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邪之道
酒家‘有香’。
與‘有酒’客棧的偏僻不同,位于洛陽城中央,是洛陽開得最大最好的酒家。
因此便是到了夜裏,打有香酒家外路過,你也能看見內裏的燈火通明,以及喧鬧繁雜。
聚集在有香酒家的,幾乎七成以上都是江湖人士,他們常常聚到一起高談闊論,也時常引發争吵打鬥,再配合上有香酒家香醇的、令人流連忘返的美酒,根本不會有人覺得有香酒家的熱鬧是不值當的。
而今晚,卻有三名陌生的年輕人踏入到了這裏。
第一位進來的是一位全身上下穿着灰色長衫,頭戴黑紗鬥笠的神秘男子。
他的手臂上纏着一條色彩斑斓的毒蛇,這副打扮使得他一踏入酒家,之前那熱鬧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靜!
然鬥笠男子對衆人的目光熟視無睹,徑直走到一個角落坐好。
随即跟來的是一名黑衣少年,他用右手牽着一名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
待他們落座,大堂內這才恢複到了之前的熱鬧氣氛。
然隐隐的,那小男孩兒有些坐立不安的環顧了一下四周,仿佛不知藏匿于何處的視線,依舊在暗處悄悄窺視着他們。
“在這裏?”沈鸠輕聲問道。
“嗯。”溫如故微微颔首,俄而補充道:“所有。”
“你就這麽直接帶我們單刀赴會找死?”
溫如故用手輕輕扣了扣桌面,用餘光瞄了幾眼房梁之上、左側門簾後隐約反射的刀光劍芒,輕輕吐出幾個字:“三日醉。”
沈鸠的瞳孔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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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房梁之上、左側門簾之後突地蹿出兩隊持刀持劍的人馬,殺意洶洶地朝着‘手無寸鐵’的三人奔來!
然坐着的三人恍如未聞一般,似完全不在意朝他們襲擊而來的刀劍。
“你怎麽會知道三日醉?”沈鸠眯起眼,語氣十分危險地說道:“百蠱教不外傳的秘藥,你一個萬劍門的弟子是怎麽知道的?”
“哈,”溫如故輕笑出聲,“到了合适的時機,我自然會告訴你。”
“溫衍……你很可疑,你太可疑了……”沈鸠目光冰冷地注視着溫如故,道。
“多謝誇獎。”溫如故看着近在咫尺的危機,咦了一聲:“你那三日醉莫不是過期了?怎麽他們還沒倒……”
然那‘倒’字一出,除卻他們三人,大堂內的人們便紛紛接二連三地十分突兀地倒在了地上。
三日醉,百蠱教秘制迷藥。
無色無味,點燃即可發揮效用。
溫如故愣了一下,而後撫掌笑道:“果真是名不虛傳!”
而後,溫如故起身,對着身後的二樓樓梯處高聲道:“看了這麽久的戲,您也該出來解釋解釋……”
溫如故将語速放慢,聽着二樓遲疑片刻便響起的腳步聲,繼續道:“為什麽要朝洛陽河投毒?我尊敬的叔父、萬劍門空無峰峰主、溫醴大人!”
腳步聲微頓,而後‘嗖——’地一道十分微弱的破風聲響起!
溫如故冷哼,反手拉過一條長竹凳朝着那破風聲的來處扔了過去!
‘哐嘡!!’
那竹凳被無法用肉眼捕捉到的力量猛然從中間撕裂成了兩半,哐嘡一聲砸落在了地面之上。
“沈鸠,若是對付萬劍門六峰最強的峰主宋與天,三日醉能麻痹對方多少個時辰?”
沈鸠略一沉吟,“半個時辰,對方在虛張聲勢。”
溫如故點了點頭,道:“嗯,我信你,走吧!”說罷便朝着二樓徑直走了上去。
沈鸠站在原地沒有動,待發覺那個叫做寧琛的小鬼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時,沈鸠這才自嘲一聲:“信我?”
然後緊跟着走上了二樓。
溫醴用劍狠狠地刺向自己的手臂,然而無力的是,即便如此,他的全身也只是比剛剛更加的麻木堅硬,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他太低估了那百蠱教的小子……
不!溫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半模糊半清晰的眼睛盯着朝他走來的人。
溫餘信!是他!是溫餘信挑唆了那個百蠱教的棄子!是溫餘信想要殺死自己奪回峰主之位!
“呵呵呵……”溫醴大笑,四肢狂亂地揮舞着:“溫餘信!你別想在控制我!萬劍門的水分明就不比魔教幹淨到何處,你憑什麽不讓我掌管六峰,分一杯羹?”
一直跟在溫如故身後的寧琛聽到此處,雙手猛然握緊,擡起頭來死死地盯着溫醴。
萬劍門無條件的收納了他這樣的孤兒,還教他各種知識,幾乎可以說是再生父母這般的存在了。
然而他不能容忍的是——為何、為何萬劍門的人會說這樣至善又大義的萬劍門與随意糟踐人命魔教無二!
溫如故冷眼看着狀若瘋癫的溫醴,刻意問道:“萬劍門乃中原正道的中流砥柱,你作為這一份子,自己想要奪權也就罷了,何苦往他身上潑髒水!”
“呸!”溫醴竭力忍住自己意識的渙散,顫抖着伸出手指着溫如故道:“溫餘信你這個卑劣的僞君子!六峰之中何人不知那萬劍門之中的秘密——不錯,我萬劍門是靠着‘封魔劍冢’崛起,然那‘封魔劍冢’本身便是一至邪之地!即便……近年來的‘尋劍’不需要以人命進行血祭,但也抹殺不了曾經萬劍門為自身之發展而濫殺無寸之民!”
