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為愛

江路的确聽過這首《斯德哥爾摩情人》,從小生長在粵語區的人,對粵語歌總是會有更深一層的偏好。不過他并不喜歡這首歌的歌詞。

“也許當我感到窒息想逃亡,卻未戒掉浴血的欲望。”

“也許早已戀上共綁匪苦海慈航。”

江路無法理解這種苦行僧般的情感,如果有人想要捆住他,他只會感到窒息,然後想方設法逃跑,更別提愛上束縛他自由的人。

愛如果讓人不快樂了,那不談便是,何必苦苦索求。像他這個年紀,早就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麽非你不可。

他知道愛是喜憂參半,甚至憂的時候占了大半,但他也确實沒有興趣在憂大于喜時還想着與對方維系這段感情。

太累了,沒有必要。

他想過他最适合的伴侶應該是與他一樣的及時享樂者,愛的時候自然在一起,愛情消減了就自然分開。

愛不過是多巴胺分泌後的錯覺,随着時間過去,感覺下降,兩個人卻還要因為所謂的義務、約定而強行捆綁,給自己粉飾“癡情”、“恩愛”的表象,簡直愚不可及。

所以他這首歌唱得十分寡淡無味,也就在看到白陸周聚精會神聽他唱歌,且傻乎乎抱着話筒只張嘴不講話時,感覺到了一絲快樂。

他清楚知道自己最适合的伴侶是及時享樂的浪子,但大概因為太過相似,這類人他又完全不感興趣。劉季淩說的沒錯,幹淨乖巧在某些方面又有些怪異或者說特別的人永遠對江路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過這類人往往對待感情認真又執拗,他談過幾個後便有些怕了這種類型,因為他們永遠做不到好聚好散。

久而久之,他便不想再找對象了,他這樣的人适合孤獨一生。用他對陸鵬說了很多次的話來說,便是:

“別霍霍人家了吧。”

……不過白陸周很聰明,江路喜歡聰明人,而有些話他不用說,對方就能自行理解,且給出令他滿意的反應。

江路邊想着邊把這首歌心不在焉地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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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鬧着說白陸周根本沒唱,就是假裝動了動嘴,白陸周實在招架不住,被椰子強行塞了一首《小酒窩》。

白陸周看到這首歌就慌得不行,椰子也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一瓶伏特加,說:“不唱歌,就把這一瓶全喝了。”

江路想了想,解圍道:“你們都陪他唱一句吧,看這樣子是真的不太會唱歌。”

于是一首甜蜜的情歌對唱,愣是被唱成了部門團歌似的歡快熱鬧。

雖然白陸周在和江路單獨合唱的時候還是不免心情雀躍。

之後江路叫了些酒,因為氣氛到位,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開始在包間裏鬼吼鬼叫,全然丢棄了往日的形象包袱。

在衆人沉浸在激情澎湃的嘶吼中,白陸周拉了拉江路的袖子:“你電話響了很久。”說完又道,“我看這個電話打了好幾個,想是不是有急事。”

“我去接一下。”江路看向屏幕未備注的號碼,推開包廂門。門合上的一瞬,所有聲音都被隔絕,然後他便清醒過來。

他走到外面,手機屏幕顯示着三十一個未接電話和倒映着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臉。

第三十二個電話打來。

江路極其疲憊地嘆了口氣,中指和食指抵着額角,按下接聽。

“你還知道接電話!”中年男人渾厚的聲音傳來。

“江總,周五晚上你打我電話幹什麽?”

“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這種随意不接長輩電話的行為很沒有教養。”

江路譏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沒事情我挂了。”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又道:“你李叔那邊去了沒有,後續有沒有什麽進展?”

“去了,沒進展。”

“這筆生意很重要,你只要走通他那邊,讓他把項目給我們。”

“沒空,我最近公司忙的很,你真的想要你自己過來談。”江路說完又忍不住嘲諷道,“你不是本事很大嗎?”

江父反唇相譏:“你那公司有什麽忙頭,你一年賺我一個月的錢,等被人壓榨完回家我也不會收你。”

無聊,無趣,無意義的争吵。

但只要能氣到江保梁,江路就會開心。

“那我現在回家你給我多少?”

