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徒為跟着曼曼走進破敗小屋,宋衍果然渾身是傷倒在裏頭。不過還有鼻息,沒死。

他似乎也看見徒為,張了張嘴聲音太小,俯下身,總算聽清他在說:“快……快逃……”

身後在這時傳來曼曼的聲音:“說起來,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側眸,“你回去把鳳……”

下一個字沒說完是因為曼曼的臉忽然擋住了視野,她不知何時逼近,瞳孔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你剛才說,你不是千藤尊者的侍女。那你為什麽可以待在她身邊?”

她這問話十分不看場合,徒為皺眉。

“我算是她半個徒弟。”

“徒弟……”曼曼道:“難怪啊。這就是你可以待在她身邊的原因。”

“你到底想說什麽?”徒為沒空跟她聊:“要是不想回去叫人,我去。”

她說着要起身,曼曼卻忽然整個人沖這邊撲來,好在徒為反應夠快,抓住她的雙手,人還是不可避免被壓在身下。

她有些詫異。

這根本不是凡人該有的力量。

“我看不出你有多厲害。”曼曼說:“你這樣的都能得到她的教導。我為什麽不能呢?”

她變臉一樣的,上一秒還癡癡呆呆,下一秒卻忽然滿臉悲傷,歇斯底裏地顫聲說。

“求求你……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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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消失了,我就能待在她的身邊……我明明比你更想待在她身邊,更應該待在她身邊,我好不容易才……!”

手中力氣變大,一股不明的瘴氣順勢纏上徒為的脈絡,她手臂顫抖,痛得擰起眉梢,可擡起來定定望着人的眼睛卻自始至終狼一樣黝黑發亮。

“是我剛才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她笑道:“鳳千藤是我的。”

“不!!”

曼曼被這話刺激,猛地撲下來發出狂叫。

“不行!死!給我死——呃啊!!”

——風動。

然後是劍光。

徒為只覺眼前閃過雪一樣的白光,壓制她的力氣頃刻間消失殆盡。她有所感應般擡頭,雪白的綢緞卻先一步落下來蓋住雙眼,鼻間嗅到了熟悉的清冽氣息。

“徒為。”

那聲音此時此刻對她而言猶如天神一般,連摘下擋住視線的袖角這個動作,她都做得有些遲緩。

微微冰涼的手摁住她的下颌,她不動聲色,任由鳳千藤看。

她淺眸微眯,眸中還有未消散的寒意,确認她似乎無礙後,那點危險的殺意才散去。

她慢吞吞開口:“嫂嫂……”

“站得起來嗎?”

她點頭,撐着地面踉跄了下,直起身。

這時才注意到,曼曼受了那一招劍氣,已經倒在地上。鳳千藤從身邊過,被她一把揪住衣角。

“尊者……求求你……求求你收我為徒。”

鳳千藤俯視她的目光很平靜。

既無輕蔑,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傲慢,甚至仍舊是溫和的。

她問:“你想修煉嗎?”

曼曼抖着身子搖頭。

“我……我是想和您在一起……”

鳳千藤苦笑:“你知道九重天嗎?”

那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唯有飛升成仙者能去到的空間。無人不憧憬,無人不向往,亦無人抵達。

“如果你的執念只是這樣,那你永遠沒法和我在一起。”她在曼曼身前單膝跪下,凝視着她淡淡地說:“因為我要到那上面去。”

離開破敗小屋,鳳千藤摸出傳訊玉簡将情況簡單傳達上去。徒為身體各處還痛,不想被她看出來,幹脆靠在門邊。

“嫂嫂,她……”

“被什麽東西占據了識海,**發狂後的結果。不過好在生氣沒被蠶食太多。”鳳千藤收回玉簡:“一會兒你爹娘就會派人來,這兩個人都會沒事的。”

“那霸占她身體的東西呢?”

“跑了。”她道:“但我的劍氣還殘留在它身上,它逃不掉的。倒是你……”頓了下,聲音壓低:“還疼嗎?給我看看。”

徒為總覺得這是一種擔心,心髒微跳,把手背到身後:“我,沒事……”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飛來一道人影,徒為都沒看清來者何人就被那人一把抱住。

“——小妹!”

段修遠像是剛接到消息就急忙趕來了,衣服和頭發被風刮得一塌糊塗,檢查她渾身上下沒傷着才長長舒氣,聲音聽起來像可憐巴巴地要哭了。

“你吓死我了!”

“哥……”

“鳳千藤!你說保護我妹妹,結果就他娘的這麽保護的?小妹要出了事,你看我揍不揍你!”

“揍?你打得過我?”

“你——”

眼看兩個人要吵,徒為拍掌喊停:“不是要去追那個魔修?”

“哦對對對!我現在沒空和你吵。你已經鎖住它的足跡了?”

