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荒田不耕

整而分之的點心鋪子,在本地掀起了一股小小的讨論。葉音取的點心鋪名字——歡喜來。

沈寅靈活應變,收買了幾個人在茶樓裏大肆抨擊“歡喜來”這種模式不好,然後再讓人進行一一反駁。抨擊者敗而走,吸引足了衆人的好奇心。

王氏那家鋪子自然也改了名,她看着頭頂【歡喜來】三個字,下意識就笑了。

歡喜歡喜,可不得歡喜嗎。

雖然不能再做她熟悉的豆糕,但是新的制作點心模式,讓她和幾個小子都輕松許多,王氏也就看開了。

顧澈提筆為【歡喜來】寫就獨有的小曲,要想把一樣物什打造出去,怎麽能沒有洗腦小調呢。

一夜之間,【歡喜來】的小調流傳大街小巷。很多人還沒買過歡喜來的點心,但他們已經會唱這首小調了。

而城裏加上王氏那家鋪子。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有了一家【歡喜來】。點心不錯的味道,油脂飽腹解饞,适宜的價格,再加上許多人被好奇心引來,【歡喜來】開業沒多久,生意便蒸蒸日上,加上回頭客,每日說客似雲來也不為過。

一般的酥類點心,因為成本,手藝原因,價格都較高,但葉音和顧澈現在走的是規模化,降低了成本,是以點心價格也比同類型便宜兩成。

普通百姓永遠是占比最多的,他們嘴巴沒有那麽刁,不追究精益求精,只要點心真材實料,味道再比同類點心好,他們就願意咬咬牙掏錢買幾個嘗嘗味兒。如果價格合理,他們當然願意,也能夠長期消費。

文家書齋。

文大郎帶着顧澈在內室清點賬目,不一會兒便又擱下筆。

顧澈:“公子有煩心事?”

文大郎嘆氣:“阿九,你說我之前怎麽就沒想到開小店呢。”

別說他了,本地其他富商也沒想過能這麽搞。

巴掌大的鋪面能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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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子氣。

富人們根本看不上眼。更別說拿這巴掌地來做生意了。

如今臉被打的啪啪疼。

文大郎起身,在書案前來回踱步:“阿九,我派人去買過歡喜來的點心,就是很尋常的荷花酥,根本不出奇,而且我仔細品嘗後,發現荷花酥的點心皮口感不夠酥,餡兒也有點兒膩。”

顧澈:“……”

顧澈瞥了文大郎一眼,心道你懷着極高期待以至挑刺的心态去嘗,當然哪哪兒不滿意。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文大郎嘀嘀咕咕:“它憑什麽生意那麽好。”

忽然,他猛地駐足:“難道是!”

顧澈擡眸。

文大郎看向顧澈:“是名字的原因對不對。”

顧澈:“……”

文大郎:“歡喜來,歡喜來,确實是個好名字。”

古往今來,從不缺跟風者。

衆人見【歡喜來】做起來了,于是便有了“喜樂來”“好運來”等等。

這還算要點臉的,有些直接照搬【歡喜來】的名字,鋪面點心,鋪面風格,一時間普通客人暈頭轉向。

但模仿者的本質是賺錢,同樣的點心,對方去除鋪面租子,點心師傅,再跟【歡喜來】同樣的價格,基本沒有多少利潤。除非他們提高價格,但這樣等同把客人往【歡喜來】趕。

城裏不知多少人家晚上沒熄燈,輾轉難眠。

葉音沒把這些事放心上,早預料的結果,不驚訝。

她開始教邵和他們認字習武了。

之前的大火是毀滅,也是篩選,毀滅壞的,留下好的。

其他人又高興又興奮,臭蛋雙手捧着小臉對邵和道:“哥,我真的可以認字了。好像在做夢。”

邵和嗤了一聲。但心裏又隐隐慶幸自己通過了葉音的考驗。

意識到自己在慶幸什麽,邵和臉色變了變,小聲道:“詭計多端的壞女人。”

“哥!”臭蛋拉着臉叫他:“你是不是又在說音姑娘壞話。”

邵和:???

