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聚寶盆(七)
薛蘊之背着謝似道找到謝止礿與宋弇二人時看到他們正拉着手。
剛想着調侃兩句,就見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分開。
然後他便不知死活地笑道:“這山間大霧,走散了多不好,繼續拉着呗。”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見這倆人膩歪。
誰知宋弇二話不說,直接掏出滅靈,“砰!”地一聲将地面崩裂出幾道溝壑。然後冷冷瞥他一眼,大有你再多說幾句試試的感覺。
薛蘊之縮着脖子看向謝止礿,只見他眼神游離,看着也是一臉尴尬。
“?”薛蘊之扯過謝止礿,小聲道,“咋啦,怎麽突然火氣這麽大?”
謝止礿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薛蘊之不好再問,只覺得宋弇周身的氣壓比往常更低一些,如若能化為實體,怕是周邊都在噼裏啪啦落着閃電。
宋弇走得很快,謝止礿卻落在後面,二人中間似隔了一道天塹。
他們走了一會兒,卻無人說話,薛蘊之暖場多次都無人理睬。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被動冷場,進退維谷。
還不如看他倆膩膩歪歪呢,還熱鬧些。
不過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世上總歸是有能降得住宋弇的。
只聽謝似道于背簍裏默默道:“礿兒,你看到弇兒心魔了吧。”
“嗯。”
謝似道給宋弇之前也構築過心魔之境,自然知曉他心魔是什麽,也知道宋弇靠自己是肯定走不出來的,這麽猜也就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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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立刻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嘆氣道:“弇兒這個……算惱羞成怒吧。”
薛蘊之明顯感覺宋弇後背僵了僵,有幾步甚至有些同手同腳,更加好奇謝止礿到底看到了些什麽,竟然讓宋弇這麽窘迫。
謝似道找補道:“這個,但凡是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嘛。小薛,你想想,若是你心魔被人看到了,你什麽感覺?”
薛蘊之想到方才被困幻境,還是靠謝似道強行拉了出來,也不知他老人家看去了多少,立刻對宋弇抱有同情。随後又以己度人地想了想,對着謝止礿驚恐道:“不會是你看到他在夢裏對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吧。”
謝止礿滿臉通紅:“你在瞎說什麽?!”
“轟——”
一道火焰擦着薛蘊之的頭巾飛過,立刻蹿起一陣焦味。
宋弇涼涼道:“再多說一句話,下次燒的就不是你頭巾了。”
薛蘊之趕緊将頭巾取下來胡亂地拍着。他不過想開個玩笑緩解下氛圍,沒想到宋弇是真的氣上頭了,只得趕緊閉嘴,不往這方面扯了。同時心中又如白蟻撓心,不住揣測到底是什麽樣的幻境能讓他這麽激動。
但薛蘊之還是閑不下嘴來。
他看着此時沉默寡言的二人,平時怼天怼地又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一時有些唏噓:“其實我還以為你們倆沒什麽心結呢。”
謝止礿搖了搖頭:“只是有些事說了沒什麽意思,不如付諸行動。”
經歷得越多,謝止礿越發覺世人皆苦,只不過大多人都在苦痛上蓋了草席,心裏即便有個坑也還是咬牙莽過了。等日後找到那抔黃土,再回過頭将坑給埋了。
有時候找不到黃土,時間的風沙也會把坑慢慢填滿。
與其整日怨天尤人,不如坦然面對。
謝似道為人豁達,言傳身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如此。
反正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
宋弇只敢走得快一點來掩飾自己的尴尬。
他向來好強,平時總是一副很張狂的樣子,若不是因為心魔會放大人的情緒,根本不會被人看到這麽脆弱的一面。
他不是會将心事剖開的性格,倘若不是被謝止礿發現,怕是能捂一輩子。
愛向來不是給予對方多少,便能獲得多少。自作多情的愛只會顯得當事人可悲又可憐。
宋弇是這麽有自尊心的人,不想讓自己姿态看上去這麽低,盡管他确實這麽低姿态,以一種近乎乞求的态度來索取愛。
他可以在心裏覺得自己在水中撈月亮,可他不能對月亮說我偷了你。
太狼狽了,唯獨不想在心愛之人面前這麽狼狽。
更何況這種來勢洶洶又獨斷專橫的情緒如果只是單方面存在,說不定還會給對方帶來困擾。
謝止礿知道自己是比較呆和遲鈍的性格,最不會揣度人的心意。他都沒發現原來宋弇想得這麽多,背負這麽重,一時除了心疼還有濃濃的愧疚。
宋弇說的沒錯,謝止礿心中住了好多人。他覺得很痛苦,他似乎沒有辦法回應也沒資格擁有這麽深沉又厚重的情感。宋弇的愛猶如只對他一人開放的深淵巨海,平靜的海面底下是洶湧澎湃的巨浪。
謝止礿心亂糟糟的,宋弇希望他一心修大道,卻又控制不住想要他的愛,更何況謝止礿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希望宋弇活,但宋弇卻不希望他走。
事情陷入僵局,成為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
謝止礿嘆氣,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不适合想這麽多。
打破這一沉默的,是沖破層層厚霧的血淋淋的一個人。
那人滿頭滿臉的血,身上金光閃閃的服飾皆被噴灑上可怖鮮血。一過來便帶着股濃厚的血腥味。
“道長,上仙!可算找着你們了,求求你們,幫忙收了邪祟吧。”尤謙邊跑過來邊這麽喊着,嘴唇發紫,滿臉驚恐。
魂歸和滅靈一同發出蜂鳴。
再怎麽糾結,遇到正事倆人還是迅速恢複正常态度交流。
宋弇給謝止礿傳聲:“是尤謙本人?”