鳳千藤點頭:“趁劍氣消失前,把人逮住吧。”

事态有了進展,刻不容緩,三人立刻回了趟段家,呂聞優已經知道事情經過,只靠一縷分身就能操控人的,不可能是蝦兵蟹将。

她雖然很想派修士一起前去殲滅魔修,但……

“就在剛才,紫霄宗宗主發來傳訊,一大隊魔修從魔域攻來,已經到了他們陣前。”

這是無人料到的事态。雖然規模不大,但仙門無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果紫霄宗被攻破,下一個就是後方的段家。

呂聞優必須派人去支援。

“那個逃走的就交給你們了。”呂聞優是一副輕松且勢在必得的口吻:“将他活着抓回來。我倒要問問,魔神還未蘇醒的如今,他們哪兒來的膽子挑釁咱們。”

畢竟鳳千藤的感知顯示,魔修離開真雷鎮後一路逃進了段家後山。

該說它膽子大還是蠢?

段修遠道:“娘放心,這是我們的地盤,它死定了。”

二人轉身就走,徒為想了想,對呂聞優說:“娘,可以耽擱你一會兒嗎?”

她想問的問題有很多,畢竟這些事來得突然又像是早有預謀。真的能輕松解決嗎?她心底略有不安。

“娘之前說,鳳家有上古先祖的血脈。那到底是什麽?厲害到能夠對抗魔神?”

呂聞優奇道:“小寶怎麽關心起這些了?對你嫂嫂這麽感興趣?”

徒為面不改色:“是有點興趣。所以到底是?”

“嗯……這事說來話長。”

“你應該多少聽說過,鳳家乃是上古先祖九天玄陽元女的後裔。一族唯女子是玄陽體質,可以繼承玄女先祖的純淨力量。要不是有這依仗,現在的修真界,段家才是第一仙門。”

她口吻有點不忿。

“當年魔神勢焰熏天,世間生靈塗炭。鳳家家主鳳搗儀以一己之身抵抗魔神,可惜在最後關頭中了圈套,不幸隕落。而魔神,只被削去了五六成力量,這些年都窩在老巢養傷。”

“世人皆道:連玄女先祖的子孫都不能贏過魔神,修真界還有誰能?”

她忽然伸手撫了撫徒為的鬓發,那眼睛裏閃爍着的并非悲痛惋惜,是更加深重的、膨大的……什麽東西。

讓她不禁想起曾經翻找垃圾堆時撞見的狼群,好像就是這樣饑腸辘辘的眼神。

“所以娘之前才囑咐你,務必讓你哥嫂和好。你以為娘是一時興起多管閑事?不,鳳千藤是鳳搗儀唯一的女兒,整個鳳家只有她擁有玄女血脈。”

“于私,我們段家在修真界要想更進一步,你阿兄與鳳千藤的結合必不可少。于公,段鳳兩家聯手,定能讨伐魔神,還世間一個清淨。”

“娘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畢竟魔神已經沉睡了太久……哎,瞧我,和你說這些作甚?就算日後要和魔修幹架也和你沒關系。”

呂聞優重新帶上笑容:“你哥嫂去逮人了,你就在家裏等他們的好消息吧。”

徒為當然不可能乖乖幹等,等出了門,扭頭就追上鳳千藤二人。

她哥當然極力反對,可惜被鳳千藤輕飄飄激将幾句就立刻上套:“這是我家我會怕一個魔修?小妹,你好好看着我怎麽弄死他!”

鳳千藤好笑,垂眸對她輕聲說。

“不過你這回真得跟緊我。”

徒為乖乖點頭。

後山又高又陡,凡是生活在真雷鎮的凡人都被警告過入夜後不能入山,否則下場只有迷失在山裏等死。

修士可以禦器而飛,但由于帶了一個徒為,二人只能放慢速度,段修遠望着漫天的星星說:“不知道魔修想幹什麽,不會真要攻到咱們家來吧。”

鳳千藤似乎想到什麽,調侃道:“攻到家裏來不好嗎,你不就有機會和她見面了?不用偷偷摸摸再收什麽信。”

此話一落,徒為擡頭就見她哥臉色愠怒:“提她幹什麽?”

鳳千藤一笑,不說話了。

徒為問:“他?”

段修遠耳根可疑地紅:“沒、沒什麽。”

“告訴我。”

“你小孩子家家不懂這些。”

他兇巴巴地和徒為對視,妄圖震懾她,然而片刻就敗下陣來。

“等逮到魔修回去了,阿兄再……再找機會告訴你。”

現在也确實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好吧。”

說着,三人接近山頂,鳳千藤的青霜劍震得厲害。一陣風牆忽然卷起擋住三人的退路。

一道瘴氣凝結而成的箭矢下一秒便從黑暗中向三人射來,段修遠立刻提劍抵擋,箭矢與劍刃摩擦迸出滋滋火花,靈力竟然沒法傷其一分一毫,他眼中有驚訝一閃而過。

好在手腕一轉,這才将箭矢打落在地。

他臉色肅然:“你到底是誰?出來!”

