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家小姐(五)

劉智寧醒過來便發覺手臂有些酸麻,他記着自己應當是睡在了床上,不知怎麽就變成了趴在方桌上的姿勢。他松了松胳膊,拿拳頭敲打着後背,餘光一瞥便看見床上躺着個雙目緊閉的女子。

“高,高姑娘?”劉智寧揉了揉眼睛,只當自己還沒睡醒,不然高姝言怎麽會在這裏?他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臉,立刻疼得嗷嗷叫。

竟然不是做夢。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這人,不可思議道:“高姑娘,你怎麽在這?”

高姝言心裏暗笑,卻還是裝着緩緩擡起眼皮,脆弱道:“咳咳,智寧,你在說什麽呀,咳,我不在這能在哪裏?”

劉智寧懵了:“你何時到了雍州,又怎麽會出現在我房裏?”

高姝言緩緩撐起上半身,拿手帕捂着快要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雍州?我們成婚這麽久了,我當然在劉府呀。你今天怎麽了,盡說些胡話。”說完她又啜泣起來,“是不是母親又對你說了什麽。我知道,她素來不喜我,只因為我身子弱,無法為你們劉家添丁。”

劉智寧恍然大悟:“對,我們已經成婚了。我也不知道我剛在說什麽,大約是我睡糊塗了吧。”

高姝言看到劉智寧這副樣子,終于相信了謝止礿的說辭。當時她還在猶豫如何在不了解劉智寧的情況下騙到他,謝止礿卻讓她放心:

“你有無發現,你在做夢時的人和景皆為模糊概念,只要夢境與你說這是什麽,那便會是什麽。例如你在夢裏喝了一碗白粥,實際你看不到這白粥的樣子,亦嘗不出這味道,只因夢境讓你覺得這是碗白粥,那便是白粥。再比如說,夢境讓你以為自己是一只小狗,你便真會覺得自己在夢中成了只小狗。”

高姝言心裏對謝止礿設幻境的本事十分佩服,剛準備對着劉智寧再說些什麽,就見他一臉激動地走了過來,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姝言,我會治好你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你。母親那邊我自是會去說,不會讓她為難你的。”

“咳咳咳咳——”高姝言受不了對方這副表情,立刻用手帕緊緊捂住嘴。然後略微一擠壓,事先藏好的血包便被她弄破了,移開後已是一片血紅。~筱~瑛~蒸~裏~

劉智寧大驚,眼淚立刻盈滿眼眶,接着如無頭蒼蠅般找着幹淨帕子和中藥。

他當然沒找到,因為謝止礿壓根沒在幻境中設立這個。于是他便抖着手倒了點水給高姝言,因過于激動中間還灑了些出來。

謝止礿自然是把這一幕看在眼裏,感慨道:“這麽看劉公子對高小姐還是一片真心的。”

“真心不真心,要試了才知道。”說完,宋弇便一腳踹開房門,冷聲道,“你不去溫習功課,躲在這裏幹什麽?像你這樣成天往內室跑的,要多少年才能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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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智寧吓得一哆嗦,但還是鼓起勇氣說:“娘,姝言她咳得厲害……”

謝止礿在門外差點沒憋住笑,高姝言也沒好到哪裏去,看着劉智寧叫宋弇叫得這麽順口,當即又咳嗽好幾聲掩蓋笑意。

“你呆在這裏她就能好了?你這麽厲害還考取什麽功名,直接給你開個醫館可好?”宋弇大概因方才被打擾正在氣頭上,此刻火力全開,怼起人來絲毫不留情面,“成日哭哭啼啼,有沒有點男人該有的樣子?”

劉智寧不知今日他娘為何講話這麽沖,但也不敢回嘴,只是道:“娘,可姝言她……”

“姝妍姝言,成天把她挂嘴邊,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宋弇罵完他便看向門後,恭敬道,“道長,你進來吧,幫我看看我兒媳婦如何了。”

謝止礿光明正大地走了進來,努力維持着面部表情:“打擾了。”

然後便裝模作樣的在高姝言旁邊拿黃符和桃木劍晃了晃,做出驚慌的表情:“這……高小姐是被惡靈侵染了呀!”

也不知是不是被高姝言傳染的,謝止礿現在的浮誇表情和當日在涪縣遇到的假道士一模一樣。

不過劉智寧果真十分好騙,他立刻緊張起來:“那怎麽辦,道長,你可有辦法?”

