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兒女雙全(八)

一團黑血噴湧而出,朱文的胳膊被割斷後竟變成了一條猛蛇。

猛蛇吐着信子,滋滋滋的弓着背,滑溜地蹿向朱思棣所在方位。

謝止礿大步跨至朱思棣身前,用劍身抵住它的血盆大口,咬牙道:“這小鬼反噬這麽厲害,還能将人變成這種怪物?”

“外族的巫蠱之術,本就陰邪詭谲,誰知道朱文與那假道士做了什麽交易。”宋弇将食指與中指在滅靈劍身一抹,指尖倏地便燃起一團暗藍色火焰,“不過他這也算是自食其果了,解決起來正好。”

只見朱文大張着嘴,身形搖晃,眼睛裏全是眼白,兩行血淚飙出。他背後陰氣凝聚成霧,又幻化成巨大蛇頭,弓着脖子就朝宋弇襲來。

宋弇右腳朝前一步,周身靈力暴漲,地上砂石塵土都飄了起來。他手擡于胸前,做出拉弓姿勢,方才指尖沾染的火焰立刻幻化成一支熊熊燃燒的箭矢。無形的弓架于肩膀上,他半睜着一只眼,背部直挺宛如松竹。

“廢物。”

話音剛落,箭矢便帶着破竹之勢“嗖——”地朝朱文身體射去,箭矢宛若流星,飛速穿行間火焰燒得更旺。

宋弇披在腦後的黑發與衣袍皆被這巨風吹得向後紛飛,院落裏樹葉被狂風卷成圈,發出樂器般的“嘩嘩”聲響。

朱文根本來不及反應,箭頭便已入肉。

他僵硬地垂下脖子看自個兒胸膛,只見胸口箭矢入肉處發出明黃亮光,一股熱流便以不可阻擋之勢侵入他四肢百骸。

“轟!”

火焰以朱文胸膛為中心,霸道強勢地點燃着他皮膚的每一寸,不出片刻,朱文整個人便燃成了一團火球。

“啊——”

朱文凄慘地叫着,在地上不斷翻滾着想熄滅身上的大火,背後黑霧亦發出渾厚又驚恐的鬼泣之聲。

“好……好霸道的殺魂招式!”薛蘊之驚了,他是第一次看到宋弇殺魂,如此強勢霸道的招式,看得他好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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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個神魂師可以抵抗如此華麗又充滿殺傷力的殺魂之術。

謝止礿自然看到了薛蘊之眼底的豔羨之色,立刻酸溜溜道:“我靈力全盛時期,也是這麽英俊潇灑,如天神降臨。”

薛蘊之瞥了一眼,見旁邊這人額間已布滿薄薄一層細汗。對待一條小蛇就頗為吃力,他也想象不出謝止礿所謂的靈力鼎盛是什麽樣子,只好哼唧道:“是是是。”

“你不信我!”謝止礿氣惱不過,立刻發狠把小蛇一腳踩于腳下,将魂歸插在小蛇七寸處,然後點起火符,依葫蘆畫瓢地烤着它。

“怎樣?”謝止礿揚起下巴。

薛蘊之麻木地拍着手:“好好好……”

謝止礿:“……”

殘局收拾完畢,謝止礿蹲下身看了看燒成一片灰燼的朱文,搖着頭啧啧道:“太狠了,連個屍身都沒給人留。”

“直接給他火葬還不好,這類人留個全屍也是浪費大梁的土地。”宋弇厭惡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轉身看向院外,“住持,您說呢,荼毗可是佛家大葬。”

謝止礿這才注意到蘭芳寺住持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庭院,也不知看了多久。

住持依舊頂着那程亮的腦門,微微笑道:“阿彌陀佛。懿王殿下宅心仁厚,将朱施主送入六道輪回之處,善哉善哉。”

謝止礿:“應當入不了輪回了,魂一塊兒被他燒了。”

宋弇:“過獎。”

薛蘊之:“……”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诳語麽,這便是天潢貴胄吧。

住持撫了撫袈裟,撐了根法杖,走至朱思棣的面前,行了個禮道:“小施主,貧僧是來超度你的。你與貧僧在蘭芳寺結識種下了因,今日貧僧便來完成這個果。”

朱思棣立刻緊張地看向朱夫人,手不由自主地攥着她的衣領。

“大師……思棣,不得不走嗎?”朱夫人低聲問道。

住持道:“阿彌陀佛,小施主本就出現在輪回之外,若是執意逗留人間,過一陣還會有之前神魂離體的症狀。再不走,最後投胎的機會也要沒了。”

“娘親……”朱思棣緊緊縮在朱夫人懷裏,頭埋在她脖頸間,細微地顫抖。

朱夫人落下兩行清淚,閉着眼拍着懷裏的孩子:“思棣乖,一會兒就結束了。”

住持雙手合十,将黃紙蓋在朱思棣的頭上。

毫無感情波動的誦經聲響起,朱思棣的呼吸在朱夫人的身上漸漸變得微弱,到最後幾不可聞了。

佛家一般把這個儀式稱為“抛哇”。佛家認為六道裏面的三善趣,即天上、人間、阿修羅,這三道才可讓人轉世為人或神。三惡趣即地獄、惡鬼和畜生道。頭部出去的魂會去往三善趣,下部出去的魂則會淪入三惡趣。

經過“抛哇”的洗禮,死者的渾身關竅都會被關上,只留頭部供魂魄出去。

住持誦經完畢,立刻發出七下“呸呸”之聲。

只聽“嗖”地一聲,黃符被魂魄沖飛,一道白光自朱思棣天靈蓋正中飛出,朱夫人懷裏幼童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連餘溫都以抓不住的速度流失。

朱夫人捂着鼻子與嘴巴,悲泣道:“大師,世間真有輪回一說嗎?”

