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幽河地底下起了雨, 冷風卷着雨絲從窗縫裏吹進來,刺得人骨頭縫裏都涼飕飕的。

徒為本來還在床上玩鳳千藤的頭發,怕他冷, 起來把窗子用力關上。

黃赤訣剛才發力太猛,她也不想, 但靈力翻湧後沒控制得住的結果就是這樣。

中途還分了下神問鳳千藤疼不疼, 他當然咬着舌尖含含糊糊喊疼,但表情又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她再被詭計多端的大人的謊話騙到才有鬼。

沐浴的時候,總算靈力平息,意志清明,探了個頭進去自告奮勇要為剛才的種種出格行為“贖罪”幫他清洗, 被鳳千藤皺眉罵出來。

現在他人窩在錦被裏睡過去,累得動都不帶動一下的, 從旁看,那張臉被昏黃的燈光斜斜照着,是美而蒼白的, 給人的感覺無比脆弱。

徒為看着看着, 後知後覺是有點過了。在馬車上時,那還算是循序漸進的一環,突然之間跨度變大到這次,鳳千藤本就羸弱,果不其然被弄到失神昏迷過去半刻鐘才恢複神智。

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起不來了。

狼崽難得感到一絲絲內疚,把殿內的櫃子全部扒拉開, 裏頭剩了好些發熱石,她一個一個注入靈力,在鳳千藤床邊直直鋪了個乾坤八卦陣出來, 不怕他熱死就怕他冷死。

那些發熱石塊頭大又會發光,在昏暗的屋子裏格外耀眼,遙遙看去好像一堆寶藏,寶藏山上睡了個大美人。

徒為很滿意自己的創作成果,就是鳳千藤醒來看見這仗勢估計得無語很久。

搞定了室溫,她蹲到床邊扯開他的被子往裏瞥了眼,裏衣倒是穿得整整齊齊,就是衣襟那一片露出的鎖骨胸膛全是被她吮吸出來的紅痕,腿和腰也有好幾處是青的。

私心不想用治愈訣恢複如初,這是鳳千藤只屬于自己的,證據。

将錦被蓋回去捂嚴實,徒為轉身往外走。

幽河地底照理來說很少有雨,估計是地上下了場大暴雨,雨水順着地勢飄了下來。徒為元嬰的修為早就不畏寒了,站在雨裏透了口氣,反倒頭腦清晰、通體舒暢,總覺得比之前還要有力量。

這估計跟黃赤訣有關。

辛夷說過修煉此咒訣後跟人雙修會使修為增長,鳳家會那麽執着于鳳千藤金丹的理由她今天算是知道了。

但這玩意兒的作用應該是相互的。她會有這種感覺,鳳千藤也應該可以。

所以不免還在心裏抱有稀薄的希望:他能不能靠這種方式修複經脈和破碎的靈府?畢竟石像老爺子說她血脈了得,聽起來很不一般。

但也只是想想,難道真要為了這種不知道答案的辦法把人摁在床上不分白天黑夜搞個幾百次,然後還美其名曰:“我是為了你好”。哪兒來的人渣大色狼?

穿過精心照料的花圃綠植長廊,離開寝殿,徒為想着鳳千藤來這裏後身體雖然沒有變差,但似乎也沒了好轉的跡象,大概是魔氣太濃的原因。

便跟路過的侍女問了路,好在她說主殿裏有一處規模不小的熔爐房。煉器煉丹都在那邊。多是鳳家的修士和一些被雇傭的魔修在用。

随處可見的便宜丹藥改善不了鳳千藤過分羸弱的體質,要找丹修們買靈丹也需要一個合适的借口。

她還在那編理由,誰想今天的煉丹房居然集體休假,只有一個人在裏頭。

溫度極高的室內,那人站在燒得噼裏啪啦的大熔爐前一動不動,手裏捧着一枚金光燦燦的金丹。熔爐的蓋子是打開的,看起來還打開來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他卻遲遲不把手裏的金丹往裏丢。

徒為故意在門邊弄出點動靜,男人受驚回頭,竟然是見過的面孔。

叫什麽來着……只記得鳳千藤說他姓班,是鳳家的家養修士,第一天還在殿門口接過他們的。

“你個魔修,進門前不知道敲門不成?”他道。

徒為行禮道歉:“我以為這裏頭沒人呢。”

“真是,我都說了今天煉丹房不許來人。”他知道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懶得多嘴,和怪物多說一句話都是對自己的侮辱,收了金丹就要走。

徒為問:“尊者走了?不是要分解那顆金丹嗎?”

