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資料你的班長已經幫你填了”
第19章 “資料你的班長已經幫你填了”
白宴接到電話時正是店裏的高峰期,店長取消了收銀臺點餐,讓白宴去用餐區幫忙。
靠窗的位置坐了個頭發全白了、戴着眼睛的老爺爺,眯着眼睛看手機,點了幾下表情很懊惱地叫白宴:“小孩,來一下。”
白宴很利索地把抹布塞進圍裙的側袋裏,彎下腰來:“怎麽了?”
“這個怎麽弄,你幫我弄一下。”老爺爺顯然耐心告罄,“給我點碗炸醬面就行。”
白宴抹了抹手,點開菜單發現沒有綁定線上支付,猶豫了幾秒鐘從褲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行雲流水地下單炸醬面,把手機還給了面前的老爺爺:“已經好了。”
“錢怎麽給你?”老爺爺有點着急地問。
沒等他回答,手機提示音響了一下,提示他半小時前有人添加他的好友,是個陌生的號碼。
“請問你是誰?”白宴打了前兩個字,輸入法自動跳出了完整的句子,很不客氣地給對方發了過去。
“我是随祎。”白宴想起來對門住的那個面色不善的同學,印象裏還是班長。
沒說幾句白宴就明白了對方的來意,随祎的口氣很生硬,感覺像是小學時候院裏用竹編警告小朋友們注意禮儀的主任,公事公辦地告訴他記得選課。
白宴理解了一會,才知道之前讓他等着的新班導沒有給他換好課,更沒有像約定好的那樣幫他換好課。
整整一個下午,白宴都在焦灼不安,直到臨近傍晚的空檔裏,他才找機會喘了口氣,找到店長。
“不幹了?”店長詫異地看他。
“已經開學了。”白宴解釋,“不能做白天的活了。”
店長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樂意,白宴的腦子轉得很快,平時話也很少,這兩三個月以來,點餐收銀進貨服務都做得好,少了一個人店裏大概是忙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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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宴見他很為難的樣子,說:“那要不然,老板你再招一個人,招到了我再走。”
店長滿意地點頭,說:“就這兩三天吧。”
“嗯。”白宴松了口氣,簡餐店裏擁擠又肮髒,充斥着不新鮮的油煙味和刺鼻的調料味。
但這樣的地方讓他覺得很放松,不僅僅是微薄收入帶來的,還有種在混亂中蓬勃的錯覺,讓白宴覺得安心不少。
說實話他并不習慣大學生活,或者說他并沒有真正地進入到這個學校裏,電影學院裏的一切都讓他有些緊張,更多時候表現在他給每件事、每句話都留了一個緩沖的時間。
這讓他看起來有點遲鈍,雖然白宴不太介意。
傍晚客人不太多的時候,店長又叉着腰揮手,把白宴調回了收銀臺:“先把中午的錢點下收起來。”
白宴站回櫃臺裏,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腳跟,帆布鞋的鞋底已經被磨平,原有的花紋圖案只剩下一點,踩在粘膩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些滑。
收銀臺的付款都被鎖在機器裏,只有一張二十元的紙幣露在外面,被計算器壓在角落裏,旁邊放了一張紙巾,寫着幾個很有力道的字:炸醬面,謝謝!
城市靠近西邊的副中心地鐵站會在十一點開始清場,景觀燈會伴随着末班車一起關閉,白宴比平時提早了十分鐘下了班,游刃有餘地走到了地鐵站。
地鐵的播報字正腔圓,白宴坐在不鏽鋼長椅上,虛着聲音模仿廣播。
後背傳來時有時無的酸痛,他歪着腦袋靠在扶手上,再一次點開了學校的課程網站,頁面在地鐵裏跳轉得更加緩慢,過了整整一站路才顯示:你沒有查看權限。
白宴嘆了口氣,體力透支帶來的疲憊感被放大,那種被遺忘、被抛棄的無力感緩緩地生出來。
“北方學院到了,請您從左邊車門下車。”廣播裏的女聲還是冷冰冰的,如同身後的不鏽鋼長椅一樣。
白宴把雙肩包背到身後,慢吞吞地出了地鐵站,周圍賣小吃的攤販已經收了一大半。
從出站口走到南門的紅樓宿舍區正好是二十五分鐘,白宴看了一眼已經低電量的手機,大概能在十二點左右到宿舍。
用鑰匙打開宿舍門的時候,白宴背後傳來一陣疾風,對門宿舍嘩地打開了。
白宴哆嗦了一下,回過頭看見臉色很臭的班長。
随祎沖他揚了揚下巴,下颌的線條很好看:“你怎麽這麽晚?”
