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藝書與江路
江藝書給江路打了個電話。
一看到來電顯示是江藝書,江路的心裏便湧上不詳的預感。
“小路,你六號在公司嗎?”
“在。”江路回頭看了看側卧的門。
“我六號到S市,我們談談。”
江藝書與江路約在了一家很隐蔽但小有名氣的咖啡店。這家咖啡店的主廚是個意大利人,将店開在了S市的一個老弄堂裏。下午提供手沖咖啡,晚上便提供正宗的意大利菜。
她從米蘭學藝術回國後就很少有機會吃到正宗的意大利菜,因為她所在的縣城根本不會有意大利人過來開店,也沒有意大利菜的受衆市場,即使有意大利餐館,也已經根據中國人的口味進行了改良。
江藝書吃完東西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道:“我很久沒有吃過意大利菜了。在那裏的時候沒覺得好吃過,回國很久後吃到突然就覺得好吃了。”
江路覺得味覺是僅次于視覺的一種東西。能讓江藝書回想起意大利,除了帶她親眼看看,那便是請她重新嘗嘗。
江路喝了口咖啡,指了指她的頭發:“你這頭發是自己的嗎?”
他與江藝書已經一年沒見了,上次見她,她頭發還只是短短的寸頭。
江藝書搖了搖頭,将柔順的棕色長發從頭上取下來,露出裏面短短的只有一厘米長的黑色頭發。
她說:“本來已經長到耳朵了,後來又被我剃了。”
江路:“……”
店內意大利的民歌輕搖,窗外是巨大的足以遮蔽半身的綠植。他與江藝書隐在卡座,除了他沒人看的見對面發瘋時剔的寸頭。
江藝書從小便是很聽話的女孩,江保梁讓她做什麽她便做什麽,活的像個漂亮的傀儡娃娃。讓她好好讀書,她便好好讀書,讓她學畫畫,她便學畫畫。讓她周六周日不要出去玩,不要與同學有過多來往,她便真的從小到大沒有出去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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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叛逆的江路不同,江藝書從小便是聽話懂事的女孩,也一直受到江保梁的表揚。
只是江保梁看着江藝書時,偶爾會鼻子裏哼一聲,然後道:“可惜是個女孩。”
江藝書唯一的叛逆是大學時沒有支會江保梁,偷偷申請了米蘭的藝術學校。
江保梁氣得暴跳如雷,覺得一向聽話乖巧的女兒竟然逃脫了自己的掌控,偷偷去意大利的行為就是叛徒的證據。
“女兒就是靠不住,胳膊肘向外拐的,遲早要嫁人的,是替別人養的……”這是江保梁氣得中風後醒來的第一句話。
江藝書這輩子唯一一次有意識的自我決定将江保梁氣到住院。
她愧疚地從米蘭回來了,江路覺得她把自己的靈魂也永遠留在了米蘭。
她又變回了傀儡娃娃。
江藝書被他爸爸安排着跟一個沒見過幾面的相親對象結婚。這個相親對象家境普通,長相普通,是個公務員。
江保梁說:“有錢男人是靠不住的,有錢的家庭錢只是他父母的。做生意的父母多強勢,培養出來的兒子也懦弱,藝書嫁過去會受欺負。家境普通的,能讓男方嫁過來。而且公務員穩定,還能幫我們做生意時疏通疏通關系,是最好的選擇。”
江藝書過的到底怎麽樣,江保梁并不關心,他只是後悔自己當時教育出了些決策上的小失誤——讓江藝書學藝術。如果沒讓她學藝術,把她培養的這麽多愁善感,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樣。
“就是讀書讀太多了才會這樣,我看隔壁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的那家人的兒子都比你們強。”
即使江藝書因為情緒崩潰把自己頭發全部拿剃刀剃了,江保梁也只是覺得她小題大做,受挫能力太差。
“我們年輕時飯都吃不飽,你們這代人就是廢了,寵你們寵的太厲害,一點受挫能力都沒有,才會動不動就抑郁症。”
然後江藝書每次犯病就會把頭發給全部剃了,周而複始,循環往複,頭發再也沒能留長。
江藝書從手機裏翻出相冊,跟江路說:“小路,爸爸請了私家偵探,你不要生氣……”
江路第一眼看到照片,只覺得荒謬。
現實世界竟然真的會有私家偵探這個職業,而且真的拍到了白陸周在樓底下踮着腳擁抱他的照片。
他看着江藝書沒有頭發的頭,從內心生出疲憊感。他仿佛身體四周都被棉花包圍,再怎麽揮拳頭都十分無力:“他還說了什麽?”
