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塔羅大師
椰子聽完整件故事的來龍去脈,已經是兩個多月以後。這時江路已離開S市一個月,而白陸周也辦完了離職手續。
椰子盤腿坐在柔軟的法蘭絨外殼的坐墊上,而她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排攤開的塔羅牌。
她身後的茶幾上點着線香,線香點燃後煙霧袅袅,給暖黃色裝修的屋子平添了許多神秘。
白陸周坐在她的對面,捧着熱咖啡,小口小口喝着。
椰子平靜開口:“作為塔羅師,我的職業操守會替你保密一切,且後續分析解讀中盡量不帶任何私人情緒。但作為你的朋友,在你抽塔羅牌之前,想先對這件事情發表一下看法。”
“……你說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周周,江哥這說法很不靠譜。”椰子列出幾條,“首先,S市離他家挺近的,他對你說之前過來的女人是姐姐,但你最後并沒有求證。其次,他這是口頭保證,即使當時情到深處發自肺腑,你也無法保證他之後依舊維持這個想法。”
“我知道……有些人也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當理智和周圍人都在告訴他不可能的時候,他只能寄希望于玄學。
事實上,顧夢如知道這件事情後,說的話要更難聽一些。她直言不諱道:“哇,白陸周,你腦子可能壞了,人家随便兩句話就把你哄得颠三倒四。他搞不好就是回Z市找老家女朋友啦,然後還對你裝作很深情的樣子。我要是他我爽死啦,S市這裏網戀一個,Z市再談一個。你快醒醒,別自我欺騙了。我跟你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今天他在床上叫你小甜甜,明天他就能冷臉喊你牛夫人。”
“他不是這樣的人。”白陸周反駁得很沒底氣,只能抓她話語中的漏洞,“我也是男人,你注意點措辭。”
顧夢如噎了一下,最後說:“反正你不能再被他吊着了啊。”
“他跟我說我可以去重新找對象的。”
“你能做得到你就不叫白陸周了。”顧夢如于電話另一頭翻了個白眼。
白陸周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重新回到現實。只見椰子長長嘆了口氣,說:“其實我有在偷偷嗑你倆……不過在KTV聽到江哥說女朋友後,我就是你的唯粉了。”
“呃,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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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覺得江哥确實很喜歡你,至少在他乘飛機離開前都是。”椰子回憶了一下,“那天我們去機場送他,你沒來,他很難過。他一直盯着接送大廳的門口,跟我們說話也明顯心不在焉。他其實很會敷衍人,能把客套話說得很真誠,但那天他回話回得很勉強,感覺是真傷心了。”
椰子說自己能感知到人的能量磁場,那天江路的磁場就是充斥着難過。
“你倆處在一起,磁場碰撞能生出火花,劈裏啪啦的。所以我很早就開始偷偷一個人嗑了。”
但白陸周那天并不是不想送他,而是在出發前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白母的聲音帶着壓抑的哭腔,她說:“你外婆走掉了,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
白陸周先是啊了一聲,然後腦袋像擰緊的發條,慢慢慢慢才轉開,隔了很久才理解了白母的意思。白母說的外婆走了,不是離開S市,短暫地去哪個地方旅游,而是離開人世,再也不回來了。
也就是說,他再也吃不到外婆的荠菜馄饨,也吃不到她做的豬油炒飯了。
從外婆一直念叨着頭暈,到後來突然暈倒被查出腦梗的那天,白陸周便有了一個意識——外婆遲早會離開。
外婆被查出腦梗後還一直半開玩笑道:“腦梗這個毛病也不算太屈啦,到時候死翹翹麽一來頭的,沒多少痛苦。什麽別的癌症啦我不想得的,到時候哦喲,又是化療痛苦,又是把子女鈔票弄光,我不要治的。”
白母說,外婆倒在了沙發上,可能是從沙發上站起身站得太急,腦出血死了。
她進門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白陸周坐車趕到外婆家的時候一直覺得在做夢,他可能過一會兒就醒了,推門進去,還能看到外婆笑眯眯地喊他:“小陸周。”
可是當他回家,門把手的冰涼與裏面親友的吊唁聲一同襲來時,他終于意識到,外婆真的走了。
有什麽東西,随着外婆的離去而一同離去了。
後面的事情他記得很模糊,明明是前不久發生的,卻因為流程的同質性,記憶選擇性地忘卻了。
好像所有人死後都會這樣,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哀悼緬懷着死者生前的事情,表達未能盡孝,未能長伴的愧疚。
然後死者被送去火葬,骨灰收在盒中,由後代捧着。
不過之前白陸周一直是旁觀他人捧着,現在捧着盒子的人成了自己。
他麻木地走着所有流程,靈魂像飄在了天上,置身于中又很抽離。
母親在旁邊哭得很傷心,可他卻哭不出來。他只是覺得心像空了,情緒跟着心一同空了,仿佛随着外婆的屍體一同在火場燒完了。
白陸周請了一禮拜的假,忙完外婆的葬禮後,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
他躺倒在床上,看到床邊的熊貓,等意識到已經淚流滿面。
他的靈魂在看到熊貓的時候又回來了。可能是因為重新長出了一顆心髒,他覺得胸口處好痛,像被人用力絞着又踩了幾腳。
他眼前又浮現出在公交站臺旁站着的老人,手皺巴卻溫暖,一路牽着他的手回家。
白陸周哭累後就睡着了。
然後他與外婆于睡夢中重新相聚。
外婆在睡夢中還在唠唠叨叨,她說:“小陸周,工作不要做太辛苦的,年輕時不注意,老了要吃苦頭的。鈔票麽賺點夠吃喝的就行啦。哎呀,社會上騙子老多了,你要注意點,不要上當受騙……”
白陸周講不出成句的句子,只能抱着她喊外婆。
外婆拍了拍他的後背,哽咽道:“外婆要走啦,只要你一直開心健康,我就高興啦。不要哭,不要哭……”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睡夢中都清醒地知道外婆逝去的事情。
可是好奇怪啊,他在夢中卻能感知到外婆懷中的溫暖。
然後外婆就走了,無論白陸周在背後喊她多少次,她都沒有回頭。
椰子說:“這也是你離職的原因嗎?”
