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道。
婆婆置若罔聞,皺眉道:“紅袖啊,我說過多少次,快把這門檻鋸了,你偏不聽。現如今哪裏還有這麽高的門檻,小心讓人絆壞了鞋。”
“……”婆婆的邏輯是裏永遠只有鞋,沒有腳。
綠杳瞪着那幾口大箱子:“您直接從天上下來?”
婆婆很有風韻地撫了撫頭發:“先去了趟Galeries Lafayette。”她的法語發音向來帶着種沙啞的性感。
綠杳搔了搔自己蓬亂的頭發,踢了踢腳上的拖鞋,決定去買臭豆腐。
婆婆在後面叫:“小綠啊,快些回來,婆婆有事找你。”
綠杳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臭豆腐老頭今天生意挺好,綠杳神智飄忽地站在店門口排隊。
臭豆腐,臭豆腐。她在心裏默念。
臭豆腐,臭豆腐,老豆腐,幹豆腐,日本豆腐,嫩豆腐,吃豆腐,綠杳吃了樂久這塊嫩豆腐,樂久是一塊很好吃的嫩豆腐……
身後一人不滿地拍她一下,示意她往前走。
綠杳猛然醒悟,踏前幾步,拼命晃了晃腦袋。
臭豆腐,臭豆腐,臭味,五香豆腐,花椒,八角,十三香,香味,香水,古龍水,嗯嗯,樂久不用香水,他身上有一股清洌的味道,像秋天的時候落葉滿地,忽然有雨水落下。樂久的唇是軟軟的,涼涼的,貼在腰上的時候卻燙得她想哭……
“你究竟排不排隊!”身後的人在她耳邊大吼。果然前面又空出一截。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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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要思春回家去!”急着買臭豆腐的大嬸憤怒了。
“……”
綠杳蹲地大哭起來。紅袖這個良心被雞啄了的,讓她一個人出來買臭豆腐。
賣了千年臭豆腐的臭豆腐老頭兒從店裏探出半個腦袋來,對這個景況發表了不算獨到的見解:
“冤孽啊冤孽。”
失魂落魄地回到紅袖的小店,綠杳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紅袖從故紙堆裏擡起頭來,瞄她兩眼。
“臭豆腐呢?”
“呃……我……沒買……”
紅袖鄙夷地剜了她一眼。
“你的書生,找到了麽?”
“呃?什麽書生?”
紅袖更加鄙夷地剜了她一眼。
“那個你要報恩的書生。”
“哦。”綠杳幽靈一樣飄渺地答道,“沒有。”
“……”紅袖嘆氣,“婆婆今日來,想必就是要同你談這件事。”
“哦。”
“這是攸關你性命的大事。”
“哦。”
“年內你找不到他,你的劫數難逃。”
“哦。”
“……不如我直接取了你的性命算了。”
“哦。”
“……”
紅袖難得面現怒色,在綠杳的天靈蓋上狠辣地拍了一掌。
綠杳抱頭,卻不呼痛,只嘆氣道:“紅袖,我為什麽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你說了……他是個傻子。”
“我連人都不是。”
“他是樂常的弟弟。”
“關我什麽事。”
“他和他家的小女傭也許有不正常的關系……”
“做掉她。’
“……”紅袖咳了一聲。
“我是說,讓她離開。”
紅袖盯着她良久,半晌失笑:“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去找婆婆。”
“婆婆不在?”綠杳迷惑。
“婆婆……下午看到門外有美貌的少年經過,于是跟了過去,就再沒回來。”紅袖低咳。
7.倫敦幹金酒
去掉不該有的味道,去掉昂貴的原料,留下的是我對你簡單而廉價的思念。
傍晚的時候,細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綠杳便去收鋪。
一個少年在門口探頭探腦,板寸頭,皮膚黝黑,個子不高,穿着籃球服,見綠杳望着他,便咧開一口白牙。
“紅袖在麽?”
綠杳很好奇:“你找她做什麽?”
少年在她面前站直了:“我找她有事。”
綠杳想了想,紅袖埋頭在她那一堆破爛裏,多半不希望被打擾。
“她現在很忙,有什麽事情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少年很是躊躇了一番,終于道:“你把這個交給她。”
綠杳瞪着那一手爛泥裏鮮豔的紅月季。@
“你……有十二歲麽?”