住持長嘆:“貧僧未去過,但貧僧堅信會有。施主,信則有,不信則無。”

老和尚如枯木般的聲音在院子裏不斷回蕩,而院落裏那棵石榴樹的葉子也掉落了一地,将那原本埋着瓦罐的凹陷處填滿,看着像鼓起的墳包。

幾日後,蘭芳寺。

薛蘊之毫不客氣地要了蘭芳寺內那棵鎮廟榕樹的最大樹幹,住持倒也不惱,還将他們留下來住在禪房裏,盡足了待客之道。

只是寺廟裏那些小和尚道行淺了些,見到這幾個又砍神樹又不給香火的人,自然是沒有給他們什麽好臉色。當知曉這幾人還是道士後,更是一連幾天都給他們些馊飯馊菜。

不過這對謝止礿來說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他本就不喜食素,就算不給他這些泔水似的飯菜,他也會外出覓食。于是他跟宋弇這些天基本不閑着,逛遍了潮陽縣的名勝景點,吃遍了當地的美食美酒。

這會兒,二人溜達一圈回來,帶了些鹵肉慰問勤勤懇懇做了幾天神偶的薛蘊之。

薛蘊之拿刻刀細細雕着謝似道的神偶,眼睛盯着不敢出任何差錯,眉頭皺得像刀刻。不過鹵肉味道實在過于誘人。薛蘊之食指大動,就着謝止礿的手就啃了一口,滿嘴油道:“你倆真行,當着佛面吃肉。”

“吃你的吧,哪來那麽多話。”謝止礿就要再遞,胳膊卻被宋弇一拽。

宋弇道:“怎的,他沒手麽,要你來喂。”

謝止礿盯着薛蘊之不得閑的雙手,老實道:“我看他這不是在忙麽,萬一拿油手碰花了師父的神偶怎麽辦。”

“他又不是幾日未吃飯,休息的時候再吃不就行了。”宋弇說話間還一直若有似無地瞥着紙袋裏包着的那些鹵肉。

謝止礿立刻明白了,拿起一片鹵肉,将他放于宋弇面前,搖晃幾下逗道:“你早說想要我喂你嘛。來,張嘴。”

“哼,被爪子碰過的髒污我才不要。”

“你們夠了!”孤家寡人薛蘊之将刻刀一扔,滿臉悲痛道,“你們再這樣,我不刻了!還差一筆了,大人們,放過小的吧。”

“唉,你好好刻,我不吵你了。”謝止礿趕緊哄回薛蘊之,見他又開始精雕細琢,于是偏頭輕輕問宋弇:“他到底怎麽了?”

宋弇面無表情看他一眼:“沒有好兄弟,嫉妒吧。”

什麽狗男男。

薛蘊之聽畢,最後一筆拉到一半拉不下去,盡力吸氣吐氣平複心情。

“蘊之,莫難過,今日我便來做你的好兄弟。”謝止礿拍了拍他的後背。

“喀——”

“謝似道”的嘴角被深深往下劃了一道,一直快延伸至下巴處。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硬生生因為這歪嘴,平添了幾分搞笑的氣息。

謝止礿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氣。

宋弇嘴角抽了抽。

薛蘊之将刻刀放于桌上,放棄道:“就這樣吧,我盡力了。”

謝止礿不敢想師父見到這神偶會是什麽表情,咽了口口水:“還有補救機會麽?”

宋弇以手掩唇:“往另一邊再剌一道,做個對稱。”

謝止礿蹙眉,還真的在思考這件事情是否可行:“我覺得不可,這樣看着太苦相了,師父會嫌晦氣的。”

“晦不晦氣等他醒過來自個兒決定吧。”薛蘊之自暴自棄,覺得薛家人這鬼斧神工的名聲傳到自個兒這代就算是斷了。

薛蘊之将地上鋪上一張巨大黃紙,接着用褚石畫出附魂陣法。他将魂瓶與神偶皆放于陣法中,嘴裏不忘唠叨道:“你們走出去可千萬別說這神偶是我做的。”

謝止礿和宋弇也将各自配劍放于黃紙上方,又将指尖血塗抹在陣法上。

薛蘊之緊閉雙眼,調動靈力,嘴上念叨着附靈的咒法。

剎那間,魂瓶“砰砰”蹿出幾道白光,于禪房內四處亂竄,花瓶盆栽亦被碰倒一地。禪房木頭被謝似道的三魂一魄不斷刮擦,發出吱呀吱呀聲。

不愧是謝似道,就連殘魂都如此強勁。

三人皆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将謝似道的殘魂殘魄注入神偶之中。

謝止礿默默盯着謝似道的神偶,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任何細節。

只見那神偶小人先是指尖動了動,接着便撐起眼皮——

謝止礿屏住呼吸,一句師父即将宣之于口。

“疼死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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