白陸周點頭:“外婆去世了,我突然就覺得我在S市的根也沒了。”
他從來沒想過要離開S市生活,可讓他牽挂的人不在了,他就變成了蒲公英,能随處飄蕩。
江路後來又反複叮囑,讓他再多考慮一下,因為現在這個環境裸辭是件很不明智的選擇。
白陸周當然知道,他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做計劃。但他就是身心俱疲,學生時代勉力學習的負重積壓太久,現排山倒海般撲來,他再做下去感覺就要變成火爐裏的一捧灰。
椰子與他對視良久,相對無言。
難過源于同代人的兔死狐悲。
白陸周苦笑道:“就是真的有些累了……沒什麽方向,在迷霧中亂撞,卻一直在送人走,連告別機會都沒有。”
椰子垂下眼睛,說:“你想問塔羅牌什麽呢?”
“問問戀情吧,我現在就這個放不下了。”
“你挑你覺得最有感覺的四張牌吧。”
白陸周選了四張牌。
椰子翻過來,說:“權杖十,星幣國王逆位,聖杯九逆位,聖杯八逆位。”
“什麽意思?”
“權杖十在說你們倆很相配,且已經認定了彼此,但會走得很不容易。星幣國王逆位在說你的另一半家境不錯,但因為他是逆位,意味着他并不打算利用家裏條件,家人還有可能成為負累。”
白陸周說:“他确實家境不錯但和家裏人關系很差……好像是挺準的。”
椰子說:“江哥沒具體跟你說過嗎?”
“沒有。”
白陸周覺得椰子一直面無表情的臉好像産生了些變化。
她抿抿嘴,繼續說:“聖杯九逆位是在說你放了太多精力在對方的身上,飽受情緒所害,需要重新關注一下自身,多去外面走走,和其他人交流。”
“聖杯八逆位,意味着你們會短暫分開。對方需要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情,因為星幣國王牌也意味着他背負着家裏的責任。”
白陸周靜靜聽完,說:“這麽聽起來,感情發展沒有那麽糟?”
“嗯。因為權杖十是第一張牌,只要你們認定了彼此,就能一直走下去。不過……”椰子頓了頓,“光看牌面,你們倆這關系能否維系完全靠江哥主導,你能做的不多,就是過好自己的開心日子……如果是我,會覺得沒什麽安全感。”
“這麽說也對,我很卑微的。”
椰子仔細看了許久,說:“你還真的只能等着,只能等他自己來找你,你逼得越緊,他逃得越遠。”
白陸周:“那——”
“嗯……不要密切聯系,以普通朋友相處,等他整理好自己。而你只要做好白陸周就可以了。”
椰子眨眨眼:“周周,相信自己的魅力,只要你做自己,再次相遇的時機到了,他就會再次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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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塔羅內容是我找的資料,因為我不太懂塔羅牌,大家随便一看,莫深究。
A說外婆的去世對他來說很重要,是他決心離開故鄉的重要原因之一。
塔羅大師也是真實存在的,不過抽到的牌面很不好——不能做朋友,不能做戀人,只能做陌生人。
我知道整件事情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因為回國以後工作很忙,跟他聯系少了很多。那天晚上,他問我有沒有空接語音電話,我就感覺很不對勁(因為我們死宅都是能發文字就絕不會語音。)
他那時候已經冷靜了很多,但聽講述語氣還是能聽出來很難過很難過,像一個血淋淋的人在假裝自己很完整很健康。
一個人得多難過,多難熬才會找很久未聯系的人傾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