“呵呵呵……”溫醴的語氣逐漸含糊起來:“說起來……萬劍門……與魔教的本質都一樣,區別就在于……一個僞君子一個真小人……罷……了……”
沈鸠上前,握住了溫醴的脈象,再點住了對方的天門穴,道:“好了,這下該怎麽辦?”
溫如故閉上眼,道:“麻煩你配好洛陽河的解毒之配方,然後我來通知我的師門,定會處理溫醴,還你一個清白。”
沈鸠點了點頭,而後道:“溫衍,我覺察不到一丁點你身為萬劍門弟子對魔教中人應有的仇恨與敵意。”
“……”
“倘若不是立場對立,我沈鸠十分樂意結交你這個朋友。”沈鸠說着,将一直戴在頭頂之上的黑紗鬥笠取下。
溫如故睜開眼,握成拳狀的左手微動,面色卻是如常,并沒有洩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與記憶裏那張滄桑而肆意又潇灑的臉相比,目前的沈鸠還是太過青澀了。
溫如故在腦海裏将兩個沈鸠的臉相對比,在心裏暗嘆一聲。
他的目光太過明亮,還沒有因為經歷太多鮮血與死亡的洗禮而變得完全堅毅,沒有上輩子溫如故在結識他的時候的那種看透世事的灑脫。
“所以?”溫如故挑了挑眉:“沈鸠,你這是害怕我萬劍門的勢力,才不敢結交我這個朋友嗎?”
沈鸠并沒有理會這一挑釁,轉身走出房門道:“我盡早配好藥方再與你聯絡。”
果然,想要在立場敵對的情況下,重拾友誼簡直是……
奢望。
溫如故無所謂地笑了笑,轉頭向寧琛看去。
“溫如故……”寧璁咚’地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溫如故的臉,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嗎,萬劍門……一直在用人命來開啓‘封魔劍冢’?”
師父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寧琛閉了閉眼,擡起頭直直地看着溫如故。
仿佛溫如故就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是‘近年’來不需要了而已,我以為你聽到溫醴的話已經非常明白了,他沒有說謊。”
溫如故不帶任何感j□j彩地說。
“我……”寧琛哽咽了一下,目光之中突然跳躍起一縷憤怒的火焰:“我不明白!!”
他雙拳緊握,一下子砸在了地面之上。
“為什麽,萬劍門不是中原正道之首嗎?怎麽會為了自身發展而去殺人……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為什麽要欺騙我們!為什麽一直教授我們的……是正義之道。然而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是如此卑劣下作之事!”
寧琛狠狠地喘息着,雙目盡是通紅。
“說完了?”
溫如故啧啧嘴,跟着寧琛坐在了地上。
“真醜,”溫如故一把揪住了寧琛有些紅的鼻子,看着寧琛的目光之中有一種使人寧靜下來的安撫之力。
“寧琛,你是不是以為,萬劍門這麽做完全颠覆了你的印象,你發覺萬劍門與魔教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只不過因為争搶利益而對立,是不是?”
寧琛沒有吭聲。
溫如故松開了手,搖了搖頭道:“曾經我也與你一般認為,這世界上非黑即白,然而并非如此,更多的時候,這世界上的許多事物都是出于黑與白之間的中間的灰色地段。”
“你覺得殺人的萬劍門是罪大惡極的黑色,而在我眼裏它則是灰色。”溫如故看着寧琛說道:“這是一個‘強者生,弱者死’的世界——當年萬劍門的窘境便是,如果不開啓‘封魔劍冢’,他們便很可能面臨被其它教派打壓直至滅門的慘狀。”
“為了發展、為了守護住自己的門派,于是他們選擇了殺戮。哈,我不是想洗白說什麽……初衷是好的?我只知道再好的初衷,只要一牽連進無辜人的鮮血,他都只能是惡。”
“可是,我為什麽會說他在我眼裏是灰色的呢?”溫如故看着寧琛的眼睛,輕輕地伸出手撫了撫他的頭發。
“因為只要我們活在這裏,每一個勢力,每一個門派,每一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的,既是如此,一些人的‘犧牲’是必然。我們活下去的每一個人,不論間接直接,都已經沾染上了別人的鮮血。”
寧琛怔怔地看着溫如故,眼裏漸漸溢出淚水。
他很痛苦,溫如故非常清楚的知道。
因為不論上輩子,還是現在,寧琛的心從來都是正直而幹淨的。
與世事相悖之心無法存活,這就是寧琛會成魔的理由。
“可是寧琛,我溫如故一直認為,守護與發展自身并不是必須踏着他人的屍骨而前進的。”溫如故的目光一黯,當年在魔教的力挽狂瀾,為的不就是減輕與中原的紛争?
“好比,如若周圍的所有人都想要殺死你,而我想要守護你的話——我并不一定要殺死所有人才能守護得了你。”
溫如故微微一笑:“我可以選擇用我自己的性命來換取你的性命,也可以讓自己變得強大到有足夠的威懾力,徹底杜絕了他人的歪心思——既然是‘守護’,我是不允許這個字眼沾染上分毫無辜者的鮮血的。”
寧琛微微張了張口,看着溫如故的目光漸漸有了些許的力量。
“而今的萬劍門弊病太多,所以寧琛,你願意與我一起,讓這萬劍門的發展完全的脫離殺戮無辜、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中原正道之首’嗎?”
溫如故認真地看着寧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