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愛縫隙裏的我自己”

第30章 “我愛縫隙裏的我自己”

驚蟄過去,整個北方的氣溫都回升了不少,品牌方送的衣服漸漸有些穿不住,随祎好幾次套了西裝上下班,回到家才摸到頸邊的細汗。

久而久之,肩膀的位置總是有紅疹子,小陳給他配過一些藥,但随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丢在角落裏又不用了。

一到正午的時候,肩膀靠近鎖骨的位置就有些癢,随祎克制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撓,反而抓起了手機。

白宴自從發了一串鏈接之後就不再說話,随祎有意地跳過了那些視頻,他覺得自己大概率沒辦法通過信息跟白宴解釋清楚這些,只好每天發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中午吃什麽?”随祎一只腳踩在椅子上,用下巴抵着膝蓋,删删減減發出了今日第一問。

聊天框對面像是失聯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喝不喝綠豆湯?”随祎抓了抓頭發,又問。

小陳仿佛從休息室的沙發上彈射起來,氣急敗壞地說:“哎呀,別動頭發,求你了老板!”

随祎盯着手機屏幕,把手收了回來,隔了一會又擡頭:“陳。”

“又咋了,老板!”小陳覺得近期工作壓力滅頂,心想着趁下個休息日一定要去做做心理咨詢。

“送個綠豆湯。”随祎說。

小陳麻木地移開目光,打開手機下單。

“那附近還有別的嗎?”随祎又不太滿意地皺了皺眉,“怎麽換來換去就是這些東西?”

“沒了,要不我去做?”小陳自暴自棄地給店主轉賬,“荒郊野外的,有人接就不錯了。”

随祎垂着頭看手機,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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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看了看他,打開手機裏的文件遞給随祎,說:“小易下期的腳本,老板你看看?”

“你們定就行了。”

小陳的手滞在半空中,口氣很哀怨:“老板,珍姐讓你看了給點意見。”

随祎提了口氣,接過手機開始一目十行,小陳在邊上幽幽地說:“老板,珍姐說你是個未雨綢缪、居安思危的人。”

随祎聽出點其他意思,看了她一眼。

小陳立刻噤了聲。

随祎不太有情緒地笑了笑,問她:“你最近很喜歡幫珍姐管我?”

小陳搖搖頭,把手機拿了回來,閉上嘴不再說話。

随祎恢複了面無表情,拿起手邊的臺本又看了幾眼,兩三句贊助商要求的臺詞被紅色的熒光筆加深,看起來像是一灘污漬。

随祎垂着頭看了一會,把這幾句話背了下來,背完又算了會數,想着刨掉交通、酒店和造型師的費用,這些話一個字大概也值幾萬塊。

他胡亂神游了一會,有些心浮氣躁地低頭玩手機,把幾個軟件翻來覆去地滑,什麽也看不進去。

休息室的門響了兩下,負責活動的工作人員面色浮腫地推開門,明顯為了這場活動長期沒休息好的樣子。

随祎把手機調成靜音,想了想還是沒有遞給小陳,一條新提示無聲無息地跳出來,他抽出手劃開,看見白宴一板一眼的消息。

二十六歲的白宴和大學時代沒什麽變化,受了幫助收了好處不能假裝不知道,即便是沒什麽用處也要說一聲謝謝。

[白:謝謝綠豆湯。]

像是在謝綠豆湯而不是随祎。

随祎笑笑,把手機放進西裝的內側口袋。

周而複始,白宴接過新腳本的一瞬間腦子裏蹦出了這麽個詞,沒完沒了的真人秀劇本和聽起來沒什麽區別的公演選曲,圍着大屏幕的選手越來越少,加上執行導演送上來的、和前幾次選組時候一模一樣的綠豆湯,周圍好像陷入了什麽詭異的、鬼打牆一般的節目裏。

