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兒女雙全(五)
按照黃紙上寫着的生辰八字推算,小孩如果活到今日,應當已有十歲。
謝止礿用魂歸劍柄對着瓦罐狠狠一敲,只聽“砰”地一聲,瓦罐即刻崩裂成碎片。
如羊水般的粘稠液體淌了下來,而液體包圍着一具不着寸縷的男孩身體。
“……是朱思棣的屍身。”謝止礿心下泛起一股惡心,甚至不敢想是誰将他泡在這尋常人家只會用來腌菜的瓦罐裏。
薛蘊之也皺着眉頭道:“朱思棣的屍身為何會被裝進瓦罐裏,又藏于石榴樹下?”
謝止礿不顧滿手的粘膩,用手将朱思棣的身體和臉頰抹幹淨,沉聲道:“我于師父典藏的書籍中見到過這一陰邪巫術,書中稱其為‘鬼童子’。如果有求于邪神,就将幼童的屍身藏于瓦罐中,并附上生辰八字,這就算将魂魄獻祭給了邪神。”
“這麽說來,這單棵的石榴樹種在院中,便是設的‘困’局。”薛蘊之嘆為觀止,“這人是誰,心也太狠了,為了自己的私欲竟将一個幼童的靈魂獻祭邪神,并生生世世囚于樹下。”
“先不說世上究竟有沒有邪神,但思棣的魂魄确實被邪祟侵染且困于世間……至于做出這事的人……我猜是朱文。”
“朱文?他不是憋着口氣要生兒子麽,就算兒子早夭,作為親生父親,也不至于這麽幹吧?而且看他也不是很富裕的樣子,他到底求的是什麽?”
“他對這棵石榴樹很在意,提及道士的時候又語焉不詳……”謝止礿苦笑,“我先前也不信人會如此之壞,可自從發現有人連自己的生母都能坑害,我便覺得什麽事都可能發生了。”
香鈴自來到石榴樹後就未發一言,此刻看到蜷縮成一團的朱思棣後竟慢慢地走了過去,只是腿一打滑便摔倒在地,手摸着朱思棣的屍身哇哇地哭。
薛蘊之看到這幕有些鼻酸,猛然又想起什麽,道:“香鈴不是在朱思棣死後才出生的麽,他們應當不認識才對,怎麽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樣。況且這朱思棣泡在水裏這麽久,怎麽皮膚沒有發皺,身體也未腐爛膨脹?”
謝止礿沉吟片刻道:“這是幻境,實際石榴樹底下的也未必真是這個樣子,雖然我估計八九不離十。”
“幻境皆為魂魄沾染邪祟後的欲望所化,受幻境主人思維影響。朱思棣在幻境中身體完好,可能是因孩童不知肉體死亡後會潰爛。老鼠嫁女圖上的老鼠是為了獻祭活人,換鼠族興旺。香鈴的幻境……又是為了什麽?”
謝止礿皺着眉思考,然後掏出一張黃符,咬破食指後用手心血在上面寫了些字,又将其疊成了紙鶴。吹了口氣便讓紙鶴扇動着翅膀飛了出去。
“你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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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信給宋弇,讓他看看現世石榴樹底下埋着的到底是什麽。”得虧他現在靈氣正逐漸恢複,不然這現世和幻境之間的傳信也不會這麽容易。
香鈴大概是哭累了,聲音漸漸變小,成了抽抽嗒嗒的模樣。
謝止礿嘆氣,抿着嘴仔細瞧着向像貓兒似的縮在地上緊閉雙目的朱思棣。
怎麽其懷裏似乎還抱着個什麽東西?
謝止礿将臉湊近朱思棣,扒拉開他的雙手,懷裏抱着的東西自然吧嗒一聲掉落至地上。
“!”
