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會把only卡給你”
第26章 “我會把only卡給你”
大通鋪裏的空氣有些難聞,劣質零食和贊助商酸奶發酵的味道,還有冬季長期見不到太陽的被褥味道。
第二次公演的錄制已經完成一半,次日進行導師評分公布和淘汰。
陸陸續續有選手從床底拿出行李箱,動靜很大地收拾東西。
白宴覺得吵,假裝不經意地往外晃,想偷摸躲到練習室去。
宿舍區的詭異的火藥味蠢蠢欲動,首先爆發争吵的是同個公司的兩個選手。
白宴走到靠外的床位邊,聽見一個染着金黃色頭發、個子很高的選手忽然罵到:“你他媽再收看看?”
“……”邊上收拾東西的選手停在原地,哭喪着臉看着金毛。
白宴認得這個金毛,每周都會出現在贊助商投票榜單的前三,叫李修傑。
李修傑看起來有超過年齡的老成,卻又有異于旁人的蓬勃。
“明天才公布結果,你聽我的,等明天再哭行不行?”李修傑蹲下來,把對方行李箱裏的兩件衣服撈出來。
白宴有點尴尬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放輕腳步往外走。
宿舍區外已經斷電,路燈關掉後一片抹黑。
走廊的角落裏站了個影子,看起來陰森又落寞,白宴不太在意地走過去,看見易聖卿靠在拐角處的欄杆上。
他平時很有精神,此時駝着背在發呆。
白宴放慢了腳步,猶豫要不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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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哥。”易聖卿在陰影裏喊他。
白宴站了一會,走過去靠在旁邊的欄杆上,眼神定定地看着遠處。
關了燈的影視基地很幽靜,氣溫還沒回暖,偶爾有一陣風吹來,已經麻木的臉上一陣刀割般地疼。
“白哥,你晉級了高興嗎?”易聖卿幽幽地問他。
白宴略微遲疑,想了一會才說:“高興啊。”
起碼按照合同裏的說法,這半年的貸款可以不用操心了。
易聖卿又安靜地坐了一會,白宴忽然覺得他身上有種莫名的憂郁:“我不高興。”
白宴沒說什麽,微微側過頭看他。
“本來晉級是應該高興的,但是我不想這麽晉級。”易聖卿的語氣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我不想這麽晉級,你知道嗎?”
他和之前謹慎乖巧的樣子大相徑庭,白宴想起他一開始時候的樣子,猶豫了幾秒才說:“我知道。”
易聖卿嘆了口氣:“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晉級了應該高興,不是嗎?”白宴幹巴巴地安慰他。
“我以為我會像別人那樣,從一開始到結束,都做第一名,然後拿冠軍。”易聖卿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像是呼吸不上來。
白宴愣住,在肚子裏找了很久才說:“晉級了,就有可能拿冠軍,這也很好。”
易聖卿轉頭,神色很複雜:“白哥,你真的不懂,如果我是像你這麽晉級的也行,好過我現在這個樣子。”
空氣安靜了一會,白宴從欄杆上跳下來,他靠着牆壁沒說話。
“白哥,我好羨慕你。”易聖卿終于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說着說着帶了點哭腔。
遠處的村莊有幾盞近乎頹然的燈,白宴無聲地笑了笑,自己又被定義為值得羨慕的人。
最後宣布結果的現場有些過分的沉重,除了白宴、易聖卿、幾個小組第一和另外兩個被only卡保送的選手,大部分選手像是代宰的羔羊般束手站在等待席上。
白宴挪了挪腳步,把自己藏在大片陰影裏。
他側了側頭,看了眼坐在座位上的随祎,沒什麽情緒,身體微微往後仰,很放松的樣子。
邊上的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是舞蹈組的第一名,露出一個很毫不掩飾、很燦爛的微笑。
“……”白宴回他一個不解的眼神。
對方笑得更開,露出八顆牙齒,輕聲說:“之前沒打過招呼。”
白宴出于禮貌地點了點頭,又回過頭看着主持人。
計分名詞從後往前念,沒說幾個人就念到了高斯嘉,白宴頓住,看見人群中有個小平頭走了出來。
高斯嘉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快哭了,颠三倒四地說了很多感言,大概的中心意思是雖然運氣不好,但是以後還是會繼續努力。
“希望我的粉絲能夠相信我。”高斯嘉哭着說,“我會用未來的時間證明給你們看,還有我的好朋友,白宴,白哥,希望他能走得更遠,永遠愛你!”