“嘿,反了你了。”

邵和拎起臭蛋就是一頓揍屁股:“你是不是忘了誰是哥!”

“小王八蛋,欠教訓。”

臭蛋被揍得嗷嗷叫,但還是固執道:“音姑娘是好人,你不要說她。”

如果沒有音姑娘,他現在還在要飯,被人嫌棄,沒有幹淨衣服穿,吃不飽飯,更沒有點心吃。

邵和松開手,臭蛋一落地,先摸了摸屁股,哥還是沒下狠手。

他嘿嘿笑:“邵和哥~”兩條鼻涕流下來,他又趕緊吸了吸,吸到一半又掉下來。

邵和第一次覺得臭蛋埋汰,“你注意點兒,把鼻涕擦擦。”

臭蛋擡手一抹,然後擦在身上,“哥,現在舒服多了。”

邵和終于體會到了葉音看他不講幹淨時的糟心了。

因為要學習,申時初,邵和他們就回來了。

邵和看着前面牆上的黑色部分,壞女人會用白色的石柱在上面寫下一個又一個字。

申時一刻,葉音進入屋子,除了男娃,少年,青年,還有小女孩和兩名年輕女子。

沒有誰敢驅逐女子離開。

葉音的目的很明确,她不是培養這群人科舉,自然不會教什麽之乎者也,當然她也不會。

修長有力的手指寫下幾個大字,葉音讀一遍,讓其他人跟讀,随後默寫。

葉音教的是常用字,算數,基本的道理,以及簡略提一下江湖騙術。這是文化課內容。

拳腳方面,葉音分得很細。

有人準頭好,可以射箭,有人跑得快,可以傳遞消息,還有人凫水,憋氣功夫好。

像邵和這種腦子聰明,身手靈活,耐力好,又有狠勁的人,可以全面培養。

太陽漸漸西斜,衆人都累得氣喘籲籲,葉音讓他們慢慢走動着,過一會兒再歇息。

一群人排排坐,看着前面的葉音。

這就是城外的好處了,只要他們不開荒,單純搭個草棚住着,官兵不會管。

地方大,又無左鄰右舍,做事更方便。

葉音看着坐在最前面的邵和,一群人裏,只有邵和眼睛最亮,精神頭最好。

葉音問他:“切磋嗎?”

以兩人如今的差距,潛臺詞為:挨揍嗎?

邵和大聲道:“好。”

他在葉音面前站定,抱拳:“得罪了。”

他出拳極快,從體質差異的普遍性來看,同樣的努力程度,最後呈現的結果,男子确實更強些。而邵和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戰鬥。

當葉音閃身至邵和身後,并準備給予他痛擊時,這個小子就像提前預料到一樣,迅速矮身,葉音的攻擊頓時被卸了七八成。

可惜邵和顧着葉音上面的攻擊,卻忘了腳下。

當他被葉音一腳踹出去的時候,邵和人都是懵的,像個皮球一樣滾了好幾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和哥好笨啊…大笨蛋!”

邵和太陽穴青筋直蹦,一字一頓:“臭蛋,你皮癢了。”

“略略略。”臭蛋背過去對他瘋狂扭屁股。邵和恨不得一腳踹上去。

葉音忍笑,問邵和:“還來嗎?”

邵和:“來!”

這場切磋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最後邵和是被臭蛋他們擡走的。他完全被揍趴下了。

“邵和哥你好厲害啊。”小弟們道。

邵和眼皮子動了動,心裏有點小得意,只有他能跟壞女人切磋那麽久。

臭蛋接茬:“是啊,換其他人早躺地了,只有哥被音姑娘揍了那麽久。哥最抗揍了。”

邵和…邵和給氣暈了過去。

晚上臭蛋給他揉藥油,一直堅稱自己鐵漢的某人猝不及防地叫出聲。

心狠手辣的壞女人!!