“與你何幹,滾一邊去。”

他臉色難看,護着那顆金丹好似十分寶貝,說完就匆匆離去。

那顆金丹是魔牛的,要是被鳳家人分解,肯定立刻露餡。徒為起初還擔心了一秒這個問題,後來忘了就抛之腦後了,現在看來,鳳千藤好像是算到了這一步的。不然他不會這麽膽肥的交個假的上去。

那姓班的一看就和他有什麽淵源,他不分解,打算拿“鳳千藤”的金丹做什麽?

問鳳千藤,多半不會告訴她曾經的事。

不說就不說,她可以慢慢問這個姓班的。等到班一鳴的身影遠去,徒為走出煉丹房。

雨越下越大,結果出來一趟也沒什麽收獲,丹修都沒上班,原路返回時,徒為看見前頭有什麽人,腳步一停。

男人獨自站在殿門前。

衣服早被雨淋濕透,順着幹練的衣角直往下滴水,卻好像無暇顧及,高大的身軀在蒙蒙雨幕中徘徊,聽見腳步聲扭頭看來時,整張臉都挂滿雨水,唯獨那雙金色的瞳孔放着敏銳的光。

“你不知道躲雨的?”徒為走過去,雖然他沒法進入大殿,但旁邊的小偏殿和花苑涼亭,都是挪幾步就能到的距離,她想說你別沒見到魔神,先自己淋雨淋出問題,豹妖突然飛快上前掌住她的雙肩。

“你、你沒事?”他鼻息粗重,氣喘籲籲,所以聲音也很幹澀急促。

徒為不明所以:“我能有什麽事?”

“……是嗎,那就好……”他深深吐了口氣,緊繃的肌肉徹底松懈,然後在徒為說下一句話之前,展臂抱住了她。

這行為突如其來且毫無征兆,豹妖的胸膛還在劇烈起伏,冰冷雨水的味道已經混雜着過高的體溫裹上去。

“我怕她在騙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我去城外找了沈心泉他們,還在殿內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靈契又沒有反應……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越說聲音越急,抱得也越緊。

明明他和徒為算不上有多厚的情誼,也許是因為族人全滅,他不想再看身邊人死去,也許是因為靈契護主的本能操控着他的情感和大腦,讓他回過神時已經做出這種行為。

但不管是哪一種原因都無所謂,他知道自己确實有點害怕。

“知道了。先放手,還是你要我動手?”徒為道。

那聲音太冷,也太平靜,多少喚醒了一些豹妖被雨水和體溫沖昏的頭腦,他眨眨沾滿雨水的睫毛,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臉色登時一片紅,騰地往後退開好幾十步。

反觀徒為,鎮定得好像被抱的不是她,但也沒露出什麽厭煩的情緒,宿配在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就……”

“沒事,你找了我很久沒找到以為我出事了對吧,可以理解。”徒為現在的脾氣相比以前可以說寬容得很:“所以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

他啞住,因為他找她根本不是因為要緊事,只是一想到她也許會再像之前一樣受到傷害就心中焦躁不安,他之前保護族人,而現在想保護她。

這是因為靈獸的本能嗎?還是他自己的意願?

宿配暫時搞不清楚這些問題,沉默地低頭。

徒為不知道在這人心裏自己已經是一個“需要保護的柔弱小姑娘”形象,只把他的無言解讀為了默認:“有什麽事現在可以說,我趕時間要回去。”

他看眼她身後的寝殿,殿內還亮着蒙蒙的燈光。

“你跟你嫂嫂,關系還是這麽好。”

“那當然。”

但她看起來根本不是個好人。

宿配沒講話,徒為最讨厭別人欲言又止,耐心耗盡,轉身要走又被一把抓住,回頭,豹妖耳朵毛濕漉漉地耷拉着,眸色卻十分認真地盯着這邊:“作為靈獸,也是作為同伴,我只可能站在你這邊,今後也會一直保護你。”

“可有些人,沒有靈契約束,就并非如此,更別說毫無力量根本保護不了你,成不了戰力反而可能成為累贅、成為絆腳石。你還是不要太輕信的好。”

徒為完全沒領會他的意有所指,哦了聲撇開他的手:“知道,放寬心。”

逛了一圈回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一邁進門檻就看見鳳千藤躺在床上已經醒了,正擡着一條筆直修長的手臂在看,徒為靠過去:“你看什麽呢?”