拍攝近景的編導用如同非條件反射的速度把鏡頭推到距離白宴三十公分的地方。
白宴只感覺面前變得黑洞洞,來不及消化高斯嘉的深情祝福,露出了一個僵硬地笑容。
“謝謝only2019。”高斯嘉最後抹了把淚水,全包的眼線稍稍暈開,變成一條黑色毛毛蟲。
等到所有名次宣布結束,舞臺俨然變成了一鍋亂炖的粥,錄制的信號燈熄滅,各種意味的眼淚和笑聲紛飛。
白宴被幾個叫不上名字的人抱了好幾輪,最後被高斯嘉哭濕了肩膀。
“哥,我不想走。”高斯嘉人高馬大,把頭埋在白宴的肩膀上,壓得他喘不上氣。
候場的工作人員很有經驗地安撫着情緒崩潰的選手們,有幾個看起來年長一些的引導着導師離場。
被四個人包圍的随祎三步并作兩步地下臺,被西裝褲包裹的腿在燈光下格外修長,白宴越過高斯嘉有點厚的背,有點不太自然地偷看随祎的背影。
按照過去的兩個多月,下一次随祎再過來錄制,大概是十天後。
白宴胡亂想着,會更久嗎,最後一次是什麽時候。
雙開的隔音門被推開,随祎的腳步頓住,從一片昏暗中轉過身來,像是在找什麽一樣環視演播廳一周。
白宴被擋得嚴嚴實實,只看見随祎半個側臉。
“怎麽了?随老師。”藝人統籌也停下腳步。
舞臺被強光照得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
“還有事嗎?”藝人統籌又問。
随祎搖了搖頭,說:“沒什麽,走吧。”
錄制現場的舞臺燈被關閉,只剩下照明用的白色大燈,空氣中漂浮着的塵埃淩亂而明顯,無序地描繪着略顯荒誕的場景。
白宴路過宿舍大門的時候,李修傑正低着頭幫人收拾行李。
昨天哭鼻子的選手很平靜地坐在床沿,兩只腳在晃蕩着,伸出手指揮李修傑把自己的東西分好類。
“別搗亂。”垂頭整理東西的人語氣很低落,伸手把抵在自己背上的腳給挪開。
“大家,集合一下。”執行導演擡着一個藍色流轉箱進來,故做輕松地喊。
“大家把手機領一下。”執行導演說。
被淘汰的選手恢複了秩序,依次排隊領取自己的東西。
“所有選手都可以取。”執行導演喊,“後面不收手機了。”
白宴正發呆,聽見這句話也走過去,咕咚躲在執行導演的身後,朝白宴揮了揮手。
白宴拿起自己的手機,跟着她出門。
“白老師。”咕咚有點勉強地笑了笑,“恭喜你。”
白宴笑了下,沒回答。
“之後可以随便用手機了。”咕咚沒頭沒腦地說:“反正都是現場觀衆投票,也沒有線上打投了。”
他從咕咚的表情裏看出了疲憊,又稍微理解了一些這場宛如戰争的比賽。
咕咚拍了拍手,給他打氣:“不管怎麽說!你還是進到半決賽了!”
