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鳳裏, 等等。”

見過鳳臨天出來, 走上石橋時忽然被人叫住。

鳳千藤回首,班一鳴正緊趕慢趕從後追上來:“我有事問你。走那麽快作甚?”

他是侍奉鳳家多年的修士,深受鳳臨天重視,所以地位比一般修士高。

反倒鳳裏這種實力不行, 血脈不夠醇厚, 又是從分家接回來養在膝下的,在他心裏就不算是個正經少爺。自然談不上尊敬。

眼下直呼名諱也不怕鳳裏發怒。

他敢發怒, 家主肯定第一個斥責他。

“去前面說。”眼下也不做個請的手勢,自顧自向前, 行到一定距離後才停下。

“什麽事?”鳳千藤問。

“也不是什麽大事……”他罕見的臉色微妙,吞吞吐吐道:“就是,你殺鳳千藤取內丹時, 她……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

“說什麽是指什麽?”

“就是……她有向你提起過後悔的事嗎?”

後悔?

鳳千藤道:“不曾。”

“那, 鳳家的事呢?從前的事呢?她……她就沒有提起過我嗎?”

說到最後一個字,這人已不是支支吾吾的神色,尾音擡起, 臉部肌肉緊繃,好像要将對方的臉盯出一個洞般追問道:“她有沒有說過……後悔當初拒絕我的事?”

鳳千藤花了一秒在腦中回想, 總算翻找出一片幾乎快被遺忘的記憶。

說起來, 是有這麽一回事。

男人的目光鎖在自己臉上,不想放過任何端倪似的,他心中冷笑,面如止水道:“沒有。他什麽都沒說。”

“怎、怎麽可能……”

“可不可能與我無關,這是事實。”他道:“倘若不信,不妨自己去翻翻鳳千藤的內丹?”

剛才在殿內,鳳臨天就将那顆從魔牛體內剝下來的金丹交給班一鳴, 囑咐他回頭去一趟魔殿的大熔爐房,看看鳳千藤的金丹到底能分解出什麽絕世靈材。

如果他區區凡人,天資真的優越到連鳳搗儀都非他不可,那分解出的靈材自然會是修真界絕無僅有、舉世無雙的什麽東西。

這是一個實驗。

“不行。那怎麽行?”班一鳴立刻道:“這顆金丹,家主自有安排。我怎麽可能擅自動它?”

難道拿金丹去給法器吞噬,就為了一窺鳳千藤死時的記憶?

別開玩笑!

他還沒有……還沒有執着到這種地步也想知道她死前在想什麽。

“是嗎,那随你吧。”

男人咬牙切齒仿佛在忍耐什麽,鳳千藤一掀眼皮淡道:“反正這是鳳千藤唯一,也是最後一個留在這世間的東西了。”

這話仿佛刺中班一鳴的要害,直到鳳千藤背影遠去,他還青着張臉杵在原地。

殿外候着之前領路的幾個侍女,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沒看見人,他問:“我那個侍女呢?”

“哦,她啊。”侍女道:“似乎是等得無聊,起了玩心,不知追着什麽東西跑遠了。公子不如先回吧,她說了一會兒自己會回來。”

魔修天生壞種,這話鳳千藤就當聽個響,會信的才是傻子。

地上和空氣裏沒有打鬥的痕跡,也許真有什麽事,她也十八歲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會拿捏分寸,不然不如趁早離開幽河地底,沒多問,道:“帶路。”

……

徒為想起之前在殿外,那幫侍女閑聊時有提起公主被魔神幽禁的事。

她屬實沒看出來這哪裏是幽禁。

米安一改之前的态度,友善地歡迎她,請她進內室坐下,還使喚段修遠去泡了杯幽河地底的特制花茶。

徒為頭一次知道她哥原來會幹雜事,就是這茶顏色黑了吧唧的,喝了感覺會中毒。

亮堂的室內被溫暖的火光包圍,屋內各角都擱着發熱石,坐下後冰冷的四肢漸漸回暖。

“怎麽樣小妹?我這茶泡得好吧。你不得誇誇阿兄我。”她哥拉開椅子坐下來。

徒為抿了口,确實沒有怪味,但茶粉顆粒感很重,反正沒有鳳千藤泡的好喝。

她本想說我還有事不能久留,但看着眼前久別重逢、滿臉期待的親哥,這話便咽下去了。

“好喝。”

“你看,我就說我進步了!”他扭頭就跟米安炫耀。

“你妹妹那是不忍心潑你冷水呀,這都聽不出來?”

