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高家小姐(四)

雍州處于大梁邊界,版圖雖大,但大多是邊塞荒漠,正經有人的就這麽塊地方,要找個人還是較容易的。

謝止礿一行人也沒心思看那大漠孤煙直和長河落日圓,每天就躲在茶樓蹲點。一來一回,在那邊插科打诨了幾天,倒也互相熟識了不少。雖然高姝言因着荒漠塵土太大,咳得像個得了痨病的人,但也靠着謝止礿渡靈勉強吊着口氣。

謝止礿叮囑道:“給你們安排的角色都記清楚了麽?可別讓劉智寧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

宋弇用熱水反複燙着面前的茶碗,漫不經心道:“不就是扮演折磨高姝言的惡婆婆麽,這個我在行。我可以本色出演,不用講半句髒話就把她怼到哭。”

高姝言翻了個白眼:“不就是演我自己麽,咳,咳,放心,我定會把劉智寧哄得服服帖帖。”

“我最不放心的便是你,你得記着,切勿表演太過用力。”謝止礿想到她開場那浮誇的送香囊就不太放心,“你當時怎麽想的,不是跟個蛾子一樣撲我,便是撲宋弇。”

“那是你們智力無問題,咳咳,所以能看出我的蹩腳演技。放心好了,咳,姓劉的這麽蠢,根本看不出來。”高姝言解釋道,“噢,一開始那副作态是看懿王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思,沒有意思最好,有意思我反而要另想辦法。至于後面撲向你,單純想看他吃癟哈哈哈。”

宋弇:“……”

宋弇無話可說,因為也确實只有謝止礿能讓自己吃癟。

“那謝國師怎麽辦,跟着我們一同入幻境?”薛蘊之現在時時刻刻背着謝似道的神偶。因為謝似道昏迷的時候占了大多數,作為創造他的神偶師,薛蘊之便被光榮委派了看守職責。

他将謝似道裝在竹簍裏,每天背着,頭上戴着灰色儒巾,又整天一身粗布打扮,看着倒像是要進京趕考的書生。

“你反正是演青樓妓女,将師父神偶一直藏在角落好了,不礙事。”

薛蘊之撇了撇嘴:“要是演得不好可怎麽辦。”

宋弇嗤笑:“你一個青樓的常客,見過這麽多莺莺燕燕,還能演不好?”

薛蘊之猛地起身就想堵住宋弇的嘴,一旁的高姝言卻擺出“人不可貌相”的臉啧啧道:“薛公子看着這麽顯嫩,竟然流連于煙花柳巷之地。”

“沒有的事,你聽宋弇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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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在益州時,有個女子問你何時再來光顧呢。”高姝言立刻回想起他們自益州出發前往雍州時,路上遇到的一位扭動着腰肢,神情媚态的女子,現在想來便是風塵女子。

薛蘊之正要解釋,就聽謝止礿因看不過眼實誠道:“蘊之雖日日在那花街,但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他本人為此更是落下了腎虧的毛病,說到底也是個受害者罷了。”

薛蘊之:“……”

你可閉嘴吧!

衆人打鬧間,就聽着樓下一陣喧鬧,然後這喧鬧就上了樓。

謝止礿支起耳朵,聽這群人操着一嘴标準的京話,互相吹捧道:“馬兄真是高見,這雍州戈壁的風光确實與京城天差地別,胸中郁結都消散不少。”

“诶,這科舉落第是常事,多考個幾次總能中的。方才劉兄那句詩做得真妙啊,若是考場上能發揮此等水準,中個舉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馬兄切莫打趣我了,我自知沒什麽天賦,被我爹不知罵了多少回。只是如今功業未成,年歲卻已到這了,更不敢娶妻生子,白白耽誤人家姑娘。”

謝止礿聽到這,一下便猜到這劉兄便是劉智寧本人。果不其然,對面的高姝言已露出厭惡神色,透過一層面紗還能看到她下撇的嘴。

另一人也附和道:“劉兄,你家世如此顯赫,多少姑娘做了夢都想嫁與你,怎麽就妄自菲薄起來了。剛還說郁結消散不少了呢,來,不想這檔子破事兒了,喝酒喝酒。”

酒過三巡,劉智寧這一桌已喝得有些上頭,講話也大膽了起來。就聽劉智寧在那邊道:“胡兄有所不知,我其實早已有意中人,而意中人也恰好是與我定下娃娃親的姑娘。本以為是兩情相悅的事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姑娘大概看不上我,給她寫了好幾封書信都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劉兄切莫妄自菲薄,姑娘家的大多臉皮薄,不敢給你回信也是正常的。劉兄一表人才,令尊又是吏部侍郎,這姑娘又怎會嫌棄你呢。再說了,你們本就有婚約,這姑娘還會跑了不成?”這姓胡的拍了拍劉智寧肩膀,又替他斟上了一杯,“來來來,莫使金樽空對月,劉兄,再來一杯。”

劉智寧推了杯盞,約莫是喝高了,在那有些嗚咽地哭:“我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若不是兩情相悅,有婚約又有何用。夫妻之間若是相敬如賓,同床異夢,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麽意思。”

說完便伏在桌上哭了起來,衆人皆拍着後背安慰他,叫來小二結賬後,幾人便将他搭在肩膀上,拖着回了客棧。

高姝言與幾人偷偷跟着這夥人,邊跟着邊忍不住道:“看見沒,與我說的一樣。劉智寧就是個呆子,只會掉書袋和掉眼淚。”

謝止礿也不好說什麽,畢竟每個人的喜好不同,但他想了想還是為劉智寧辯解道:“劉公子可能腦子是沒那麽好使,但我看也沒你說得這麽一無是處。我看他還挺真性情的,也不像其餘纨绔那般朝三暮四。”