“沒意思,特別沒意思。”咕咚垂頭喪氣地搖頭,又說。
“嗯,謝謝你。”白宴很真誠,“碰到你這樣的編劇很幸運。”
咕咚的臉色像是被雷劈了般錯愕,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是外包,我很菜的。”
白宴不置可否,找了個露天的位置坐下來。
天色已經完了,臨近春季的晚霞帶了一點粉色,挂在天際線的位置格外豔麗。
白宴開機,手指在空中停頓了很久,才點開之前袁圓給他裝上的微博。
小小的圖标裏有一個冗雜而暴躁的世界,滿目都是粉絲在哀嚎,白宴看了幾條後臺的私信。
喜歡他的人好像和他很像,說話沒有太多情緒,連關心人的話都吞吞吐吐,只能通過末尾的祝福感受到一點喜歡。
白宴看了十幾分鐘,猶猶豫豫地點開又關上,還是什麽都沒有回複。
有個與衆不同的人,在同一條微博裏艾特了他和随祎,語氣亢奮得像喝多了,久別重逢肯定是真的之類的句子颠來倒去地說,最後加了十幾個感嘆號。
白宴遲疑了一秒,點了一下随祎的名字。
随祎的主頁精致而簡潔,背景是一張空境,頭像是明顯修過的側臉圖。
白宴往下拉了幾次,看見随祎的新歌和新代言的奢侈品。
文案的部分很短,除了歌曲和品牌名幾乎沒有別的信息,白宴認真地看了一會,很客觀地在心裏評價:修了的照片沒有真人好看。
随祎在海報裏幾乎不笑,像是剛進大學時候那樣,只是肌膚的紋理按照修圖師的個人風格被處理得有些粗粝。
手機信號不太好,白宴花半分鐘緩存了兩張随祎随手拍的風景照,然後不太在意地點了關注。
随祎的手機是在vip候機室裏響起提示音的,鈴聲是類似動漫開場一樣花裏胡哨的音樂。
邊上端着咖啡的服務人員頓了頓,把咖啡穩穩地放在他面前。
小陳也遲疑了一會,這像是一款粉絲很愛用的追星軟件,會提示用戶你關注的明星上線了。
随祎面色不變地拿起手機,小陳搖了搖頭,懷疑自己幻聽了。
解了鎖之後的提示欄露出前兩行字:可愛的1111111_,你關注的@only2019-白宴 剛剛關注了@随祎1 ,快來看看他有什麽新消息吧。
随祎把翹着的腿放下,又把剛剛拿起來的咖啡杯放回原處。
從小陳的方向看過去,随祎的手微不可見地抖了兩下。
他有些混亂地打開聊天軟件,抱着抽獎一樣的心态給白宴的賬號發去好友申請。
叮一聲,白宴幾乎是立刻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随祎的喉嚨動了動,握着手機不知道該說什麽。
[白:(圖片.jpg)你怎麽去過這裏?]
[sy1:……]
圖片是去年秋天随祎在某個專輯封面取景地的照片,裏面露出半截看起來年紀很大的古樹。
是白宴小時候長大的地方。
[sy1:正好拍攝路過。]
[白:我也好久沒回去了。]
随祎心裏有點緊張,隔着屏幕他沒法感受到白宴的情緒,只能試探着聊一些別的話題。
[sy1:晉級了以後節目組有說後續安排嗎?]
[白:還沒有。]
[sy1:後面考核什麽也沒說嗎?]
[白:你是導師,應該我問你吧?]
[sy1:導師我不會知道的。]
白宴垂着腦袋,坐在休息區的土豆沙發上,咬着嘴唇,像是在思考很困難的問題。
邊上是忙着送人的選手,有幾個控制不住又哭了幾聲。
他咬了咬牙,擡起手把對話框裏的消息發了出去。
[白:他們說這個比賽很沒意思,還說你的only卡已經和易聖卿綁定了。]
白宴把鎖了屏,不再去看手機。
新消息的提示跳了出來,顯示出随祎說的第一句話。
[sy1:他們是誰?]
耳邊響起飛機登機提示,随祎忽然有點煩躁,一邊打着字一邊從沙發上站起來。
落地玻璃外有飛機陸續起飛,發出被悶在窗外的轟鳴聲,像是被困住的咆哮。
随祎用兩只手一起在屏幕上打字,連按了兩下确定鍵,把消息發了出去。
[sy1:誰說我的only卡跟他綁定了?如果你沒有拿小組第一,我會把only卡給你。]
随祎沒什麽契約精神地直接忽視了自己和季珍的約定,心裏憋着口氣往前走,把提着大公文包的小陳給丢在後頭。
白宴很久都沒有再發來消息,他在大衣口袋裏握緊了手機,可是它再也沒有震動過。
接送明星的擺渡車已經在出口等他,轎車後座的門被打開一半,屋外的風有些大,營造出莫名的、讓人更加惆悵的蕭條感。
随祎像是一陣風上了車,沒等司機動手就狠狠地關上門,巨大的聲響讓他反應過來,他覺得自己為白宴做了很多,而白宴根本沒有感受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