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兒女雙全(四)

謝止礿并未聽說過人會因為過于聰慧而神魂不穩,但大多父母都會覺得自個兒小孩比常人要聰慧許多。

只是他有個疑惑。

看朱縣尉家裏的擺設和他自個兒的吃穿用度,不像是什麽富裕的人家。而且他如此想要男孩,且對其餘幾個女兒十分冷淡,也不像是個會偏愛女孩的人。

那為何唯獨對待小女兒香鈴卻要好上這麽多。

而且,朱思棣為何會被邪祟纏上,嘴裏念叨的“保護妹妹”又是什麽含義呢?

想到這,謝止礿才發覺朱思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在他的肩膀上。于是他拉過宋弇,小聲令他去尋找朱思棣的蹤跡。

朱文準備好招魂固魂用的道具後,謝止礿便開始為香鈴招魂。

謝止礿讓薛蘊之将馬子三幅,即家堂、土地和本命供在案幾上。所謂家堂即是先祖神位,土地即本地供奉的土地公的神偶,本命則是香鈴的生年幹支。

然後他點起了一根香燭并插至燭臺上,将提前備好的豆腐,雞肉,黃酒放置兩側。又讨了香鈴的貼身衣物放于地面鋪設的草垛上,接着嘴裏便開始叽裏呱啦地胡扯着旁人聽不懂的道法咒語。

朱縣尉被他唬地一愣一愣,問旁邊的薛蘊之:“道長這是在做什麽?”

“在讓土地公查你女兒的魂。”薛蘊之胡扯道。

“啊?不知查哪些內容?”朱縣尉大驚,眼睛都要瞪出眼眶。

薛蘊之不知他為何這麽大反應,但還是應付道:“查陽壽是否已盡。如果陽壽已盡,那再怎麽招魂固魂也是沒有用的。”

“噢。”朱縣尉舒了口氣。

謝止礿道經背誦完畢,又掏出大約食指到拇指這麽長的青色的線圈扣,然後将銅錢串起,套在香鈴的頭上,看着倒有些像抹額。

為了防止疑心重的朱縣尉再問,謝止礿先開口解釋道:“這叫做扣魂,目的是将游離的魂魄穩在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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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止礿左手拿着鏡子,右手拿着衣尺、剪刀和木秤,圍着香鈴轉起圈來,一邊轉一邊又開始念經。

待那香燭燃燒得只剩末尾一截後,謝止礿才将靈力漸漸彙于手中的鏡子中,接着翻手對着香鈴一照,鏡面頓時迸發出耀目亮光。

來自四面八方的風彙入進來,帶着強勁的力道一股腦地貫入香鈴的肉身中。

魂魄擦過謝止礿耳邊時,他本能地捕捉到了一絲陰暗的邪祟氣息。只是這氣息弱得好似那已燃盡的香燭,晃一晃神便消失不見了。

随着亮光一顯,幼兒啼哭的聲音便也跟着傳出。

香鈴睜開眼,哇哇大哭。

朱文趕緊跑過去查看香鈴的狀況,将自個兒額頭貼于香鈴額頭上,欣喜若狂道:“成了,成了!不燒了。多謝道長,道長果真本事非凡。”

朱夫人看到自個兒女兒醒了,激動地熱淚盈眶,也摸着女兒的頭道:“乖孩子,快謝謝道長。”

香鈴抽泣着趴在朱文的肩膀上,不情不願地轉過身,小臉皺成一團道:“謝謝道長。”

朱文見香鈴恢複神智,立刻高興地喊來下人,然後遞了一兩白銀給謝止礿,又讓他們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

“咦,另外一位道長呢?”朱文這才發現宋弇并不在這個屋子裏。

“噢,我讓他守在內院了。招魂固魂事關重大,萬一中途被邪祟侵入就不好了。”謝止礿胡謅了個理由。

剛替他女兒固完魂,現在朱縣尉應當相信自己,願意與他透露些什麽事情才對。

于是謝止礿問道:“依在下之見,香鈴的症狀可能是後院這棵石榴樹的緣故,不知朱大人能否告知是哪位道士與您說只需種植一棵石榴——”

“轟——!”

庭院外突然炸起驚雷般的聲響,緊接着一股強有力的陰氣便如山般砸了下來。

難道是宋弇出了什麽事?

謝止礿與薛蘊之立刻往外趕,剛越過門檻,眼前便陡然一黑。

他們剛進入朱家時不過晌午,做法事也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卻如子夜般伸手不見五指。

一陣陰風刮過,謝止礿猛地往回看,屋子裏已空無一人,唯有房間木門的吱呀吱呀聲和門口晃動的白色紙糊燈籠。

燈籠上用墨水寫着大大的奠字。墨水未幹,沿着筆鋒滑落下來,看着如同血淚。

空中突然下起牛毛似的細雨,雨黏滑還帶着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謝止礿手臂被猛地抓了一下,他下意識地要掏出黃符,就聽見抓他手臂的薛蘊之抖着聲音道:“你聽到小孩子的笑聲了嗎?”

謝止礿嗯了一聲,然後道:“我們現在應該進入到幻境裏了。”

薛蘊之哪管什麽幻境不幻境的,抓着謝止礿的手愈加顫抖:“你聽清他在說什麽了嗎?”

謝止礿從薛蘊之異常表現裏琢磨出不對勁,問道:“你怕鬼啊?”說完又不可置信地又強調一遍:“你一個神偶師,怕鬼啊?!”