朱思棣緊緊抱着的竟然是一只被撥了皮毛,只餘鮮紅皮肉的幼貓。
幼貓看着鮮血淋漓,還保持着眼睛瞪大的驚恐神情。身體從頭到尾都被人剝了個精光,肚子也被開膛破肚,依稀還能看見裏面的腸子。
香鈴看見死貓之後驚聲尖叫起來,吓得轉身就雙手雙腳在地上往回爬。
謝止礿手心發涼,剛轉身想安撫香鈴,就聽見後面一陣詭異地響動。
“朱思棣”不知何時“活”了過來,倏地撲向香鈴,一把拽住她的腳脖,幽幽道:“妹妹,我們一起來玩呀。”
剎那間,陰風大作,石榴樹的葉子瘋狂搖動,沙沙間孩童天真爛漫的聲音又在空曠環境中響起,聲音層層疊疊,迷幻又虛妄。
“貓兒叫,貓兒叫,漂亮的花紋,白色的手套。貓兒笑,貓兒笑,血淋淋的皮肉被剝掉了。”
“貓兒叫,貓兒叫,漂亮的花紋,白色的手套。貓兒笑,貓兒笑,血淋淋的皮肉被剝掉了。”
…………
與此同時,宋弇站在後院的假山石上,從上往下冷冷俯視着院落中拿着棍子斧頭的家仆。
朱文藏在家仆後面,臉色鐵青道:“這位道長,在私人宅院亂晃,這可不是作客之道。”
“殺害親子,豢養小鬼,我做不像客人,你更做不像人。”
“你不要含血噴人!還有你那兩位同夥呢,将香鈴拐到了哪裏?”
朱文只記得方才狂風大作,接着便一陣頭暈,等清醒過來後香鈴與那倆道士就都不見蹤影了。
“是你兒子将我引到這棵石榴樹的,要不你問問他?”
朱文大震,腳已軟得站立不住,卻虛張聲勢道:“少在這裝神弄鬼,不要多說了,給我打!”
說完便又躲藏至房間裏。
宋弇冷笑,自假山石上一躍而下,兩腳一蹬立刻踹飛兩位家仆。
另一名家仆閉着眼拿起木棍叫喊着沖向他,被宋弇反手握住另一端。二人僵持須臾,木棍便被宋弇奪了去,接着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家仆的後背被狠狠一敲,如蛤蟆般撲倒在地。
“鬼神我都不怕,還會怕你們?”
家仆們皆是幹農活的,不曾學過正經招式,很快便被宋弇打得如砍瓜切菜,還有力氣的四散奔走,沒有力氣的便躺倒在地,哎喲哎喲地叫喚着。
朱文躲在屋子裏,見家仆們根本不是這殺神對手,趕緊用桌椅堵住大門,自個兒開了個後窗就要逃跑。
他逃跑快,宋弇追得更快。只見宋弇拾起地上掉落的斧頭,“哐哐”兩下便将門砸出了個窟窿。他看到朱文上半身已爬出窗外,立刻逮他後領,如拎雞仔般拎到地上。
宋弇将朱文挾持到石榴樹下,一腳踹他膝彎,對方撲通跪地後,又用滅靈劍身抵着其喉嚨。
只聽宋弇冷聲命令道:“挖!”