個人選手組換了新的編劇,白宴覺得奇怪,本來想問問咕咚怎麽回事,結果接連着好幾天都沒見到她,再加上沒有她的聯系方式,于是作罷。

天氣剛回暖的時候喝綠豆湯很舒服,白宴盤着腿坐在地毯上,用腿裝綠豆湯的紙杯圈住。

新腳本比之前的三輪都薄一大半,新編劇的臺詞語氣正常許多,大片白宴的部分都用粗體标注自由發揮。

白宴很快就看完腳本,等着執行導演宣布分組方式。

易聖卿和另外兩個選手已經離開秦皇島整整一個星期,據說是在拍攝一開始約定好的幾支gg。

不在場的人自行分成了三個組,易聖卿順理成章地作為聲樂組的隊長,白宴從執行導演的手裏接過紙片,翻過來是一個dance,他有點煩躁地看了看黑板上的名字,舞蹈組的隊長是李修傑。

邊上坐着的選手抽到了說唱,滿臉寫着放棄,自言自語:“反正在哪都一樣,啥也不會啊我!”

白宴聽完,頗為認可地點點頭,反正自己什麽都不會,在哪個組都一樣。

總不可能一直在聲樂。

他把綠豆湯的紙杯捏扁,丢進旁邊的垃圾桶裏。

“易聖卿三輪聲樂組了。”背後有人明目張膽地議論起來。

一個壓得很輕的聲音說:“害,皇太子還是皇太子,沒投票也是會登基的。”

“每日一問,随祎到底看上他什麽,要這麽捧?”有人感慨。

率先發問的人笑着說:“怎麽樣也比你好看,不看上他難道看上你啊?”

“……你們越說越離譜了啊,難道随祎真的喜歡男的?”有選手露出驚恐的表情。

“反正沒聽他和女的談過。”

選手驚呼:“我草,那我要離他遠點!”

“笑死了,你丫省省吧,人家獨寵易聖卿,你誰啊?”旁邊的人推了他一把。

“好愛哦,追到節目裏來了。”

白宴坐在不近不遠的地方,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忽然覺得手裏的分組紙片輕輕的,好像要飄走一樣。

他回過神,攥緊手裏的紙。

執行導演分完了東西,對周圍的議論聲充耳不聞,站直了身體拍拍手,露出公事公辦的笑容:“分好組之後,大家可以去練習室找助教,助教會先帶大家熟悉新歌曲的。”

“以及,今天是周日,晚上會播最新一期內容,大家感興趣的,晚上可以在大廳看哦!”

白宴感覺自己只在大廳裏發了一會的呆,吊在大廳正中的時鐘就指向了七點鐘,看起來同樣很疲憊的工作人員正像運貨一樣往大廳拉餐車。

電子屏被調到了北方衛視,節目片頭的飲料官方是易聖卿和李修傑,兩個人在鏡頭前生疏得像是不同星球的人類,然後很生澀地舉起飲料碰了碰杯。

白宴在微博上看過這個片段,随祎和易聖卿相關的微博下,有粉絲在評論裏發了視頻截圖大喊絕世愛情,他大概能理解粉絲的意圖。

無非是想委婉地告訴別人,随祎和易聖卿并不熟悉,白宴這麽想着。

開場就是聲樂草組的舞臺,歌曲只有一分半鐘,大部分鏡頭都推到了白宴的臉上。

他有些不太習慣地看着電子屏上自己碩大的臉,聲音也被修得很過分,有些飽滿得失真。

不過好在歌還算好聽,白宴忽然想,如果是随祎唱這一句“我愛縫隙裏的我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簡安妮評價了兩句,cd的提問和白宴當時頗有些亮眼的回答都被截掉,畫面進入到了下一組表演,易聖卿站在剛才白宴在的位置,燈光變得更亮了一些。

這組是首快歌,燈光的風格變了兩番,随着氣氛幹冰一起結束。

易聖卿拿着話筒站在正中間等主持人提問,白宴記起那時候自己已經下場,跟整組人一起在後臺休息。

“随導師覺得怎麽樣?”主持人在屏幕裏笑着問。

随祎的臉被燈光打得很白,看起來沒什麽表情,然後很溫和地說:“我很滿意。”

白宴怔了怔,臉上的表情空了。

随祎的鏡頭很快就過去了,他呆在原地很久,很仔細地回想了随祎說這句話時候的表情、語調和姿勢。

這确實是對着白宴、說給聲樂草組的那句我很滿意,白宴想了很久,擡起頭去找周圍人的反應。

聲樂草組幾乎全部是個人選手,只有另一個人和白宴一起進入了下一輪。

他在角落裏搜尋到同組的選手,此時正一臉平靜地盯着大廳的電子屏。

白宴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節目的結尾是一小段很潦草、很倉促的淘汰片段,一堆人在舞臺上抱在一起,角落裏能看見高斯嘉半個平頭,還有白宴盡量擡起、有些無措的一只手。