白宴猶豫了幾秒,含糊地說:“有一點點事。”
“你明天去教務處一趟。”随祎的語氣很嚴肅,對話的原由順着就被解釋清楚,白宴把換課這件事記在了手機備忘錄上,又從學校的課程網站上找到教務處的電話。
剛打完最後一個數字,屏幕上提示電量耗盡,手機自動關機了。
紅樓宿舍區沒有走廊燈,熄燈之後整棟樓黑得可怕,只有窗外的路燈還有一些光亮,伴随着行道樹搖曳的枝葉顯得十分詭異。
白宴的視力到了晚上就很差,摸着黑從走廊走到水房洗漱,又摸着黑爬上了宿舍的小床。
他的身體很疲憊,但思緒卻很清晰,一邊計劃着明天下午要給教務處打電話,一邊分析這個有點陌生的新班長對他的耐心有多少。
白宴想着,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像是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根繩子,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過了一會迷迷糊糊地困了。
臨睡着之前,他忽然意識到,随祎這種公事公辦管着他的行為,居然成為了目前他和這所大學唯一的連結,就算班長的臉色再黑,他也能領會出一點自己存在的必要。
窗外的路燈微微地閃動,他感覺到心裏那些感覺被抛棄的無力感又煙消雲散了,貼着枕頭沉沉地睡了過去。
白宴被生物鐘叫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胡亂地給手機充了一會電,贈送的天氣預報跳了出來,提示他今日晚間有雨。
他往背包裏塞了一把銀行贈送的雨傘,穿上昨天脫下的帆布鞋,拿了臉盆準備洗個澡。
簡餐店推出了夏日新品,白宴按照店長的意思更換了門口的招牌,所謂的夏日新品套餐,就是在原來的蓋澆飯裏加上一些腌制的酸蘿蔔。
“很清爽啦。”店長解釋,“對了,替你的人晚上就來了,你今天做最後一天。”
白宴如釋重負,點了點頭說好的。
沒到傍晚店長就準備好信封袋,把他喊進辦公室。
“這個月的。”店長把牛皮信封遞給他,“多的是紅包,你可是我們店裏第一個大學生。”
白宴笑了笑,沒說話。
“趕緊走吧,晚上就別幹了。”店長笑盈盈的,“去逛逛街,這裏還是很熱鬧的。”
白宴跟店裏的人打了招呼,背上背包往外走。
城西的百貨樓嶄新而密集,白宴在幾座金屬色外立面的建築間走了一會,忽然覺得有點累了,坐在沿街的花壇邊開始刷招聘。
玻璃窗倒映出他的樣子,穿着有點舊的體恤短褲,抱着一個背包,表情恹恹的。
白宴不太喜歡自己的樣子,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機裏。
按小時計費的工作多數是白天的,只有幾個零星的夜間收銀,距離學校很遠。
白宴遲疑了一會,準備翻到家教欄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內容。
“又翹課?”新消息跳出來,跑完了最後一個句號提示發件人叫随祎。
“下午就去教務處。”白宴隐約感受到了他在生氣,立馬發消息澄清。
“你還上不上課了?”對方好像更加生氣。
“上的,謝謝班長。”白宴鄭重其事地回複,收起背包往學校趕。
教務處的主任年紀有些大,看起來溫和又周全,聽見他的名字就了然地哦了一聲。
“資料你的班長已經幫你填了,你确認一下拿着單子去機房選課就可以。”主任把兩張紙放在他的手裏。
“好的,謝謝老師。”白宴很局促地道謝。
“還有什麽事嗎?”主任扶了扶眼鏡。
白宴問她:“老師,我之前沒上課會有什麽影響嗎?”
“沒上課?”主任用鼠标點了幾下信息表,“顯示你都有簽到。”
白宴沒說話,主任便誤以為他把沒選上課當成了缺席,頗有耐心地解釋:“下周之前選上就行了,不影響平時成績。”
他猶豫了一會,感覺自己用上了攢了大半年的社交魄力,追問:“老師,我這種情況會影響我們班級嗎,班長的優秀之類的?”