朱文哪裏敢挖,只是發愣地看着這塊有些凸起的泥地。他盯着這塊地盯到後腦勺疼痛,也只是手緊緊握着鐵鏟,手上并不動作。
這底下埋着的是什麽他再清楚不過,只不過他一直自我欺騙,只要看不見,就可以當此事沒發生過。
一只黃色的紙鶴扇動着翅膀停在宋弇肩頭。他将其展開,就見到謝止礿如狗爬般的字體交代着幻境裏發生的事情。
宋弇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聲音卻冰冷道:“給我挖。”
刺痛将朱文意識喚回,原來是滅靈劃破了他的脖頸。只是淺淺劃了一下,便流出一道血痕。
血水被滅靈貪婪吮吸着,朱文的求生欲終于催動着他将自己的罪孽再次挖出。
他顫抖地刨着泥,每刨一下,心就好似也被刨了一下。
謝止礿睜開眼,卻覺視野窄矮了不少。
方才朱思棣突然詐屍,緊接着幻境陡變,在那陰森詭異的兒歌中他逐漸失去了意識。
如今意識清醒,謝止礿發覺自己在一個窄小的空間趴着,隐約能在亮光處看到兩只黃色的虎頭布鞋。布鞋窄小,看大小應是孩童所穿。
謝止礿欲走出去,才發現自個兒的手指竟變成了山竹一樣的短掌,手臂花紋深深淺淺,似老虎條紋。他将手翻過來,還能看到粉色的肉墊和自由伸縮的爪子。
“……”
看來他還在幻境中昏迷着,只不過神識被拉到了幻境中的更深一層領域。
幻境主人香鈴竟然給他安排了一個貍貓的身份。
他直覺香鈴是想通過這個夢境告訴他什麽。
于是謝止礿抖了抖尾巴,毫無心理負擔地用四只爪子鑽了出去,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房間四周。
這房間擺設布局看着與香鈴那間差不多,但茶具桌椅用得皆是最普通廉價的木料。
就連方才他鑽出來的床,都是由被蟲蛀掉一截的松木制成。
謝止礿心安理得地跳上窗臺,就見庭院裏五個女孩與一個小男孩圍成一圈,地上絹花薄紗散落一地。
小男孩便是思棣,不過現在看着只有四五歲。
只聽思棣與自己的姐姐們吵嘴道:“我不要當皇帝!我要當妃子,我要當楊貴妃!為什麽每次都是我當皇帝,我也想戴好看的花花。”
“可你是男孩,男孩就應該當皇帝!”
正當姐姐們七嘴八舌地數落着思棣時,一道人影出現在後院拱形入口處,只聽那人影厲聲道:“怎麽回事,成日裏吵吵嚷嚷。”
“是思棣不好,他說他想做妃子,戴絹花。”
“是嗎?”朱文眯起眼睛,一步一步走向朱思棣。
謝止礿眯起眼睛看朱思棣,只見他手一直搓着褲腿,小臉繃得緊緊的。他眼睛一直看着朱文,腳卻步步倒退,直到貼于窗框,便再也無路可退。
朱文陰沉黑暗的臉貼在窗外,不要說思棣,就連謝止礿都覺得陰森恐怖,且充滿了壓迫與窒息感。
許是因謝止礿現在是只貓,他第一次體會到在面對龐然大物時,會從內心油然而生的恐懼。
“阿爹……”朱思棣顫抖着叫道。
緊接着,朱文便攔腰抄起朱思棣,将他往房間裏扔。
謝止礿本能地又躲回床底下,就看見一根藤條垂下,然後“啪、啪”幾下,朱思棣鬼哭狼嚎起來。
“你是男孩,戴什麽絹花,戴什麽絹花。”朱文邊罵邊打。
“阿爹,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戴絹花,也不玩布娃娃了。”
朱文卻像未聽到似的,又繼續抽着朱思棣。
謝止礿看不下去,從床底沖出,狠狠咬了朱文右手一口。朱文吃痛扔開藤條,又對着謝止礿狠狠一踹。
“老爺!不要打了!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吧!”朱夫人沖了進來,滿臉涕淚地護住朱思棣。
母子倆哭作一團。
“慈母多敗兒!我看見你就晦氣!”朱文狠狠啐了一口,然後便捂着鮮血淋漓的手走了。
朱思棣将謝止礿變作的小貓抱起來,輕輕吹了口氣,眼淚汪汪道:“疼不疼?”
朱夫人見此場景,跪在地上掩着面嗚嗚哭了起來。
“阿娘,不要哭了。都是思棣不好,思棣不該喜歡女孩兒喜歡的東西。”朱思棣身上皮綻肉開,他抱着小貓靠在朱夫人身上,喃喃道,“爹爹怎樣才能喜歡我呢,就因為我不是女孩子嗎?”
“不是的,不是的,是娘沒用,是娘對不住你。”朱夫人胡亂抹着思棣臉上的淚水,自己卻哭得一塌糊塗,“我們思棣最乖了對不對?”
朱思棣點點頭,努力擠出笑臉:“我要當最乖最乖的小孩,我會努力讓爹爹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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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明天和後天白天就更!被鎖怕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