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機關算盡(三)
半月後,丹水縣。
連綿起伏的群山與郁郁蔥蔥的樹木擁抱着一座古樸村寨。
有幢建築在村寨裏拔地而起,整體由石塊與泥土堆砌而成,形狀上窄下寬,呈梯形。十餘丈高,高聳入雲。
丹水縣居民稱該建築為邛籠,大梁稱其為碉樓。大約有十幾層,每層四面都設有窗戶,以木頭做窗沿,窗口放置弩箭以抵禦外敵。
謝止礿遠遠便見到了傳聞中羌族人會建造的碉樓,只是還未看幾眼這隐在層層晚霞中的碉樓,就見最高層的窗外伸出一個號角,號角拐點處還反射着夕陽亮光。
“嗚——”
號角聲音綿長悠遠,陣陣回旋在山谷上空。
連前方帶路的狼耳都吓了一跳,後背明顯抽了抽。
謝止礿:“……你第一次聽到號角聲麽?”
狼耳:“不,上一次還是有野熊闖入村子的時候。”
謝止礿環顧四周,沒發現周圍有什麽野熊,那只可能是他們一行人被當成“野熊”了。
果真,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在號角聲中沖了出來,下半張臉皆蒙着布條。其中還有一個穿着藏青大袍,頭戴七彩羽毛綸巾的男子端着盛有無色透明液體的器皿。
中間那人在周圍一群彪形大漢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矮小。但彪形大漢們卻都弓着腰聽他發號施令。
他用方言說了句什麽,藏青大袍男子便點了點頭,将柳枝沒在水裏,在謝止礿等人頭上漫天漫地灑水。接着又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兩個人,各端着一盆火盆,放置地上後拿着芭蕉賣力地扇着火。
煙霧缭繞,青色煙霧嗆了滿鼻。
“咳咳咳——”謝止礿眼淚都被熏出來了,想張嘴說什麽,嗆人煙霧卻直往嗓子裏鑽。
宋弇抽出長劍,不耐煩地就要往下劈砍火盆。
“懿王殿下且慢!”為首男子立刻伸手阻止,擠眉弄眼地讓周圍人趕緊将火盆撤走。
他拱了拱手,将布條往下巴扯,露出灰白長須,一臉抱歉道:“懿王殿下多有得罪!剛剛是每個外來人進丹水縣都必須經歷的儀式。丹水縣本就傳染病多,這一來是怕外來病氣過到本地居民,二來也是怕本地居民傳染給您。懿王殿下千金之軀,若有損傷那下官可真是犯下天大的罪過噻。”
男子雖帶着些益州口音,但官話十分流利。特別是講起這一套套的客套話,信手拈來又行雲流水,一看便是大梁本地的官員。
如此有本土特色的官員,宋弇此時反倒習慣與之相與。于是他問道:“你是何人,又怎知我會來此處?”
那人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賣笑道:“嗐,您瞧下官這記性,光顧着一通講了。下官是丹水縣的縣尉,常榮。前幾日就收到胡通判的信件,說您近日便會莅臨丹水縣,讓下官好生招待着。于是下官便讓人日日守着碉樓恭迎您。”
常榮巧舌如簧,三寸不爛之舌全用來拍馬屁:“看守站于最高處都能一眼認出您來。下官愚鈍,今日遠遠一看,這身姿,這氣度,可不就是懿王殿下麽。哎呀,恕我直言,您這一來,我們的丹水縣立刻蓬荜生輝——”
宋弇打斷他的馬屁道:“胡靈是怎麽知道我要過來的?”
“這……胡大人說您要去大梁外的卡木珍,我們這是唯一入口,您當然會來。”
謝止礿疑惑:“卡木珍?”
“對啊,”常榮愣了愣,“羌族腹地不就是卡木珍?”
唯一入口,羌族腹地。
這些事宋謝二人可是第一次聽說,不知梁景帝又在秘密謀劃着些什麽。
宋弇皺眉,如果不是薛蘊之臨時反水,再加上遇到狼耳與阿巧,他們到丹水縣本就是計劃外的事情。再者說,他們也從未打算出大梁,梁景帝弄這麽一出,反而似是暗示他們前去一探究竟。
謝止礿傳聲給宋弇:“難道是師父的魂魄在卡木珍?”
“很有可能。既然‘臭肺’意外從黑衣人手中掉落,不排除其餘也在他們手上。”宋弇答。
謝止礿不解:“可梁景帝遠在京城,又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他們一路搜尋殘魄,還得靠着謝似道原本魂魄指引。
宋弇冷笑:“我那便宜皇兄與羌族人的關系,可能比我們想得還要深。”
他們二人的對話當然只有彼此能聽見。
常榮見宋謝二人沉着臉不言,惴惴不安地揣測是不是方才這驅邪儀式惹惱了懿王,只得拿着狼耳開涮:“狼耳,你一聲不吭地就跑出丹水,你阿奶呢?”