“哪能呀?”主任笑了,“不過你們班班長很負責,幫你問得很仔細,不會受影響的,去吧孩子。”
白宴抓着選課單,一路胡思亂想,一腳深一腳淺地找到機房,按照提示選好了課。
主任說得很輕巧,但他不傻,也猜測出随祎幫了他不少的忙,花了不少力氣。
白宴走出教務處的時候才回過神來,他大概欠了随祎一個很大的人情。
過往的、懂事的經歷裏,除了院長沒有什麽人給過他恩情,白宴有些恍惚,在心裏把随祎擺到了一個很詭異的高度。
白宴心裏事情很多,從教務處走了十幾分鐘才回到宿舍。
宿舍門外的角落裏有個很不起眼的小包裹,最外面用牛皮紙加膠帶裹了一圈,包裹單朝裏被牆角擋住。
他心裏動了動,走過去撿起來,果然是福利院寄來的,院長的字跡。
白宴廢了些力氣才把包裹拆開,都是些小東西,用玻璃瓶裝好的醬瓜,一些鋼筆文具,細毛線打的手套和圍巾,還有十幾張張被壓的很平整的紙鈔。
他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打電話。
“婆婆。”白宴喊人的時候帶了一點尾音,“東西收到了,你不要給我錢了。”
院長的聲音聽起來笑眯眯的:“開學了,要的要的,去買套新衣服剪個頭發。”
白宴說不出話來,心裏有點沉。
“有沒有認識新的朋友?”院長開啓了新的話題:“要多和同學交流,好好上課,知道嗎?”
他想起自己的缺課記錄,心很虛地嗯了一聲。
“吃飯什麽的還習慣嗎?”院長的語調很慢。
“很習慣。”白宴說,“別擔心我。”
“哎呀,哪裏會不擔心,你第一次跑那麽遠,錢不夠要給我說,知道嗎……”
白宴挂電話的時候鼻子有點酸,雖然獨自和離別已經是常态。
他把工資和院長寄來的錢收進錢包裏,拿了鑰匙出門。
地鐵站附近有自動存款的機器,白宴給自己留了兩張紙鈔,把剩下的錢一股腦全放進學費卡裏。
他看見存款機屏幕上的自己,頭發很長蓋住了一點眼睛,看起來精神很差,活像流浪在銀行自助櫃臺。
白宴找了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理發店,很嚴謹地提了自己的訴求:“剪短,不要燙不要染。”
拿着剪子的小哥有點不甘心,開口:“小帥哥你皮膚這麽白,染個淺色很好看的。”
白宴看了他一會,繼續說:“不辦卡。”
理發師最後給他剪了個很規整的短發,并且表達了對作品極高的滿意度。
白宴覺得清爽了不少,付了錢把支出記在手機的備忘錄裏。
備忘錄最下方有一句不帶數字的話,要謝一下班長。
白宴的腳步頓住,下意識地往周圍看,入夜之後的地鐵口漸漸熱鬧起來。
推着小吃車的攤主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閑聊,各色香味慢慢飄了起來。
白宴在路邊站了一會,把立起的招牌都看了一遍。
其中最貴的是一個賣車輪餅的攤位,用毛筆寫了招牌,車輪餅五塊一個十塊兩個。
白宴徑直走過去,看着幾個車輪餅熱乎乎地出鍋,語氣很輕地問:“哪種口味好吃?”
“你吃甜的嗎?吃的話買紅豆的,紅豆好吃。”攤主忙得挪不開手。
“要一個。”白宴遞過去一張五元。
随祎拿到這個紅豆餅的時候,它已經完全涼了,但是白宴還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把紅豆餅遞給他。
随祎的身上帶着雨水的味道,濕漉漉的氣息很有壓迫感,白宴感覺整個人被裹在其中。
接着是從脖頸間蔓延開的、有些異常的熱,像是雨後地面蒸騰的霧氣,白宴莫名地緊張,如同生病時勉強上課般,大腦一陣空白。
随祎看起來很從容,從他手裏接過東西時還碰了碰他,随祎的手很涼,像暴雨裏無聲的閃電,冰得他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