“你說呢?”

他剛才叫得太久,聲音徹底啞了,現在都還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手腕正中央,那片冷白肌膚上印着一個相當顯眼的吻痕,青色的脈絡若隐若現,交錯着看上去一股子欲情味。

“把你堆的石頭山收起來,還有這個,弄掉。”他把手腕伸到她面前:“我明天怎麽見人?”

“你就說被蚊子咬了呗。”

他嗤笑:“我說我被狗啃了。”

“行。”徒為滿不在乎:“你以為我還是十七歲的小孩,激将法有用?”

這崽子。

鳳千藤撇嘴,把手臂放下去,身體各處還痛,腿痛腰痛,更痛的地方也有,雖然醒了但不是一個可以下床的狀态。

他點點桌上的茶盅,徒為一步跨過去給他倒茶:“哦對了,早上米安給我的花包,你要喝嗎?”

“也行。”

花茶除了顏色詭異了點,味道還不錯。

她看鳳千藤沒再提要把吻痕清理掉的事,伺候人起來都很樂意,主動伸手臂讓他抓着坐起身,又把茶盅遞到他面前:“要不我喂你喝?”

“我是沒力氣又不是半癱。”

徒為随便他侃,在床上時占盡便宜,下了床就非常乖巧聽話。看得鳳千藤不由又想起幾個時辰前的事,都不知道自己哪根腦筋抽了才忍耐着讓她那麽玩。

端茶盅的手終究無力,有點拿不穩抖了下,徒為接過來:“臉色這麽差,你還是躺着吧。白莞這回跟丹修一起留在邊界地了,我看能不能忽悠鳳家的丹修煉點養身護體的丹藥。”頓了頓,把黃赤訣和雙修的事也給他講了。

“你還沒放棄這事呢。”他放手,懶散往軟枕上一靠。

“不可能也可以試試。你都把劍重新撿起來了,就不想再把修為也拿回來嗎?”

鳳千藤不答,盯着前方的挂畫靜了好一會,道:“我想。”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這麽直言地說,聲音回響在安靜的室內,那雙淺眸裏思緒紛擾,映着火光,明明滅滅,好似有一把利刃自眼底深處閃着冷光緩緩浮現。

也許不夠溫柔,但足夠鳳千藤。

在邊界地時那副自暴自棄、完全回避她的模樣倒像只是個幻覺。

徒為感覺在此時,自己似乎又了解了他的內心一點。石像老爺子說的那些果真都是屁話。

“對了,”她轉身把杯子放回去道,“你沒跟宿配說我昨晚有事嗎?他好像莫名其妙找了我大半天,剛才在門口看見我跟看見死人還魂一樣。”

“我說了。就是小靈獸好像不怎麽信我。”

“為什麽?”

“嗯,為什麽呢?”

明明就知道還問我,我怎麽知道。

徒為有真氣護罩護體,原本不會被雨水打濕衣服,但剛才被宿配抱了下,現在衣袍上全是水,她捏了個烘幹訣:“說起來,他不知道犯什麽病,在門口時突然沖過來抱了我一把。”

鳳千藤:?

“還抓了我的手。”回頭看他,補了一句:“還說從此往後要一直保護我。”從此往後是她添油加醋的。

他眯起眼,沒吭聲。

徒為又道:“我現在身上都是他的味道了。”

鳳千藤:“……”

沒反應,他不露聲色的水平一直可以的,完全看不出情緒,冷冷淡淡,高高挂起,無動于衷。轉生去賭場做賭王絕對是把好手。

要讓“成熟靠譜大人”因為這點事吃醋果然不大可能,徒為放棄一時興起的玩心,去把陶釜底下的真火滅了,就聽身後的鳳千藤道:“過來。”

她不解,走過去:“怎麽?哪兒還疼嗎?”

他沖她勾勾食指:“彎腰。”

“?”

狼崽顯然困惑,但依言照做,一只手撐在枕邊俯下身貼近了看他,想看看他哪裏不舒服,誰知卻被鳳千藤攬住了脖子,他傾身上來湊在耳側,那嗓音低低的含着笑:“現在不就是我的味道了?”

徒為(呆滞、臉色爆紅):“………………”

bo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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