“那你說我哪裏泡得不好?要不是你之前說想喝,我根本不會學這東西。”他揚着眉頭擡起手,每根手指上都附着幾個一點燙傷的紅印。

她哥除了在劍訣上頗得要領,其他時候确實都笨手笨腳。

曾經呂聞優教他煉丹、煉器,甚至一些占星八卦術,他沒一樣有耐心幹下去。

侍女們覺得好玩叫他拿針線來補衣服,那時段修遠年紀不大,真被她們哄得動起手,結果就是十分鐘給自己手上戳了好幾個血洞。

諸如此類的事太多,寧嘆雨開始喊他傻子少爺。

所以這杯茶,他大概是真的盡力了。

二人還在為茶泡得好不好喝的事争執,米安撐着桌子起身,慢條斯理撩起袖子:“好吧,你過來,我教你什麽叫真正的茶。”

段修遠:“來就來。”

見面沒兩刻鐘,二人已經徹底忘記徒為這個客人的存在,轉身就朝竈房走去,氣氛相當激烈。

她只能跟進去。

米安似乎有養花的興趣,竈房的窗邊爬滿了從外延伸進來的青藤,藤上花朵綻放,但大多顏色灰暗,顯得死氣沉沉。

她随手摘了幾朵,将水燒沸:“看着點。”

“我看着呢。”

半刻鐘後,黑乎乎的花茶泡好了,米安分了兩杯,先遞給徒為再給段修遠,她味道也沒嘗就頗有自信:“如何,好喝嗎?”

徒為點頭。

段修遠道:“……好喝。”

“比你的好喝嗎?”

他受不了她永遠都要高自己一頭的态度,悶道:“誇我一句都不行。”

之後喝完茶,二人又帶徒為去逛大殿後的花苑。

這巨大的花苑絲毫不遜色于宏偉的大殿,幽河地底的植物耐寒,這個天氣,整座院子花團錦簇,看得出它們的主人把它們照料得很好。

“今天給你泡的茶用的是這種。它花期長,還會随培育之人的神識心境産生顏色變化,是我和我爹都最喜歡的。泡出來的茶先苦後甘,苦味淡而回甘足。”米安把她帶到一座花壇前介紹:“你要喜歡,可以帶一些回去。”

要是尋常人,狼崽的防禦本能肯定讓她想都不想就拒絕,但段修遠說,這是嫂嫂。

“那謝謝了。”她道。

“不過我們之前一起種的時候,這花不是紅的嗎?”段修遠摸着下巴不解:“怎麽變黑了?”

米安:“你記錯了吧?”

“怎麽可能……我記憶還沒退化到這種程度啊。”

他在後面嘀咕,米安已經拿來剪子要給徒為摘花,動作一停,道:“難得和你妹妹重逢,不如讓她今晚住下來吧?”

“哦!可以啊。”段修遠一笑,撈過徒為的肩膀:“小妹,我們這兒好吃好喝的,還有米安泡的茶,明早再走怎麽樣?”

可以是可以,但她還沒跟鳳千藤交代過這事:“我得先跟……”她停住,不知該不該在這裏把鳳千藤的名字說出來。

米安是魔修。

她那天晚上只看見自己和宿配,應該不知道鳳家公子的長相。

“你難不成想說鳳千藤?”段修遠卻毫不避諱,詫異道:“他跟你一起來幽河地底了?”點頭道:“也是,那家夥,打斷了他骨頭都要撐死爬起來的人,不可能不來。”

看了眼旁邊的尤米安,面不改色的。

她哥的态度又是這樣。

那,米安是可以信任的嗎?

“派人去跟鳳千藤說一聲吧。”段修遠道:“你是我妹妹又不是他妹妹,你在這兒睡一晚他能說什麽?”

米安起身:“那我讓諾諾去送信吧。”

“殿裏沒有侍女?”

她神秘一笑:“有旁人在,有些事不是不方便做嗎?”

徒為反應了一秒,反應過來時米安的人已經不在面前。

“……”

道理是沒錯,但怎麽說……人不可貌相。

屋內就剩下兄妹二人,米安暫時不在倒讓徒為更容易說話。

久別重逢的膨大情緒經過整整一個下午,已經趨于冷靜,她沒忘記自己的目的:“哥,你身上現在還受着傷嗎?”

“傷?什麽意思?”