“怕鬼怎麽了……娘啊,聲音越來越近了。”

幼童的聲音辨別不出男女,只是在一片漆黑中,聽覺變得比往常更敏感。童稚又拖長的聲調聽上去尤為陰森恐怖。

“咯咯咯……貓兒叫,貓兒叫,漂亮的花紋,白色的手套。貓兒笑,貓兒笑,血淋淋的皮肉被剝掉了。”

薛蘊之越聽越害怕,頭皮一陣陣酥麻,像個狗皮膏藥緊緊扒拉在謝止礿的身上。

幼童唱着童謠的聲音愈來愈響,幾乎就在他們觸手可及的地方了。

薛蘊之聽到謝止礿那邊悉悉簌簌的聲音,咽了口唾沫,用着氣音問道:“你要幹嘛?”

“點火折子照明啊。”

“別——!”

黑暗中蹿出一團明黃火焰,以謝止礿為中心形成了一道光圈。

光圈照出一個幼童倒挂着的臉,空蕩蕩的眼白對着薛蘊之,然後對着他咧嘴一笑。

“啊——!!”薛蘊之凄慘大叫。

“咯咯咯咯。”幼童被薛蘊之反應逗笑,高興地拍着雙手,又嗖地離開了光圈照耀的範圍。

謝止礿無語:“鬼不過是死人魂魄離體所化,有什麽害怕的。再說了,方才那個只是幻象,并非幻境主人的本體,魂歸亮都未亮。”

“道理我都知曉,我就是怕黑,而且這兔崽子也太吓人了。”

謝止礿奇道:“你畫的傀儡娃娃不是更吓人麽。”

“不要侮辱我的作品!”薛蘊之氣得雙手揮動,就見謝止礿不知什麽時候攜帶着唯一光源到了遠處。

薛蘊之氣勢立減,眼淚汪汪地沖向謝止礿:“不要丢下我。”

然後腳便被什麽東西一抓,立刻以頭搶地,對着空氣行了個磕頭大禮。臉貼着地面有些冷,心裏卻是更冷。

“嘻嘻嘻嘻。”

又是方才那小鬼,他趴在地上故意絆倒薛蘊之,就為了看他出醜的模樣。薛蘊之與小鬼四目相對,嗷嗷叫着從地上爬起來。

謝止礿五道黃符飛出,并停于空中緩緩燃燒,小小的內院終于被點亮得勉強能看出一些輪廓。

小鬼終于沒法再作弄人,掏出一根墨筆飛快朝謝止礿襲來。

謝止礿往右撇頭,小鬼卻好似提前知曉了他的動作,身子立刻一歪,用毛筆在他右臉輕輕畫了個圈。

“畫個大王八!哈哈哈!”

“這小孩成的鬼怎麽這麽氣人?!”薛蘊之見着光亮,膽子終于大了幾分。

這小鬼臉上毫無血色又只有眼白,初看有些吓人。但看外貌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吓人的。薛蘊之這麽自我安慰道。

“孩童對魂魄的感知較為敏感,他們自身成了鬼魂其實反而比大人要更難弄些。你越是表現得害怕,他越是想作弄你。”謝止礿解釋完,又對着小鬼試探問道,“你是朱思棣?”

“錯啦!”小鬼身形一閃,倏地出現在謝止礿眼前,右手一揮,又在謝止礿的臉上畫了個大叉。

謝止礿:“……”

“住手!”奶裏奶氣的聲音響起,院子一角又出現個身影,只是身形極小,走起路來踉踉跄跄。

這圓潤臉頰,身穿祥雲錦服的正是剛剛才替她招完魂的香鈴。

搗蛋小鬼本就是幻境主人的潛意識生成,見到香鈴立刻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魂歸“嗡——”地響起,與魂瓶同時發出亮光。

幻境主人竟然是香鈴,方才殘留在思棣身上的謝似道殘魂也跑到了她身上。

可他才替香鈴招魂固魂,怎麽會突然生成幻境的?

謝止礿正思考着,就見香鈴艱難地走了過來。一歲多的小孩才剛學會走路,走起來自然踉踉跄跄。

香鈴身上雖殘留着與思棣身上相同的邪祟氣息,但卻對他無敵意。謝止礿輕輕抱起香鈴,就聽她說道:“求你救救哥哥。”

薛蘊之奇怪道:“這倆孩子真奇怪,一個讓救救哥哥,一個說要保護妹妹……對了,還有懿王呢,他去哪裏了?”

“他是殺魂師,估計進不了這幻境。我總感覺是他那邊發現什麽而觸發了幻境。”謝止礿有些不安,又問起香鈴,“你哥哥在哪兒?”

“在……石榴樹下。”

謝止礿憑着記憶找到石榴樹,讓薛蘊之提着火折和魂瓶給他照明,接着用魂歸砍了根粗壯些的樹枝後,便在樹根底下挖了起來。

未挖多久,便碰到個堅硬的物件,物件呈圓形,裏面填充着厚厚的土,看着像是瓶口。

“嗯?”謝止礿繼續挖着,終于将物件拔出來。他将瓦罐口的泥全部挖開,待看清樣子後立刻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個很大的保存良好的瓦罐,待口子上的泥全部被清空後,一張刻着生辰八字的黃紙便露了出來。

而掀開黃紙後,最先讓人看到的,是個孩童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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