“他說,這個男孩子的媽媽在國企上班,如果被人知道兒子是同性戀會很難辦。”
“他想幹什麽?”
“他說,他做生意,這種事情見得多了。他很開明,只要你願意回家,不會幹涉你。”
這話一聽就是騙鬼,仿佛之前氣得罵他王八蛋的不是江保梁一樣。更可笑的是,江路幾乎能腦補出江保梁說這句話時自認開明,和勢在必得的嘴臉。
“不會回家的。”江路說,“你讓他徹底死心。至于這個人,我只是随便談着玩,威脅不到我的……不過,他要想把自己兒子是同性戀的事情鬧到人盡皆知,讓他盡管去做。”
江路笑笑:“我會把我和男人擁抱和接吻的照片傳到朋友圈,然後打印出來貼到江保梁公司大樓底下,讓每個人都看一下。”
“我是瘋子,江保梁應該最害怕瘋子。”
江藝書露出哀傷的神色:“小路。”
“姐姐,聽話懂事會換來什麽,你過的開心嗎,你說實話。”
“如果我的妥協會讓整個家都開心的話……我沒關系。”
“對不起,我沒有這麽偉大,我自私透頂。”
劉季淩聽完江路的敘述後,先是呆了幾秒,接着狂灌一杯威士忌。他講話向來毒辣,直言道:“你們一家子都好變态。”
江路自嘲笑笑。
這個家以江保梁為中心,散發着病态、瘋狂,獻祭式的捆綁與被捆綁,仿佛沼澤,沒有一絲空氣般的窒息。
江藝書選擇化為沼澤裏的怪物,與病态的家合為一體,而江路只想一把火燒了整個家,然後遠離,越遠越好。
江路已經濟獨立,事實上不需要再依靠家裏,唯一割舍不掉的就是江藝書。
劉季淩也說:“但你其實可以不管你的姐姐,她是自願呆在你家的。哇,你姐聖母過了頭,讓我起雞皮疙瘩了。”
“……從小活的像橡皮泥的人,是很難覺醒的。”江路喝了口酒,“我想過狠下心不管她,無數次。但是閉上眼就是她小時候拉着我的手,将編好的花環戴在我頭上,然後喊我小路。”
劉季淩長嘆:“老路……那你的那個小朋友咋辦,我看你還是挺喜歡他的。”
江路停頓了很久,久到劉季淩都以為他不想回答了。
最後江路說:“那就算了吧,這世界沒有誰離不開誰的。讓他過正常日子去吧。”
劉季淩又給江路倒了杯酒,嘟囔道:“……你這家裏人真要命。”
江路悶頭喝酒,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頭腦不清醒地說:“我挺怕的,沒有自信處理好感情關系……”
他怕自己變成他爸這種以愛之名的控制狂。又怕遇上的對象,與他最後的關系會變的和原生家庭一樣,因為感情互相捆綁互相折磨。
最好的方式就是及時抽身,把損失降低在可控範圍內。
劉季淩說:“你還回公寓麽?”
“不回了吧,我去開個房。”江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你為什麽不回去?”
明明白陸周也說自己不一定回去。
江路說:“算了吧,不回去了,對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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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兩個人都沒敢回去,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