“現在仙門都傳你已經死了,娘也這麽以為。鳳……”她不知為何在親哥面前叫不出鳳千藤的全名:“嫂嫂,他受了很重的傷。我想起你們當初在一起,他不記得了,你也許知道是誰下的手?”

段修遠沉默地搖頭。

“…你是不記得了?”

“嗯,但你可以放寬心,我肯定沒受傷。我好得很。”他道。

那會是誰幹的?

鳳千藤受傷被救回來時的慘狀還歷歷在目,沒有私人恩怨,不可能做到那種地步。

徒為看着段修遠身上的華服,那并非段家或者紫霄宗的修袍,是和米安的穿着風格相仿的長袍。

衣料繁複,一層疊一層,連袖角都繡着精致的花紋,要是穿成這樣拿劍去戰鬥,在擊中敵人之前應該會把自己的袖子先削去一半。

徒為從沒見她哥穿得這麽像個貴公子。

明明鳳千藤曾經那身已經相當輕便的女裝都被他諷刺:“漂亮而無用”。

“那哥你接下來有什麽計劃?”

段修遠肯定已經知道鳳家和魔神聯手,他們現在的敵人不僅多,而且都很強。

唯一的安慰,她哥沒受傷,是一個即時戰力。

“計劃?”段修遠:“什……”後面的話沒完,米安先回來了,徒為打斷他:“我想再喝一杯。”

“真的?你喜歡?那等等我去給你倒。”米安笑着沖段修遠一擡下巴,走進竈房。

他靠着椅子咂舌:“真是比我娘還不服輸。”

這個距離不算遠,再說可能被聽見,徒為想起鳳千藤跟她說過要謹言慎行,她哥對不對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會錯。

“說起來,鳳千藤那家夥,我不在的期間,他有好好對你吧?”

這話有夠唐突,要不是清楚段修遠不知道她和鳳千藤的關系,她差點要理解成別的意思。

“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他道:“當初那家夥答應了我,要像對自己的親生妹妹一樣對你。他要是沒履行承諾,我現在就能沖出去殺了他。”

“……”

他沒像對親生妹妹,倒是直接和你妹妹搞到一起了怎麽算?

徒為不可能這麽說,更不知道如果說了,她哥會是怎麽個反應。

明明之前在邊界地時,她還毅然決然跟鳳千藤保證,會去和段修遠坦白。真到了這個時候,一堆話卻堵在嗓子眼裏就是找不到開口的方向。

“對了。徒為你今晚要不和我一起睡吧?”米安在這時端了新的花茶出來,張口邀請道。

段修遠愣住:“那我呢?”

“怎麽,你還會怕寂寞呀?”

“誰怕了,我才不怕!你們要睡就睡。”

徒為:“我好像沒答應。”

……

入夜,宿配結束魔修的巡邏工作,回來卻發現殿內沒有徒為的氣息。

她還沒回來?

身軀因為限制闖不進去寝殿大門,又不能張嘴喊,堂堂豹妖王只能站門口一個勁學狼叫。

大概是被他吵煩了,鳳千藤從屋裏現身,懶洋洋往門框上一靠:“怎麽?”

這個女人生得非常貌美,身材高挑,氣質溫潤,乍一看是個宛如天神下凡的人。

宿配起初是這麽認為。

但經過幾天,這形象俨然在他心裏來了個三百六十度轉變,對鳳千藤的好感度基本為負了。

此時說話的态度就很僵硬:“徒為呢?為什麽沒回來?很晚了已經,她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他一連問了很多問題,鳳千藤只挑了一個回答:“她今晚在別的地方過夜,明早會回來。”

“別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那就不是你一只小靈獸該知道的事了。”

他這語氣沒有敵意,散漫随意,在宿配聽來卻帶着股淡淡的上位者口吻,也許這是與生俱來的,但不妨礙他神色越硬:“我是她的靈獸,我必須保護她。”

“是嗎?”

女子笑着回了兩個字就進屋了,看似禮貌實則敷衍,好像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

虧紫霄宗修士還說她懂禮溫柔,如何如何的好。

果然都是假象。

這樣的人怎麽讓他信服?

他沉着臉站了一會,扭頭奔出大殿。

另一邊,鳳千藤回到屋裏,小鼠送來的信還躺在桌上,拿起來一看,上面只寫了簡單幾行字。

徒為找到了段修遠,她在他那裏。

段修遠,沒死。

最底下還用一行口吻輕松愉快的文字邀請他明早親自來接徒為回去,正好他和段修遠還可以不被外人打擾的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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