒噪,一點一點降低着他的期待。

随祎側着腦袋聽歌,一邊用圓珠筆在教輔書上劃拉。

直到時長兩個小時的晚間課即将結束,他都沒看到白宴的身影。

手機裏班級聊天群瘋狂地往外彈消息,随祎順手設置了屏蔽,卻看到班導在群裏說話。

“你怎麽在群裏?”随祎不太禮貌地發去私聊。

“……這是我的班啊!”班導有點無語。

随祎關掉聊天窗口,不經意看到群聊人數,五十一個,不多不少正好等于班級人數。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又打開群成員名單一一看過去。

果然,白宴在班級群聊裏也缺席。

耳機裏的歌正好放到尾聲,戛然而止的伴奏後是嘈雜的教室背景音,随祎想起名單上那個看起來有點可憐的名字,想了想又給班導發去消息:“白宴不在群裏,老師。”

“誰?”班導一臉搞不清狀态的樣子。

“白宴,51號。”随祎強調。

“哦哦!”班導回過神來,“轉系的那個同學啊!我拉他一下?”

群消息顯示白宴被拉進群,又迅速地被其他消息淹沒。

随祎點開他的頭像,看了看又關上。

下課鈴猝不及防地響起,報告廳外的走廊迅速地熱鬧起來,又蓋去教室裏的熙熙攘攘。

晚間課結束之後的西門廣場擁擠得不行,随祎騎着自行車穿過廣場,順手給自己買了洗漱三件套。

磚紅色的宿舍樓在路燈下瑩瑩發光,随祎刷卡進門,宿管阿姨在值班室裏看着韓劇,樓道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随祎抑制住心裏發毛的感覺,拐了個彎從樓梯口往上走。

表演系的宿舍樓是多年前被劃進北方學院的老洋房,木質樓梯踩上去會發出咯吱的動靜,月光透過長窗投進來。

随祎拎着個臉盆走回宿舍,從兜裏掏鑰匙準備開門。

還沒等他把鑰匙拿出來,身後傳來一聲吱呀,晃晃悠悠地響徹整個走廊。

随祎覺得自己的汗毛豎了起來,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餘光裏有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腳邊,不長不短看得出來是個人的樣子。

過了幾秒,白宴有些遲疑的聲音傳來:“班長?”

随祎覺得自己額頭的汗流了下來,松了一口氣。

他回過頭,白宴穿着短袖衫和拖鞋站在門邊,有點奇怪地看着他。

“你在這幹嘛?”随祎随口問。

“……”白宴被問得語塞,“我住這。”

“哦。”随祎拿出鑰匙胡亂開門,摁亮了宿舍的日光燈才回頭:“你怎麽沒去上課?”

即便是不會看一頁課本,上課能夠聽音樂和閑聊的課程,對于剛從作曲系滑到表演系做班長的随祎,也還在潛意識裏尊重起自己的職責。

“上什麽課?”白宴看着他,口氣直接得聽不出愧疚。

“……”随祎把臉盆放在門邊的置物架上,對他的泰然自若有些詫異。

白宴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款式有點舊、帶鍵盤的智能機,低頭翻了一會,問:“今天課表裏沒有課。”

随祎想起沒有拉白宴的班級群,心裏的氣忽然消了。

“算了,沒事。”随祎說。

白宴還站在原地,迷惑又不太好意思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憐又有點可笑。

随祎看了他一會,說了句拜拜便關上門。

下鋪上的被套還沒有裝上,随祎攤開被單胡亂地收拾。

這個大學對他來說有些陌生,而白宴和他在這其中像是不應該存在的意外。

表演系的學生從來不住校,所以小樓裏的宿舍總是空着。

同班同學上臺介紹自己演的電視劇,或是投資了市中心某個百貨商場的項目經歷。

大家假裝認真地上課,出門之前把儀容整理得完美無瑕,是為了應付蹲在綠化帶裏的各路媒體,點名時喊到都會格外溫柔。

他與自己的無意闖入還沒和解,就看到了另一個不屬于這個班級的人。

但偏偏白宴一副反應遲鈍、坦坦蕩蕩的樣子,讓他覺得唯獨只有自己是意外,心髒一下一下慌忙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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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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