葉音:阿嚏…

葉音多半時間耗在城外,這天她去王氏的點心鋪子,半路看到一個頭發散亂的男人跑來,葉音想避開,誰知道對方左腳絆右腳先摔了。

他翻了個身,就這麽仰躺在地上傻笑。

行人嫌棄:“哪來的瘋子。”

葉音也單純以為這人心智有失,不願染麻煩,于是繞路過去,沒想到葉音剛走出幾步路,就聽到身後傳來嘟囔聲。

“……沒了,嘿嘿,都沒了…”

“開墾的地沒了,嘿嘿嘿嘿嘿…”

葉音回頭看去。地上的男人坐了起來,眼淚汩汩落,嘴角卻還是揚着的。

行人們紛紛避了開去。

此時又有一老漢跑來,扶起地上的男子:“兒啊,回家了。”

男人過了會兒才應,茫然道:“什麽家?”

他搖搖晃晃,伸出一根變形的手指,胡亂指着人咿咿呀呀:“嘿…地沒了…嘿嘿家沒了,都沒了…”

老漢聽的老淚縱橫,抹了抹眼睛,又去扶男人。

葉音抿了抿唇,但見男人有人管,于是繼續趕路。不料變故陡生。

“我的兒啊——”

倉惶一聲哭喊,驚的葉音再次回頭,入目是刺眼的紅,男人撞牆了。

葉音心頭一顫,趕緊上前查看,然而男人已經斷了氣。

老漢哭天搶地,也換不回兒子的命。

人群中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靠近:“老伯,我幫你把令郎送回家去罷。”

葉音想了想,也一并跟了上去。老伯的家在城外三十多裏,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幾塊木板拼成,外面稀稀拉拉種了圈籬笆,圍了個院子。

而這個家裏,幹草鋪成的床上還躺着一個病重的婦人,旁邊蹲着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

女人費力的坐起來,待看到男人的屍體時,怔愣了片刻,凹陷的眼流出兩行淚。

老漢欲言又止:“芳娘,你…哎…”

話沒說完,老漢捂住眼蹲在地上痛哭。

然而葉音發現婦人的眼遲遲沒有眨動,她心裏一慌,剛擡手查看,婦人就直挺挺倒回了草堆。

“娘?!!”

小男孩慌亂的晃着女子:“阿娘你醒醒,阿娘…”

“…阿娘別不要我,你醒醒啊,阿娘,阿娘”

他忽然轉身推搡着葉音:“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阿娘,都是你。”

途中一只大手攥住男孩,清泠的嗓音傳來:“你阿娘本就病重,是你爹的死刺激了她。你莫是非不分。”

小男孩兒大睜着眼,随後嚎啕大哭。

老人失神的看着哭泣的孫子,他的眼像幹涸的泉,再流不出淚了。

書生走過去,“老伯。”

頓了頓,他還是道:“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半晌,老人渾濁的眼才動了動。他啞聲道:“我兒開了荒田。”

葉音和年輕書生對視一眼,凝神聽老人講下去。

很尋常的故事,老人一家原本租了地主的田耕種,可是租子太高,他們活不下去,于是老人的兒子就去尋了一塊地開荒。

他們家裏沒有好的農具,老人的兒子便造了石斧砍樹,可想效率極低,且累人。

為了撐到兒子把地開墾出來,老人和兒媳婦沒日沒夜地耕種地主的田,最後兒媳婦累倒了,一病不起。

兒子本想把開墾的地賣了換錢,誰知道被人告密,于是官兵抓走了男人,而男人剛開墾的地便充了公。

地沒了,家裏也沒糧了,身體也垮了,妻子更救不了,萬念俱灰,男人便撞了牆。

書生神情幾經變化,最後只嘆道:“荒田不耕,耕完人争。”

屋裏壓抑沉寂,孩童的哭聲弱了,最後昏死過去。

葉音腦中紛雜,不知怎的想起年少時,網上有人讨論:古人太傻,沒地了去山裏開荒啊。誰給地主賣勞力?

事關生計,農戶怎麽可能會傻。給地主賣勞力,只要風調雨順,還能落點口糧。

若是私自開荒,辛苦一場不但什麽都落不着,有可能還蹲大獄。

說起來,老人的兒子還算“幸運”。

葉音蹙着眉,掃過屋中的一切,缺了口的碗,裝着河水的木桶。一個破爛的木櫃。

還有什麽?

對了,還有一張瘸腿桌子。堆積的雜物,以及角落裏最貴重的的一柄半舊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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