晚餐的盒飯一一被放到選手面前,香菇油菜和青椒小炒肉被透明塑料盒擠成了很難看的形狀,耷拉着蓋在有些油的米飯上。

白宴忽然覺得有些惡心,把一次性筷子放在餐盒上,不再動了。

邊上的選手不太在意地打開盒飯,眼睛還是看着屏幕,大口地扒起飯來。

白宴心裏一陣惶惶,感覺周圍的一切都不太真實,古怪而失衡的感覺包裹着他,讓人頭重腳輕間喘不上氣來。

節目預告播完的一瞬間,執行導演就把屏幕給按熄,活生生不讓同電視臺的其他同事多賺一點收視率。

“大家回去早點休息。”執行導演放下遙控器,一臉嚴肅地說。

熄燈的時間過了許久,白宴還是沒有睡着,他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上鋪的選手已經打包離開秦皇島,只留下幾片木板和木板之間的縫隙。

他透着縫隙看着天花板,意識變得更清醒。

白宴呆呆地看着那幾道木紋,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他又翻了翻和随祎的聊天記錄,消息的來往并不頻繁,看不出什麽來。

接着又打開微博,胡亂地搜索消息,先是搜了随祎,又看了幾段春晚時候,他和女歌手合作的片段。

聲音有些大,邊上打鼾的選手翻了個身,他才反應過來,把手機調成了無聲模式。

在一片死寂、幽暗的夜裏看默片是件讓人有些難受的事,白宴的手動了動,在搜索欄裏打下随祎和易聖卿的名字。

兩個人過往的視頻很多,最熱門的是随祎第一次帶易聖卿上綜藝節目。

一年多前的易聖卿很青澀,跟在随祎的背後,不太好意思地走上臺,不太會說話,每次舉起話筒之前,随祎都會幫他鋪墊好久。

白宴眼睛有點酸,不小心松了下手,手機跌下來砸在臉上,有些疼。

他把手機塞回被子裏,有些茫然地回想了一會視頻裏的随祎。

和以前有點不一樣,溫和得過頭了。

帶着易聖卿上臺的樣子很像大學時候喊他上課,給易聖卿結尾的時候和課堂上替自己回答問題一模一樣。

他的鼻子連帶胸腔一起變得很酸,喉嚨裏像是有泡了鹽水的海綿,一點一點膨脹到他發不出聲音來。

白宴察覺到自己流了幾滴眼淚,然後毫無知覺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是被選手管理叫醒的,白宴的眼睛微微發澀,隐約覺得頭有些疼。

執行導演毫無耐心地在宿舍區門口喊人,幾個編劇和選手管理上蹿下跳地喊人起床。

靠近演播大樓的入口被封了幾個,只留下最靠近東邊停車場的一個,背着相機的人沿着圍欄擁擠地站着。

白宴雙眼朦胧地從走廊裏走出去,正對上從東門駛入的黑色保姆車。

路邊站着的保安小跑着開了車門,随祎跨過車子底部的臺階,很輕松地下了車。

白宴站在原地,感覺心怦怦個不停。

尖叫聲和快門聲交錯響起,氣氛躁動得讓他想混進去,跟着人群喊一句随祎的名字。

或者看過來一眼也行,白宴呆呆地停下腳步。

保姆車穩穩停着,另一個人越過保安,也從後排下了車。

易聖卿小跑幾步,跟上随祎的速度,在他身後半米的位置走着。

白宴心裏的聲音戛然而止,有種難以形容的、沉甸甸的負面情緒取代了已經在喉嚨邊的、随祎的名字。

他覺得心髒酸澀得像是被利器絞住,又好像表達不出來這種感覺,于是只能沉默地在原地站了會,平靜地回過頭去,找組織錄制的工作人員。

白宴木然地往回走,餘光裏瞥見自己的手背,蒼白裏帶着點烏青的血管,沒什麽生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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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打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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