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普姆達瓦(一)

天光未亮,謝止礿與宋弇便帶着輕便行囊出了門。

昨日剛過完薛奕嵩的頭七,薛蘊之還有些恹恹,眼角也紅紅的。

也是幸虧撿來的姻河村居民只是傷到了皮肉,日日把腳擡高,休息了七日便也能正常帶路了。

狼耳則被他們留在了薛家,因為此行深入羌族腹地,兇多吉少,帶着個孩童實在不便。再加上阿巧生前交代要找個好人家,謝止礿便謹遵阿巧遺囑,讓薛父薛母看孩子。

薛父薛母是好脾氣的,流放至今很久沒見着孩童,看着狼耳也十分歡喜。

只是狼耳嚷嚷着一定要去,被宋弇一個手刀直接劈暈了過去。

他們趁狼耳還暈着便上了路。筱/穎

謝止礿走了一段路後便忍不住回頭看。大概是材料受限,薛家人修建的房屋有些簡陋,他們用木頭在山洞不遠處搭了些平房,僅能蓋住雨雪。山風吹過,前幾日撒的白色紙錢便卷了起來。

自然景象也很神奇。山洞另一邊在大梁,是白雪皚皚之景,這一邊到了羌族領地,就是些光禿禿的岩石和草皮。

而他向着北邊看,布拉爾山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頭,峰頂又高聳入雲,不由産生渺小之感,遂輕輕嘆了口氣。

“在想什麽?”宋弇問。

謝止礿說:“我在想,人一世最多一百年,可這雪山大概有千年萬年。我的所思所想在布拉爾山看來或許皆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庸人自擾罷了。”

宋弇彎了彎嘴角,道:“莊子雲‘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游無窮’,他以不變應萬變,旁人卻難以做到。 ”

薛蘊之覺得他們的談論無聊發困,翻了個白眼道:“你們平日就聊些這個麽?我看戲曲上兩情相悅之人幽會,你侬我侬之時都是說些什麽體己話,怎麽到你們這就扯這些有的沒的。”

謝止礿被他這個兩情相悅說得有些臊,狡辯道:“就是習慣了……在天機觀時也經常談論這些,師父說同門之間多思辨有助于穩固道心。”

他說完又嘟囔道:“我也看過很多話本,花前月下雲雲我自然也知道。”

薛蘊之便說:“聽說姻河村極富浪漫詩意,你們倒是可以在那邊逛逛。”

“哪來那麽多話,”宋弇道,“師父的神偶你修好沒,就在這裏講閑話。”

薛蘊之:“……”

宋弇說的是謝似道被守山人卡恰砍斷的半邊手臂,如今謝似道未醒,胳膊總得先修好了。

薛蘊之故意落在後面偷偷翻着白眼,嘴上卻說:“找個歇腳的地方,我就幫謝國師修好。”

但他們由姻河村村民領着,歇腳的地方沒找到便直接到了村莊。

姻河村離薛家不遠,布拉爾河也一直蜿蜒卧在居民房屋旁,像是條天然絲綢。

他們一進入村莊便發現挨家挨戶張燈結彩,樹梢上纏着紅色紫色的輕紗,樹與樹間拴着繩子,繩上懸挂着些紙糊的小燈籠。

引路的村民一到姻河村就逃之夭夭,謝止礿只得拍了拍站于梯子上懸挂燈籠的村民。

“請問這裏是在做什麽?”謝止礿友好地問道。

村民滿頭霧水,顯然聽不懂大梁話。

薛蘊之輕嘆:“看來我們一行人中少個懂羌語的。”

宋弇道:“你早些修完老神棍的身軀,他早日醒來就有人懂羌族語言了。”

薛蘊之正感慨着謝國師不愧是謝國師,知識淵博,就見那村民在見到宋弇後五官亂飛,手忙腳亂到差點從梯子上摔下。

村民下了梯,原地蹦了幾下,又說了一連串重複詞彙,便飛也似地跑了,連梯子都忘了拿。

謝止礿笑彎了眼:“這個詞我聽懂了,之前那人也說過,他們在喊你聖女。”

宋弇臉色難看,但還是理性分析道:“阿巧之前說,我母親在羌族中較有威望,也有人喊她聖女,應當是把我錯認成她了吧。”

謝止礿歪頭想了想:“可是已過去二十多年之久,方才那人看着也不過三十有餘,怎麽還會記得你母親的模樣?”

宋弇皺眉,暫時也想不通其中關竅。

“嗳,要我說,卡木珍的扣扒搞不好都長一個樣,所以……哪裏來的小偷?!”薛蘊之話還未說完,腰間一輕,挂着的錢袋竟被人一陣風似地搶走了。

這錢袋是薛母在他出發前塞給他的,說是羌族的流通貨幣。

三人的全部身家皆在錢袋子裏了,被偷後三人接下來幾天只得喝西北風去。

他拔腿就跑,速度比當時追趕自個兒魂魄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弇和謝止礿也很快反應過來,迅速跟在薛蘊之後面追趕小偷。

薛蘊之一邊跑一邊喊,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這小偷怎麽跑這麽快,氣煞我也!”薛蘊之跑至一空曠荒野處,小偷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荒野的風十分喧嚣,像是巴掌打在臉上,刮得生疼。

他兩只手撐在膝蓋上,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罵罵咧咧道:“給我滾出來,再不出來,我就讓我兄弟收拾你!”

