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園子算是一方自在清淨地,唯一有些擾人的,不過是綿綿未斷的春雨。

桃妖離不開雨水,然而待到身上沾染潮氣,也是厭煩。

同樣有些厭煩的,是面前定定看着他的少年,那目光有點殷切,有點看不明白的複雜情愫。桃妖知道他興許會說的話,卻不知道他眸光中的深切含義。

言語可猜測,心思難揣度。自身尚且難明心中軌跡,何況他人。

桃妖兀自退入枝葉繁茂處,仍舊無用功,頭頂是枝桠與葉子,緋色花朵點綴枝葉間,是他原身。原身經受雨水,躲去哪裏,也躲不過加諸桃樹之上的風霜雨雪。

注定捆綁一處,脫逃不得。

這樣的認知卻讓他莫名覺出些惆悵,仔細論,他是不明白尋常凡人應有的哀樂喜怒的。無悲無淚,心如木石的一株桃樹,無七情,缺六欲,怎會惆悵?

不過長久而來一點求不得的執着,随時光漸漸壯大,演變作欲望。

求不得,便生出欲,難達成,便有了情。

不得自由法,困于方寸地,眼看外界繁華美景匆匆來去,皆與他無關,他只旁觀。

胸臆處有些說不上的感覺,像是憋了什麽無處排解,悶,又像少了什麽無物填補,空。多年後,方明了,原來這叫作惆悵,不能排解,無處填補,似空似脹,淡淡橫亘心中,難消散。

時光愈久,悵然愈深。

惆悵,憤懑,渴望,歡欣,皆是情。

一點情感,反促欲望更加深重。

他要離開,他要用自己的腿,只身走遍天涯,肆意來去,看一看,桃樹蔭翳之外的世界。

鎮守妖邪,蒼生命運,與他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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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株桃樹,怎堪生死重負。

他只想做自己。

喚回他思緒的,依舊是姚岫,那人只看着他,仿佛眼中心中只此一人再無空餘:“他們已經為我張羅婚事,說是這個年紀早該娶親,可我不想,幸而旁人皆以為我有瘋病,好人家的姑娘自是不願嫁過來,偶爾有願意嫁來的,我爹也是看不上。”他一轉眼珠,得意的模樣,“傳聞還是為我免去不少麻煩事呢。”

桃妖并不能夠明白他的滿心喜悅,只随口問道:“若有好姑娘不計較,一心嫁過來,婚事定下,你要如何?”

漫不經心的一句問話,卻換來姚岫的激烈的反駁:“我不會讓婚事定下,我不會娶妻,若他們逼迫,我便沖進園子,死在你身旁。”

“何必髒污我腳下土地,若不想娶,你不會逃?”

桃妖倚在樹幹,神色淡淡。

姚岫只搖頭,那神色驀地黯然:“逃出去,便再也見不到你,那比死去更苦痛。”

“不過我總要死的,凡人的性命不過百年,百年後,沒了我,你仍舊在。”

呢喃的細語,仍舊被桃妖聽見。

其實哪裏用得上百年,他不過千年的性命,已然将至盡頭。

半月,一年,三年?

他記不很清從初醒到現在,過了多少年歲,千年的歲月,沙漏一般,未漏盡,将漏盡,還剩多少。

要走完了,将盡頭了。

他抹去頰邊的細雨,擡眼時卻見姚岫将紙傘撐開,遞與他。

“嫌雨煩人,便撐上傘。”

少年人的笑意展露眼前,那樣純粹。

桃妖接過來,罩住旁側桃樹枝桠,再開口,并無多大感動:“給我傘也無用,紙傘這樣小,遮罩不盡,反累你淋雨。”

“我不怕雨淋。”仿佛想起什麽,姚岫笑意更甚,有點興奮意味,“我想到一個法子,日後請工匠做一把大傘,固定地上,恰能遮住桃樹,如此,便再不懼怕風雨寒雪了。”

為一株桃樹,誰肯做這蠢事。

桃妖終于揚起唇角,一個笑意,帶點憐憫。

“怪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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