江父的語氣立刻松了些:“只要你肯回家,一切好說。”

江路冷笑:“江總,先不說您做的是遲早被淘汰的低端制造業……外面的人至少還包裝一下,廢些心忽悠我幾句。您既不給我股份,又讓我随叫随到,連餅都懶得給我畫,就想把我騙回去給你打工,憑什麽,就因為你是我爹?”

“我的錢遲早是你的,你急——”

“你要是真的有個什麽上市公司,我還考慮回去繼承繼承,就這只有百來人的小廠,一半人還全是退休返聘人員的,我有什麽好呆的,我可不想變成第二個江藝書。”

對話那頭已經氣極,嗓門拔高:“江路,你不要不識好歹!我跟你說,你這不是兒子對待爸爸的态度!你平心而論,我有虧待過你嗎,你把我當仇人,你理虧嗎?!我送你出國念書,你花了我這麽多錢,你回來幫我忙也是應該的!”

“要多少,我現在打給你。”

電話那頭響起砸碎東西的聲音,江保梁吼道:“你媽,你姐姐,還有快被你氣死的你爹,都在為了這個家努力,而你,一個人在外面逍遙快活,你怎麽這麽自私!你就是個白眼狼,沒有良心的東西!”

江路也氣血上湧,覺得手機發燙,都快握不住了。

江保梁痛罵:“我沒有見過比你更自私的人!”

罵完便将電話狠狠一挂。

江路手有些抖,努力平複呼吸,卻又有一個電話打過來。

這次顯示的是“江藝書”。

看來他和他的爛爹吵架時,江藝書就在旁邊聽着。

每次都是這樣,一個唱黑臉的人摔完電話,另一個唱紅臉的就會來救場。

讓他從對那個爛瘡一樣的家的憎惡中,又轉到對自己是否真的自私自利的懷疑中。

他之前無數次懷疑自己的人性,是不是真的像他爹說的一樣,無藥可救,壞得徹底,惡劣到死後就要下十八層地獄。

但他已經厭倦了這樣的戲碼,下地獄就下地獄。

江路深呼吸,接下電話:“喂。”

“小路,我是姐姐。”

“嗯。”

江藝書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溫柔卻像個木偶般空洞:“爸爸剛說的都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

“不管怎麽樣,他都是你的爸爸,沒有跟親爸爸置氣的道理。”

出現了,江路最讨厭的語錄之一。

江路未回,只是又煩躁地摸了摸褲袋,從裏面掏出被壓成一團的香煙。

“你國慶回來嗎?”

“不回,要加班。”

“啊,我本來還說你國慶回來的話,有個小姑娘你可以見一見,吃個飯什麽的。”

“……我有對象了。”

江保梁的聲音立刻響起:“哪裏人,做什麽工作的,什麽學歷,家裏條件怎麽樣?”

“是個男的。”

江路在江保梁“江路你個王八蛋”的吼叫中獲得了報複的快感,然後十分冷靜地挂了電話,又十分冷靜地将電話狠狠砸到路面。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冷靜,因為他邊砸手機邊覺得自己因為江保梁而摔手機的行為十分愚蠢且不值得。

但他忍不住,急需宣洩口,于是變得四分五裂的手機屏便成了他的發洩手段。

他又狠狠踩了一腳,然後抱着臂在馬路上走來走去,像個被氣沖破而亂飛的氣球。

“哥。”白陸周的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

江路轉過身,努力維持着體面:“怎麽了?”

白陸周撿起江路支離破碎的“體面”,然後拿紙巾包住,遞給他說:“包間時間到了,妙妙她們先打車回去了。”

“嗯。”江路接過手機,然後拔出電話卡,反手便将手機扔到了垃圾桶。

白陸周掏出手機,叫了輛車說:“先叫輛車吧,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後我再回家。”

江路拽過他的手臂,低聲道:“別回去了,周一開始值夜班,你先住我家适應一下。”

“好,我明天再回去拿行李。”

白陸周沒有問他任何話,也沒有拒絕,這很反常,江路覺得自己被同情了。

他很變扭,并不想被人同情,但又很想利用對方的同情心。

心中各種情緒翻滾,最後他沒頭沒尾地蹦出一句:“白陸周,你覺得愛是什麽?”

白陸周想了想說:“是美好、包容和新生。”

“不是,”江路說,“是自私、占有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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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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