狼耳不想理他,用力把骨灰盒往懷裏揣了揣。
常榮一看便知是什麽情況,怕沾上死人晦氣怠慢懿王,只得腆着臉道:“懿王殿下,一路舟車勞頓,不如來下官寒舍坐坐,只是這丹水縣不比蜀郡繁華,怕是也——”
“不了,本王還有事,有空再來。”
宋弇等人扔下這話便往狼耳家走。常榮一看他們行進方向便急了,讓其餘拿着驅邪道具的幾人散了,自己慌忙跟上三人腳步。
“懿王殿下,懿王殿下!哎呀,您要去哪裏,那裏沒什麽東西呀,懿王殿下!”
丹水縣路泥濘,羊腸小道居多。因着地勢高低,房屋布局錯落有致。有些房屋造在土坡之上,底下開一大洞,四周拿亂石貼着,門口還挂着晾曬的玉米南瓜。
丹水縣甚少來外人,百姓就這麽坐在門前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看什麽珍奇猛獸。更要命的是空氣中還時不時傳來牛羊的糞臭味道。
常榮搓着手道:“我們丹水百姓以放牧為業,平日也以苞米為食,故而我們居民身材壯實,也算安居樂業。這裏實在沒什麽好看的,不如我帶各位大人前往……”
他剛說完,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便拆臺般的傳了過來。
宋弇道:“安居樂業?”
常榮腮幫子緊了緊,附在宋弇耳邊壓低聲音道:“這些都是觸怒了山神的人,魂魄離體又買不起固魂丹……狼耳他奶不就是這樣麽。”
狼耳的聽力極好,走在前方還能聽見常榮的聲音,于是出聲反駁道:“我們沒有觸怒山神!只是沒錢上貢……”
山神,上貢,固魂丹?
謝止礿越聽越覺得離奇,他知外族人信仰氛圍濃厚,可這神神叨叨的又是觸怒又是懲罰,聽着着實詭異。
他知曉羌族人也說萬物有靈,信仰自然山水也沒甚稀奇,但還是問道:“山神是?”
常榮立刻說:“山中瘴氣多,傳染病就多。丹水縣得虧受到布拉爾山的山神庇佑,才能世代生存,避免傳染。布拉爾山常年積雪,雪水融化彙成布拉爾河,又滋養着丹水縣的百姓。方才那水便是布拉爾河中取的聖水。”
說起觸怒,則又換上了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山神需虔誠供奉,一旦斷了,便會降下懲罰。各種傳染病便也接踵而至。要想緩解懲罰,便需向羌族扣扒們購買固魂丹。”
佛道也常供奉神像,只是大梁百姓真虔誠之人甚少,多世俗化,僅在有求于神時才會變得誠心誠意。平時若想不到,自身也不會受到影響。會因供奉不當而降下神罰的,實在是駭人聽聞。
謝止礿問向在旁邊飄着的阿巧:“阿巧婆婆,山神都要些什麽供奉?”
“以一家五口來算,大概是半年的口糧……只是我老咯,幹不動了,供奉就斷了。”阿巧答。
常榮看着謝止礿對着空氣講話,面露驚悚。
狼耳卻道:“山神脾氣壞,有時供奉交上去了,還是會生病。”
常榮趕緊捂住他的嘴:“那是因為不夠虔誠!交供奉時心生怨怼,被山神聽見了。”
謝止礿搖頭,一臉不贊同道:“那正話反話都讓山神說了,未生病便是山神庇佑得好,生了病便是不夠虔誠。”
“你,”常榮猶如被卡住脖子的雞,呲牙咧嘴道,“你是外鄉人,我管不了,但你得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屆時生病,用來買固魂丹的費用可不少!”
狼耳不屑地嗤了一聲,一見到自家的木屋便輕快地跑了過去。
只是還未踏進去便怔愣在門口。
“咋的愣在門外?”
阿巧循着狼耳的視線望進去,尖聲叫道:“混小子,你出門前未鎖門嗎?!”
阿巧屋門大敞,內室又被人翻得亂七八糟,東西掉落一地,上面還散布着淩亂腳印。
“我鎖了!”狼耳指着掉落在地上的門鎖,“被人撬開了。”
阿巧立刻哭天搶地:“哪個殺千刀的亂闖我屋子噢!”
宋弇揪住一旁面若菜色的常榮衣領,皮笑肉不笑道:“常縣尉,你早知曉這情況,所以攔着不讓過來?”
常榮作驚懼狀:“哪裏!豈有此理,是哪裏來的野人強搶民居。”
阿巧飄了進去,哭道:“都沒啦,我從皇宮帶回來的值錢家夥都沒了!還要給狼耳讨媳婦用呢。”
“那宋弇母妃的書信豈不是也都被拿走了。”謝止礿嘆氣,蹲下身理着屋內散落的物件。
“卓嘎殿下的東西我都收到梨花木箱裏了,那些信件我從未拆過,都拿着個精巧的竹筒裝着,現在都沒了。”
找尋個信件還如此一波三折。
狼耳耷拉着頭蹲下來,随後“咦”了一下。
宋弇問:“怎麽了?”
狼耳指着衣物上的黑色大腳印道:“這是守山人的大腳!”
榮格厲聲道:“胡扯!懿王殿下,你別聽小孩子亂說話,守山人怎麽會做出這種偷盜的事情。”
“我沒胡說!”狼耳鼻子湊近衣物聞了聞,肯定道,“村裏只有守山人有這麽大的腳,而且衣服上有布拉爾雪山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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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這其實是篇旅游文(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