“十三了。”少年腼腆一笑。
綠杳默然,而後微笑:“我會交給她的。”
少年不放心,叮囑道:“你們這裏有個很奇怪的阿姨,不要讓她看到。”
綠杳明了他指的是哪一個奇怪的阿姨,笑道:“保證安全送達。”c
少年轉身要走,被綠杳叫住。
“小子,下回摘花,不許摘我這一科的。”
月季和牡丹,分明是近親,這小子不想活了。
要不是看在紅袖的面子上……
回房正看到紅袖從故紙堆裏爬出來,滿眼的紅絲。綠杳忽然有些心疼。
“又不是缺衣少食,何必這樣辛苦?”
紅袖道:“做人就需有做人的樣子,辛苦也是一般。如今世道不易,都像你這樣說風便是雨,還做什麽人?”
綠杳哼了哼:“你一向道理最多,卻不見你過得多麽快樂。”
停了一會兒,見紅袖沒有說話,知道捅到了她痛處。綠杳忙換上笑臉,捧出帶泥的月季花:“你的仰慕者進貢給你的。”
紅袖盯着那月季,發起怔來。
綠杳嘆了口氣,知她許多事看得越淡,便越是意懶。
“是個美少年,再過幾年便長成型了呢。”
紅袖醒過神來,啐她一口:“我還沒那麽饑不擇食。”
“人家一顆少年情懷寄托在你身上,可怎生是好?”
“你不要貧嘴,待婆婆回來有你好看。”
懾于婆婆淫威,綠杳閉了嘴。
紅袖的臉色卻有些黯然起來。
綠杳便又道:“紅袖,好姐姐,你聽我說,出去找個人,試着過上一輩子,不好麽?”
“我是真心對你講。否則你這樣每日忙忙碌碌,既不為吃飯穿衣,又不為升官發財,更不為坐化成仙,究竟是為了什麽?”
若論道行,紅袖早已修至化境,羽化登仙本是指日可待。
紅袖默然片刻,道:“我只是……不大舍得這人間。”
綠杳嘆氣:“你不舍得走,卻又不敢當真停留。這樣前瞻後顧,實在可笑。”
紅袖一愣。
“紅袖,我不像你,我不會像你。”綠杳定定地道。
紅袖摸索着櫃上斑駁而光滑的裂紋,說道:“是的,你不像我。你從來比我敢為。這一點,我向來不及你的。”
她上前兩步,握住綠杳的手,做出一副懇切談心的樣子。
“綠杳,有些事情,不能夠不同你說了。”
婆婆回來,見綠杳仍醍醐灌頂般呆愣坐着,冷笑。
“你同她說了?”
“說了。”紅袖恭順地答道。
“你也是大膽,這樣的事情也敢告訴她。原以為你養她不過養個寵物一般,不料這許多年,竟真養出感情來了。”婆婆似笑非笑。
紅袖依舊恭順:“婆婆說的是。不過感情已經養出來了,要我眼睜睜看着她殒命,真是不舍。”
婆婆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綠杳依舊夢游天外,只覺腦子一團漿糊。
所謂因果報應,天理循環,原來是這樣。
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卻又無法否認。
千餘年前的故事,無論如何講述,總不似真實。
書生白日在詩文會上做了詩,仍舊意猶未盡,晚上獨自在家,鋪宣在案,揮毫繪下一幅牡丹圖。他本是愛花成癡的人,盯着自己所作之圖,又想起白日裏見過的那一株絕品牡丹,不由得恍惚起來。
驀地一陣妖風起,風過之後,書案前多了一個怯怯的女孩子,淺綠的衫子,膚色晶瑩。
書生大驚,倒沒往妖鬼上想,只道是哪家走失的孩子。他心甚仁慈,見這女童神情虛空,便問她姓甚名誰。
女童茫然望他,道:“我餓。”
書生憐憫之心大起,忙取來饅頭鹹菜,擺在她面前。
女童卻不伸手,只道:“我不吃這些東西。”
書生摸了摸囊中,尚有十幾枚制錢,笑問:“你想吃什麽?”
女童道:“我想吃什麽,你便讓我吃麽?”
書生道:“你盡管開口。”
女童冷笑:“我要吃的,便是你。”
萬物皆可為妖。然而成精變人,終須一個契機,一縷精魂。那書生愛花成癡,他那一首詩,便成就了綠杳的第一縷精魂。
那日合該書生走運,值夜的雲德天君正在附近,察覺妖氣便即刻趕到。然而書生的精魂已被成精的綠牡丹吃了一半。雲德天君将牡丹花妖罩在掌中,正要除去,那奄奄一息的書生卻出聲阻攔。
是我情願讓她吃的,不要責罰她。
雲德天君動容,曉得這是個癡人。然而天道自有倫理,豈容凡人置喙。
天君道,你是個有七世福德之人,這一世雖出身貧寒,卻該當金榜題名,而後家成業就,夫妻恩愛,兒孫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