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高家小姐(一)
春去夏猶清,這支匆匆趕路的車隊卻覺得初夏已熱似盛夏。
一名丫鬟頭戴粉白小花,穿着湖綠窄袖短衣和藕粉長裙坐于馬車前的木板上,左手不住地搖着扇子,右手還放在額上遮擋過于猛烈的日光。
京城到蜀郡的路過于遙遠,一路從陸路換水路,車馬走了五天才走了一半行程。老爺為了閉人耳目,特地命人租了輛破舊的馬車,也不知小姐這身子吃不吃得消。
什麽子虛烏有的神醫,這種鄉野地方還能出得了比京城大夫還要厲害的神人不成?還非得小姐親自跑一趟。
丫鬟邊想邊皺眉,手上扇子的搖晃幅度也越來越大。就在她越想越氣之時,一道脆弱的聲音從車廂響起,“桃枝,桃枝——”然後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嗳,小姐!”
桃枝慌忙鑽進車廂,就見自家小姐拿手帕捂着嘴,狂咳幾下後,帕子上便皆是觸目驚心的血。
“小姐!哎呀,怎麽辦!來人啊!小姐咯血了!”
高小姐面色發白,緊緊扒着車廂,眼睛半阖着,一副要昏厥過去的模樣。
桃枝急得滿目通紅,一拿起鮮紅帕子眼淚便撲簌撲簌往上落。
她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攥着帕子,這才發現上面這血竟是冰冰的。
桃枝面無表情地看向高小姐,就見她已神色如常,笑着說:“我用雞血新做的裝病小玩意兒,如何?”
桃枝嘆了口氣:“小姐,您的身子本來就不好,犯不着裝病。老爺也不知是怎麽了,何苦讓您來這窮酸地方呢。”
高小姐手支着腦袋,若有所思道:“這個嘛……”
十日前,懿王府。
從潮陽縣回來後,謝止礿一行人便開始商量如何取得謝似道的另一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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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木八仙桌的四個方位坐着三人一鬼,桌上擺着青玉碗碟,皆裝着蜀郡當地的珍馐美食。
謝止礿扒拉着飯,滿嘴鼓鼓囊囊:“師父說自個兒的另一魄在鴻胪寺少卿高遠女兒的身上,可京城,我們去不了吧?”
宋弇食量似貓,自己未吃多少,只是一個勁給謝止礿夾菜:“當然去不了。”
薛蘊之扶額道:“不要說潛入高遠的府邸,單是我們幾個在京城探出個頭,便能直接被抓起來。”
謝止礿撇了撇嘴:“那,咱們偷偷潛入?”
宋弇:“不錯。一旦被發現,我便是無诏入京的王爺,可以直接被扣上謀逆的罪名。再一看我周圍都是些什麽人,躲避流放的,殺了先帝死而複生的,殺了官兵逃之夭夭的。”
謝止礿絕望地看着一桌的亂臣賊子,吃進嘴裏的飯都不香了。
“到底年少,看待事物太過淺顯。”謝似道不知何時又醒了過來。他只有虛體無法進食,只能羨慕地看向謝止礿:“我無法就山,那便讓山來就我嘛。讓那高遠之女來這裏不就好了。”
謝止礿一聽他這提議更覺不靠譜:“師父,你怕是昏太久糊塗了,一個深閨小姐怎麽可能從京城來我們這裏。”
“啧,那你說,哪個可行性更強一些。”
宋弇沉吟片刻,道:“還真有可能讓高遠的女兒來益州。高遠之女名高姝言,在京城中名號挺響,不過近兩年身體不太好,高遠為此不知找了多少名醫。”
謝似道點點頭:“身體不好想必就是因老夫的殘魄作祟。”
薛蘊之捕捉到了關鍵詞,眼睛亮了亮:“名號,什麽名號?是容貌還是才氣?”
宋弇:“好似是哪個自诩風流才子的文人,于某園林撞見她,然後作了首酸詩,漸漸就傳開了。我記得叫‘姝言展舒顏,清荷映清和’吧……你為什麽這麽看我?”