謝止礿:“應當是,但身上沾着邪祟,不一定是本人意識。”
“我看他這模樣不像是受了大傷,身上的血應當也不是他的。”宋弇沉吟。
“最壞的情況就是他被心魔吞食心魄,被人控制行為……我們現在怎麽辦?”
“龍潭虎穴也得闖。”宋弇最後一句話傳達完畢,對尤謙命令道,“帶路。”
“……”一旁的薛蘊之看着倆人交換了幾下眼神就好像商定好了什麽事情。心中不由咋舌,發小就是不一樣,就連吵着架都能眼神交流。
尤謙如黑山牛般的體型在前面左右晃着,因着霧大,只能看到他腰間別的匕首尾端一會兒顯現,一會兒又沒在霧中。
還未走多久,衆人便聞到一股人血的腥臭味,耳邊還隐約有短兵相見之聲。
“怎麽回事?”宋弇距離尤謙最近,也最先聽見殺喊聲。
尤謙聞言抖了抖,戰戰兢兢道:“瘋了,全都瘋了。這大霧會讓人變成瘋子,大家都不管不顧地殺紅了眼。”
謝止礿這才問道:“那你身上的血……”
“我都是為了自保!我沒辦法的,我不殺了他們,他們就會來殺我。道長們,他們不過是一群不知道哪個窮酸鄉野之地來的臭魚爛蝦,我不一樣,我家在揚州……”
“你覺得你的命比別人的高貴?”謝止礿已經有些愠怒,話語不由重了很多。
尤謙道:“不然呢?貧賤之人的命如草芥,要怪只能怪他們祖輩懶惰。”
謝止礿氣得牙關發緊:“你太傲慢了。你把你們祖上奴役平民所積累的家業輕飄飄地歸功于祖輩努力。分明是你們這群吃着人血饅頭,榨幹平民價值的人帶給他們的桎梏!”
“我說道長,你何必這麽義憤填膺,你當自己菩薩轉世吶?”尤謙嗤笑,“皇帝都沒你操心的。皇帝管賤民只是怕他們作亂,你以為他真的是看到路有凍死骨而心懷憐憫啊。”
謝止礿氣得只想把這人狠揍一頓,再把他扔到荒郊野嶺體會一下“賤民生活”。
從收集師父魂魄開始,他便被不斷地刷新對人們的認知。
他以為這世間應當仁愛是多,善良是多,因着詩文典籍都是在歌頌這些。
可他發現,這世間互相傷害,互相算計才是常态。那些仁義有愛,善良謙卑是因為在這世上少之又少,才會被人記錄着,歌頌着。
尤謙嘴皮子還想再動,耳邊立刻刮過一道銳利風聲。
宋弇目光如炬,伸手一握,那枚弓箭便被牢牢握在他的手中。
“嗖嗖嗖!”
四面八方的箭從天而降,無數支箭構成了天羅地網,就要将他們一行人統統紮成刺猬。
薛蘊之眼疾手快,電光火石間立刻手撐地,附靈給周邊大石和泥塊。
只聽“轟隆隆”地一陣聲響,那大石變成三人高的石頭人,揮動着雙手抵禦箭矢。而那泥土也拔地而起,混雜着碎石形成半人高的洞穴。
謝止礿和宋弇一邊揮動着劍抵禦弓箭,一邊貓着腰躲入洞穴。
霧氣已全散了,露出四周全貌來。
一旁溪流處躺着橫七豎八的屍體,身上皆插着白羽箭,血從他們的身體裏流出來,将那原本清澈透亮的水染得渾濁腥氣。
這些弓箭竟然不止是針對他們的,而是自相殘殺的招式。
“殺,殺——!”
“我才是最後能拿到聚寶盆的,我要聚寶盆……我要聚寶盆!”
謝止礿屏着呼吸聽臨時搭建的洞穴外側聲音,耳邊突然響起腳步聲。
他條件反射地掐着來人脖子,卻對上一雙驚恐又稚氣的眼睛。
來人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竟然這麽小就被派出來找尋聚寶盆了。
面對外面猶如煉獄般的場景,一定吓壞了。
謝止礿放開掐着他脖子的手:“你——”
只是這你字還未完全說出口,只見那小孩手上亮光一閃,眼看着就要紮入謝止礿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