高姝言嘟囔道:“腦子愚笨就不可了,再說了,‘專一’這詞兒嘴上說說誰不會。”

“這回我也覺得高姝言說得有理。嘴上說得再漂亮也沒用,還是得看實際行動。”宋弇用眼神示意高姝言與薛蘊之裝做旅客從大門進去,他與謝止礿便打算從客棧房頂翻向內室。

謝止礿于劉智寧卧房正上方的房頂上用黃酒混着指尖的幾滴血,配合着香灰畫出陣法,魂歸立于中心做陣眼。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需等劉智寧睡着,便能将他的魂魄拽入搭建的夢境之中。

宋弇站于房頂中,風鼓動着他的衣袍和黑發,月亮銀輝亦勾勒出他輪廓清晰的下颌。無論幾次,謝止礿都會忍不住望着他出神。

宋弇瞥他一眼:“看什麽呢?”

“看你好看呗。”

宋弇眉梢動了動,其餘五官卻未動。但謝止礿對他太過熟悉了,知曉他這是被哄高興的表情,于是也偷偷笑了笑。

“你偷笑什麽?”

宋弇有點惱,也不知是被夏風吹得有點燥熱,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只得岔開話題道:“還要等這姓劉的多久,要我看直接強行把他拽進去,等他入睡得等到何時。”

“嗐,你這人就是霸道。劉公子也未做錯什麽,這麽拽人傷了他神魂多不好。再說了,如果被他發現,這幻境還有什麽意義。”

宋弇聽謝止礿說完,便覺得心中酸得很:“你對旁人這麽好,對我怎麽這麽壞。”

謝止礿覺得有些好笑:“我對你哪裏壞了,我這不也是為了你。你也不想與高姝言成婚不是麽,你不幫她,她到時候回京城亂說怎麽辦,你還真能殺了她?”

宋弇不置一詞,只是走至謝止礿邊上,握住他的手貼于自己胸前。

宋弇的心跳聲從手掌一直傳到謝止礿的手臂,再通過經脈一直傳至心髒,酥酥麻麻像白蟻撓心,又似觸着滾燙的烙鐵。

“我不想與高姝言成婚,那你呢,你想我與她成婚麽?”宋弇定定地看着他,似是得不到回應便不肯罷休。

“我……自然是不願的。”

謝止礿想到宋弇曾對他說每次下雨這傷口處便會疼痛,于是愧疚道:“你說下雨天就會疼,是落下什麽病根了嗎?”

“不是,”宋弇的語氣聽着有些酸澀,“是心口疼,一想到你心口就疼。”

謝止礿被他說得更加心軟,頭腦一熱便糊裏糊塗道:“我聽到高姝言說陛下要給你賜婚,當時就慌了神。可逃得了高姝言,還會有王姝言,柳姝言……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辦。”

“我娶你,你做我王妃。”

謝止礿哭笑不得:“我既不是女子又是個罪犯,你怎麽娶我,名不正言不順。你襲着爵位,拿着俸祿,哪天皇帝再給你下旨賜婚,那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我便把皇帝殺了,這樣就沒人管得了我。”宋弇胡攪蠻纏。

謝止礿覺得今天的宋弇格外像個小孩,無奈道:“你這話與我說說就得了。你自己也心知肚明,當今陛下既不昏庸,又是正兒八經的嫡子繼位。唐太宗都因玄武門之變被诟病至今,你朝中又無建樹,殺了皇帝是要遺臭萬年麽?”

宋弇輕笑一聲:“啧,平時看你傻愣愣的,懂得還挺多。”

謝止礿之前是一心修道沒錯,但經歷這麽多事情後,再像木頭的人也該開竅了。

少年時的心動不管不顧,可他閉上眼就是師父被扣在祭壇上的狼狽模樣,還有那一片火海中屍橫遍野的天機觀。

“與你有關的事情我總是會想得多一點。”謝止礿嘆氣。

宋弇呼吸一滞,然後便将謝止礿扯入懷中,下巴擱在他的肩窩,啞聲道:“別動,你讓我抱一會兒。”

謝止礿便真的不動,任由他這麽抱着。

謝止礿印象中他們很久沒這麽抱過了,像是要将虧欠了兩年的時光都補償回來,融入骨裏。

他聽見宋弇對他說:“你準備讓我再等多久?”

“嗯……你再等等,我還要些時間考慮。”

“可我不想等了,我本來就是短命鬼,等的時候就死了怎麽辦。”

“你胡說什麽呢,只要有我在——”

“謝止礿,你能不能不要考慮以後,就想想現在。我不再是那個因神魂颠倒,需要你時時刻刻看護着的小孩了。”宋弇吻了吻他脖頸,“我想抱着你入眠,從日落到日出,從花紅柳綠到白雪皚皚。”

宋弇用這種溫柔口吻與他說話殺傷力實在太大,謝止礿色欲熏心滿腦子只剩答應他。

“咔噠。”

薛蘊之扔的石子兒及時打斷了謝止礿的意亂神迷。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一旦劉智寧睡着,他便扔個石頭到屋頂提醒他們。

謝止礿推了推他,道:“幹正事兒了。”

宋弇咬牙切齒:“這姓薛的慣會壞我好事。”

躲于劉智寧門外的薛蘊之打了個噴嚏,吓得高姝言趕緊拿手捂住他的嘴。

姑娘家的脂粉香氣傳了過來,薛蘊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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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宋弇還是文雅了點,翻譯成直白的話其實就是——“我想X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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