“對吧,小謝?”

“小謝?”

“宋弇?”

薛蘊之轉了一圈,也沒看到謝止礿與宋弇二人。他懵懵地看向來時方向,後背又被猝不及防地一拍。

他知道鬼怪志異小說經常這麽寫,說是如果有人拍了一下後背,那便絕對不能回頭看,否則會被鬼附身。薛蘊之背後寒毛豎起,耳邊又輕輕被人吹了口氣。

“呼——”

“什麽人?!”薛蘊之吓得從地上一蹦三尺高,也顧不得什麽鬼怪小說禁忌,猛地回頭看,便見着一姑娘拿着錢袋子看他。

薛蘊之心跳如雷。

不過這回不是吓的,而是被面前少女給美的。

少女穿着一身羌族女子的服飾,外袍是繡着祥雲的藏青色棉衣。外袍只有半邊,另一邊露出裏衣,印着羊角圖騰暗紋的姜紅色。

她兩邊頭發紮成麻花,各放在臉頰兩側,頭上又戴着紅色與青色珠石裝飾而成的頭飾。

而那雙眼睛,亮得像清晨第一縷陽光反射的布拉爾雪山的山峰。

薛蘊之一見美色便結結巴巴:“你,你把我錢袋還來。”

“喏,還你。”少女輕笑,随意地把錢袋扔給他。

薛蘊之接過錢袋才發覺不對勁:“你聽得懂大梁話?”

少女莞爾一笑,接着靠近他,仰起頭輕聲道:“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有病,你們要當心一點。”

“你什麽意思?”

少女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跑了。

薛蘊之正郁悶着,不遠處又傳來尖叫聲。

他趕過去看,就見方才那少女被人推在地上,眼睛裏哪有剛才的神采。她蹲在地上,捂着頭,嘴巴裏嗚嗚嗚地叫着。

而她旁邊圍着一群十二三歲的男孩,皆“顧巴顧巴”地喊着,手裏拿着小石子扔她。

“去!你們給我走開!”薛蘊之攔在少女前,雙手握拳,朝空中打了幾下,但奈何一副娃娃臉,那群貓狗都嫌的男孩只是“咯咯咯”地笑,扔起石頭的力道更兇了。

“蘊之,怎麽回事啊?”謝止礿遠遠喊道。

“你們總算來了,剛剛跑哪裏去了啊?”

謝止礿與宋弇倒不是故意扔下薛蘊之。

只不過他們在追趕過程中,恰巧遇到街道上一對起争執的男女。

雖然聽不懂争執內容,但女方瘦弱嬌小,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而男方盛氣淩人,拉扯女方衣服,在對方哀求下還愈演愈烈,就差拖着她走了。

誰強誰弱一目了然。

謝止礿站到女方身前,拔出佩劍後男方立刻慫了不少,縮着脖子,罵罵咧咧地跑了。

女方自然千謝萬謝,還送了牛肉包子給他們吃。

怪香的。

謝止礿納悶,這鎮上怎麽都是些欺負女人的惡霸,連小孩都不例外。

“喂,你們這群小孩!”謝止礿拿劍遠遠指着他們。

這群小孩一見他便像見到了鬼怪,立刻鳥獸狀四散逃跑。

邊跑邊喊着:“次松!次松!”

嗯,這效果竟然這麽好?

謝止礿叼着包子撓頭,背後忽地傳來一道渾厚且帶有濃重口音的聲音:“諸位,是從大梁過來的嗎?”

三人齊刷刷看向聲音主人。

男子皮膚黝黑,又生的濃眉大眼。他用胳膊将額上的汗水擦了擦,越過謝止礿,對着地上的少女道:“普姆達瓦……”

少女立刻睜大眼睛,從地上彈跳起來,灰都不拍便飛也似地逃了。

男子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宋弇默默将這些情景記在心裏,簡單告知對方姓名後,本想着再靜觀其變,誰知男子一下子就變得很高興,大着舌頭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謝止礿:“?”

薛蘊之:“?”

男子十分興奮,臉紅得像雞蛋:“我叫次松,我真是好久未見大梁人啦!尊貴的客人請到我家來坐坐,我家裏有上好的牛乳茶。”

羌族人見到大梁人大多避而遠之,他們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熱情的羌族人。且這個羌族人還會說不标準的大梁話。

謝止礿用眼神示意宋弇要不要去,宋弇便輕微點了點頭。

薛蘊之第一次明白宋謝二人的眼神交流,直覺不要,便輕微搖了搖頭。

他覺得此人奇奇怪怪,還是先暗中觀察再說。

只可惜薛蘊之本人并無話語權。

謝止礿得到宋弇同意後,便也大着嗓門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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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章節名暫定,還沒想到更好的_(:зゝ∠)_

後天我要出差,後天晚上再更啦,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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