謝止礿嘆了口氣,一臉痛心疾首:“這可是大兇啊!傳聞京城城門外的那棵柳樹下藏着謝似道生前所使用的招魂幡,将那個挖出來,便可以治療高小姐了。”

劉智寧立刻奔出門準備去挖那招魂幡,謝止礿卻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對方露出困惑神色,然後就聽謝止礿道:“劉公子與高小姐的生辰八字……”

劉智寧将生辰八字告知他,就見謝止礿搖了搖頭:“你與高小姐的生辰八字相沖,在一起只會互煞,抵消氣運。”

“不會吧,道長,我與姝言的生辰八字在幼時便交換過了,應當是大吉,不然也不會訂婚約的。”劉智寧下意識便去看宋弇的反應,手心立刻出了一層薄汗。

宋弇也很給面子的努力扮演着惡婆婆的角色:“這樣啊,那反正姝言也無法生育,不如和離——”

劉智寧立刻火燒屁股似的奔到門外,一邊奔一邊說:“娘,你等我,待我去挖開那招魂幡,之後的事情便之後再說。”

待劉智寧走出去後,謝止礿便對着高姝言道:“我看這劉公子一片赤誠,看着還挺可愛的。”

高姝言歪在床頭,神情有些恹恹:“那又如何,不喜歡便是不喜歡。”說完她又笑了笑,對着謝止礿道,“那我問你,倘若我對你噓寒問暖,百獻殷勤,你會愛上我麽。”

謝止礿噎了一下:“不會。”

高姝言神情變得有些落寞:“我想你喜歡懿王,也不是因為他對你好吧。所以啊,我也想與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高姝言這話倒是莫名安撫到了宋弇的哪個神經,于是他眉梢挑了挑,說:“那招魂幡是你藏在城門柳樹下的?”

謝止礿啊了一聲,不好意思道:“是啊,你竟然還記得。”

在現世的這棵柳樹下的确藏着謝似道的招魂幡。幼時,他與宋弇為了争這塊招魂幡打了一架,然後謝止礿便将其偷偷藏在了柳樹下面,幹脆誰也拿不到。

宋弇立刻嗆他:“之前說什麽‘看我長得好看,只要我願意與你說話便樂一整天。’結果呢,連一塊破布都要和我打得不可開交。呵,唬鬼呢。”

“……”高姝言恨不得自己耳朵聾了,做什麽要聽人在這兒親親我我。

三人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見劉智寧捧了張黃色的幡進來,滿手泥濘,眼睛卻亮亮的,語氣裏是遮蓋不住的雀躍:“道長,姝言,我拿到了!”

他将幡遞給謝止礿,小心翼翼地問:“待邪祟驅除以後,姝言就會慢慢好起來了嗎?”

謝止礿點點頭,語氣有些生硬:“但是,你們生辰八字相沖這件事,還望劉公子多多考慮。”

“不會的,”劉智寧堅定道,“我堅信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說完又弱弱看了眼宋弇:“娘,我說的對吧。”

高姝言見着那帶着泥點又有些破損的招魂幡,說不感動是假的,但也僅是感動而已。她都覺得自己心如磐石,對劉智寧的感情只是從讨厭變成了沒那麽讨厭。

高姝言的身體果真慢慢好了起來。當然,這對劉智寧的幻境來說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很快便接受了幻境給予他的指示——高姝言身體好了,但是與劉智寧之母的關系卻逐漸惡劣。

這次的場景謝止礿與薛蘊之都沒出場的份。薛蘊之一直在青樓裏保護着謝似道的神識,而謝止礿就當自個兒是買了張茶樓的票,躲在暗處看戲了。

第二個幻境是高姝言提議的,提完後她還打包票道劉智寧絕對會因為這事撐不住。衆人問她為何,她就有些落寞地說:“因為我爹和我娘便是這樣的……”

劉智寧也沒發現自己怎麽就已經在大堂上坐着了,只是為難地看着身邊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女人。

高姝言半跪在地上,嘤嘤地哭:“我知道娘你不喜歡我,所以你看姝言做什麽都是錯的。”

“你少在這邊裝可憐!”宋弇冷笑,“你也就在我兒的面前裝出這副樣子,平時不知道有多耀武揚威。”

劉智寧皺了眉頭,拽着宋弇袖子:“娘……”

“你別叫我,我沒有你這個兒子。真是兒大不中留,有了媳婦忘了娘。”宋弇将他袖子一抽,然後故意背對着劉智寧,裝出生氣的樣子。

謝止礿覺得宋弇平時肯定沒少看他偷偷藏起來的話本,不然演起來怎麽能一套一套。

“娘,姝言她不是這樣的,你們之間肯定有什麽誤解。”

劉智寧看宋弇不理他,又跑到高姝言邊上,低聲道:“姝言,你先跟娘道個——”

只是這歉字還沒未說出口,高姝言便又開始咳嗽,哇地吐出大口血來,一副就要昏過去的模樣。

劉智寧慌了神,剛要叫大夫,一丫頭又匆匆忙忙抱着個襁褓嬰兒跑進來,滿臉愁容:“少爺,夫人!不好了,小少爺發燒了,剛還口吐白沫。”

宋弇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裝作站立不穩的樣子,揉着太陽穴,厲聲道:“高姝言,你對我的寶貝孫兒怎麽了!”

高姝言用盡了畢生演技,悲憤道:“姝言自問對劉家問心無愧,既然您對我意見這麽大,我今天便撞死在這根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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