謝止礿立刻別開眼,酸道:“你什麽時候還關心起人姑娘的名號了。”
宋弇暗自好笑,面上卻不顯,似笑非笑地看着謝止礿,把他看得都有些毛。
“咳,”謝止礿咳嗽一聲,“那我覺得我們要接近這個高姝言,就直接跟她說可以幫她治病就好啦。”
薛蘊之:“這要怎麽說,寫封信送到高家?怕是信看到一半就被當成騙子撕了。”
謝似道覺得這事差不多了,便坐到庭院的搖椅上,怡然自得道:“給他們托個夢,把事情都告訴他們不就得了。”
“這麽遠的距離托夢?我現在的靈力可辦不到。”謝止礿擺手。
宋弇卻道:“不用這麽費事,送個附靈物件給高姝言,自然能給他們高家皆托個夢。其實高姝言有個人盡皆知的愛好,她喜好收集些設計精巧的擺件。至于我為什麽知道她……皆因幾年前,有人與我說自個兒的木梳壞了,想要把新的梳子。”
謝止礿終于想起這件事,剛想央求他不要再說,就聽宋弇繼續道:“我當時想着,送梳子如此‘寓意深長’的事情,定是得用最好的木材。不過交趾黃檀甚少有現貨,我看某人又急着要,便求店家将另一客人定好的木料讓與我。”
謝止礿可不信宋弇是真的求了店主,定是用皇子身份逼迫。宋弇看他眼神就知他不信,緩緩道:“那個客人就是高姝言。店家說這木料是用來做妝奁的,得讓客人同意才行。于是我便派人傳話給高姝言,說我妻子定要這交趾黃檀做的梳子,否則就與我和離。高姝言便欣然同意了。”
謝止礿羞憤拍桌:“我哪裏知道送梳子是要與人私定終身的意思,我要知道根本不會讓你送梳子給我。”
宋弇冷笑一聲,涼涼道:“你要與我翻這舊賬是麽,那我們便一起來算算。你這人就是這樣,總是做一些讓我誤會的事情。不是說要與我永遠在一起,便是偷偷上我的床,後來變本加厲,直接問我要梳子。待我挑明後還一臉驚恐地看着我,倒全部變成了我自作多情。”
謝止礿沒想到宋弇記得這麽清楚,結巴道:“那時我說我們永遠在一起是指一直做情同手足的師兄弟,偷偷爬你床也是圖夏天涼快,至于梳子,我,方才已經解釋過了。”
宋弇起身,将謝止礿逼退角落,半眯着眼看他:“那後來呢,你自個兒喝醉酒跑過來說的心悅于我,也是逢場作戲?”
薛蘊之受不了二人表面吵架實際在調情的樣子,當即逃到院子,站于謝似道的旁邊,長嘆息以掩涕兮。
“您這麽多年不容易。”
“道侶之間相處久了是這樣的,習慣就好。”謝似道心平氣和,寡欲清心。
謝止礿趕緊扯開話題,推搡着宋弇朝門外喊道:“那個,那我們便讓蘊之做個什麽精巧物件,投高小姐所好,送過去吧。”
宋弇抱臂杵在門邊:“聽說當年高姝言的妝奁最後被京城最厲害的木匠雕了個栩栩如生的喜鵲在上面,還不知薛蘊之的作品能不能入她法眼。”
薛蘊之不樂意了,叉着腰回頭道:“你以為激将對我有用嗎?對,還真有用。我薛蘊之是誰,大梁第一的薛家神偶師獨門傳人,甭說這喜鵲妝奁,我這就做個能動的喜鵲出來。不就是交趾黃檀麽,咱們用檀香紫檀。”
牛剛吹完,便又腆着臉問道:“……咱府上有檀香紫檀吧?”
宋弇理直氣壯:“你不是管家麽,庫房裏有什麽你不清楚?”
“我這就把那李知州送的凳子給拆了去。”
衆人商議完要做多大的喜鵲,要托什麽樣的夢,如何給高姝言送去。最後問題便是,該如何确保送到高姝言的手裏。
“師父,你說該怎麽辦?”謝止礿問,謝似道卻未回,看來是又失去神識了。
他嘆了口氣,還是得盡快收集齊師父的神魂才行。
“——報,益州通判胡大人求見王爺。”
一個草紮仆人匆匆來報。
“看來機會要來了。”宋弇笑了笑,“讓他進來吧。”
胡大人被前面有些怪異的仆人引着進入院落,本已經覺得有些怪異,待看到院落裏一群奇形怪狀的東西後便更覺背後陰風陣陣。
引路仆人大夏天裹得嚴嚴實實,還戴草笠蒙面,這也就罷了。院落裏好好的搖椅,人不坐,卻擺着個跟小腿差不多大的神偶,細看這神偶還歪了一邊的嘴。旁邊還有個拿斧頭哼哧哼哧劈着木凳的小孩。
詭異,着實詭異。
“胡大人,好看麽。”宋弇微笑。
胡通判這才反應過來,拱手道:“參見懿王殿下。上次春宴一別,已過數月有餘。不知懿王殿下在蜀郡呆得可好,府上有無什麽東西需要添置——”
“胡大人,”宋弇打斷道,“不知你前來所為何事?”
胡通判似是沒想到宋弇連寒暄都懶得寒暄,當即噎了噎,拱手道:“陛下前幾日讓下官前往京城述職,故下官今日特地前來向王爺道別。”
“嗯,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明日便走。”
宋弇驚訝:“這麽快?”
胡通判愣了愣,以為宋弇是在怪罪自己沒有提早告別:“下官昨日便來過了,不過下人當時說您在午睡,我便今日才來。”
“嗯,胡大人明日出發前再來一趟吧,替我捎個東西。”
于是薛蘊之被剝削得加班加點,一日未阖眼趕出了一只可以扇動翅膀,鳥嘴和眼珠皆可晃動的喜鵲來。
謝止礿看了連連誇贊巧奪天工。
胡通判接過這只結構精巧的鳥兒,百思不得其解。
這懿王什麽時候認識高少卿的女兒了,還要送只鳥給她,甚至還特地叮囑他不可告知旁人,要親自送至高少卿府上。
至于高遠看到懿王送喜鵲與自己的女兒,驚恐想到之前帝王與他說的聯姻之事,吓得質問女兒可否認識懿王,這便是另一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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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上卷太壓抑了,咱這卷整輕松點,戀愛多一點,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