“我當然可以現身。”那聲音在黑暗中幽深冰冷地響:“可是,你敢看我嗎?”

“哈。”段修遠嗤笑:“小小魔修,知道小爺我是誰嗎?今天就讓你瞧瞧到底是誰不敢看誰。”

那聲音也毫不惱怒地笑了笑。

“無人敢目睹我的真身。連鳳搗儀都不敢,你卻覺得自己可以嗎?”

“鳳搗儀”這名字一出,徒為感覺鳳千藤似乎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空無一物的空間裏,“那個東西”便這樣突然現了身。

半透明的身影所以辨別不出是人是獸,只知道龐大得難以置信,幾乎要将夜空掩埋。可那并不是真身,只是一縷分身而已。僅僅如此就已鎮壓得四周鳥雀寂靜,無風無聲。

一股強大可怖、無人可敵的力量直壓衆人面門!

誰也沒料到這個情況。

徒為甚至一瞬間手腳沒法動彈,連擡頭看清這人面貌都做不到。

“……鳳千藤,不對勁。”段修遠的聲音比剛才低沉:“這東西,恐怕……”

恐怕不是區區魔修這麽簡單。

他想讓徒為後退,如果真要打起來,這周圍估計都會被夷為平地。也許還不止。

可率先往後退了一步的不是徒為。

“哐當”

青霜劍毫無征兆地落地。

側頭一看,是鳳千藤突然膝蓋一彎跪倒在地上。

“鳳千藤?!”

“嫂嫂。”

徒為伸過去的手被低吼了句“別碰我”,鳳千藤弓着脊背,臉色煞白,胸口在劇烈起伏,從她攥緊的拳頭中不難看出她正承受着某種痛苦。

為什麽?

因為……眼前這個“東西”?

“嫂嫂……”

她再次嘗試抓她的手,這次沒被拒絕,可她的體溫冰冷刺骨,身體也正小幅度地顫抖着。

“他怎麽了?!”段修遠不敢從分身上移開視線。

“我不知道。”徒為道:“她好像……聽不見我說話。”

要是一打二,說不定還有勝算,但如果鳳千藤沒法戰鬥……

段修遠當機立斷,吼道:“帶上他快走。”

“但——”

“我還能撐一會,你先走,趕緊去叫爹娘來幫忙。快!”

徒為咬唇,攙起鳳千藤的胳膊把人背起來。

她的身體冷得吓人,要不是口中還劇烈地喘氣,簡直就像已經死了一樣。

饒是徒為也猜到,“那東西”很不尋常。是讓這兩個人都足以變了臉色的存在。

他們以為對方只是小打小鬧,殊不知早就落入圈套。

她娘這回也許真的輕敵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還要漫長一萬倍,冷風在耳邊呼嘯,刺得她眼眶生疼,心髒狂跳。

但不能停。

“徒……徒為……”

細碎的聲音夾雜在重重的喘息中,險些被風掩蓋,鳳千藤垂着腦袋搖頭:“不行,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你走得動嗎?”徒為眉梢緊皺:“你剛才連劍都提不動。”

她不是那個意思,但還是在鳳千藤微微一僵的身軀下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身後山頂的響動越來越大,多半是她哥和那東西打起來了,徒為一個小小煉氣期的修士,也就體能剛剛被鍛煉起來,但背着個人一路狂奔回段家也多少到了極限。

她幾乎是在看見呂聞優的下一秒就膝蓋一軟撲倒在地,整個人臉先着地破了一大塊皮,手還是下意識護住了背上已經失去意識的人。

她在最後,感覺到呂聞優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那樣沉着而可靠。

“小寶,你做得很好。接下來就交給阿娘吧。”

徒為莫名心安,慢慢蓋下沉重的眼皮。

她這一覺大概睡了一整夜,夢中全是剛才那可怖的巨大妖怪在追殺她。

醒來時,臉上身上的傷已經沒了,唯獨四肢酸痛得厲害。

侍女心疼不已地說小姐受苦了,她這才回神,騰地從床上坐起來:“我哥呢?嫂嫂呢?”

“小姐放心,他們都沒事。”

“我娘呢?”

“夫人自然也沒事。”

那,妖怪是已經被解決了?

她剛自顧自地安心了沒一秒,侍女又說:“不過也不知道夫人在想什麽……短短一日,魔修已傾巢出動,少爺和千藤尊者受的傷也都痊愈,夫人不急着讓他們前去應敵,竟然……”

“竟然?”

徒為很快就明白侍女話中的含糊是什麽意思。

今日天氣正好,很不像才剛經歷一場騷亂的翌日。寧嘆雨抱着偷摸煉化的法器來找她,臉色很微妙地說了句很不喜慶的“恭喜”。

她不明所以:“什麽恭喜?”

“你還不知道嗎。”寧嘆雨猶豫道:“那天回來,少爺和千藤姐姐就被夫人派人鎖起來了。”

“什麽意思?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夫人說,要在二人遠征降魔之前,讓、讓他們立刻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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