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普姆達瓦(二)
次松将他們領到屋內。
屋子與丹水縣的十分相似,多以石頭和簡單的木梁建造。內室有個火爐,底下鋪着黃沙,上面搭着燃燒的木柴。
次松往火堆裏加了些木柴,又招呼着三人圍着火爐坐在墊子上。
他在櫥櫃裏翻了套茶具出來,将火爐上熱着的水壺拿下來,水壺傾斜,裏面的牛乳茶便灌入了青花紋路的瓷杯。
宋弇打量屋內一周,不動聲色地接過瓷杯,也不喝,只是淡淡道:“閣下平日都做些什麽營生?”
“就做些小本買賣,勉強糊口。”次松把瓷杯一一遞給三人,後也坐了下來,不好意思道,“我少年時在大梁生活過一陣,後來做起了兩地間的貿易。把大梁的茶葉、瓷碗等賣到羌族這裏。羌族的肉幹、毛皮賣給大梁。”
說是貿易,未經過大梁官方卡口,那便是走私。
不過此等亂世,普通百姓能夠找個營生糊口就不錯了,宋弇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去替他那便宜皇兄管這種事情。
謝止礿環繞一周,怪不得這屋內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上面甚至蒙了層灰。
于是他問道:“你現在不做生意了嗎?”
“守山人很久沒有出來,我就很久未去。”次松頓了頓,“我與其他羌族人不同,因我少年時受了不少大梁人的照拂,心裏很感激。大梁人大多斯文內斂,羌族人大多熱情好客。羌族與大梁的諸多紛争說到底是上面的關系……不過你們在這裏最好不要說自己是大梁人,容易遭到羌族人的惡感。”
次松這番話說得很是誠懇,衆人對他的戒備自然也減弱了一些。
像益州西邊大塊區域,一百多年前都是羌族的地盤,因為大梁進犯,羌族才退到了布拉爾山的另外一邊。
像後面梁景帝為了修建陵墓,抓了兩個村莊的壯丁,便加重了羌族人對大梁人的憎恨。
次松說完話便忍不住看向宋弇,弄得宋弇沒好氣地說:“你有什麽話便直說。”
次松便道:“抱歉抱歉,我只是看您有雙琥珀色的眼睛,且與神樹那邊的聖女雕像有些相似……”
“我母親是羌族人。”
“怪不得。”次松恍然大悟。
薛蘊之被手頭牛乳茶誘人香味勾得有點饞,便忍不住嘗了一口,嘗完還砸吧着嘴道:“神樹是什麽,聖女又是什麽?”
“神樹是我們這裏一棵大樹,我們叫它‘可達布’。神樹高不見頂,就在布拉爾河盡頭那邊。據說最早的一批羌族人來之前就有這棵樹了呢。而且它是管姻緣的樹,如果有喜歡的姑娘,将她的名字與生辰八字刻在稻草人上,再在可達布前誠心禱告,便能獲得她的芳心。”
薛蘊之嗤笑:“哪能有這麽好的事情。”
次松搖搖頭,一副你這種外鄉人無法理解也是正常的表情:“至于聖女,是卡木珍現任大巫用巨石建造的。說是能夠鎮守姻河村,護佑一方水土。”
聖女是大巫建造,模樣又與宋弇長得相似。宋弇母妃又被稱為聖女,那這雕像很有可能就是以宋弇母妃的樣貌建造。
那大巫與宋弇母妃又是什麽關系呢?
謝止礿眼睛眨了又眨。
不會是話本裏那些青梅竹馬,被迫分開後為了紀念心悅之人的什麽爛俗橋段吧。
次松見幾人都不吭聲,便張羅着說:“不過你們來的正好,趕上了姻河村最熱鬧的時候。明天開始就是一年一度的河神誕辰啦。村民們準備了一年就等着這天呢。到時候啊,會有個從村頭一直排到村尾的集市,很多攤販在那裏擺攤呢。”
謝止礿來了興致:“除了集市還有什麽嗎?”
“還有放花燈,點天燈。最後一天還有河神的祭祀儀式。”
謝止礿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一向有些興趣,當即又催促着次松多說幾句。
次松說的口幹舌燥,猛灌一口水來。
“哥哥,我餓了。”
突然從內室走出來一個身形與次松差不多高大的男子。他雙手搓着褲腰,見到謝止礿等人後有些怯生,一下便躲藏至次松的身後。
這種像五六歲孩童的行為舉止放在成年身形的男子身上十分違和。
次松哄道:“你乖些,哥哥在招待客人,招待完就給你弄吃的。”
次松弟弟嘟着嘴:“好吧,我去找普姆達瓦玩。”
“你別老打擾人家。”次松虎着臉教訓他。
“普姆達瓦?”雖然聽不懂兄弟二人在說些什麽,謝止礿還是敏銳捕捉到了普姆達瓦這個詞語。
沒記錯的話,方才被一群孩童圍着用石頭砸的少女就叫普姆達瓦。
次松弟弟聽到這個立刻拿生澀的大梁話沖着他們喊道:“她是我的嫂子!”
次松臉倏地變得通紅,推搡着弟弟回屋。
回來後黝黑的皮膚還透着紅色,他清了一下嗓子:“諸位別聽我弟弟胡說,普姆達瓦只是我們的鄰居。”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普姆達瓦是一年前流浪至我們村落的,她與我弟弟一樣,都只有幾歲孩童的心智。村裏那些小孩經常拿石塊砸她,喊她‘顧巴’,就是喊她傻子的意思。看着她我就想到我弟弟,我看她可憐,就時常給她送些吃食,久而久之,他們兩個人便經常玩到一塊。”
薛蘊之腦海裏立刻浮現出少女狡黠的笑容,和她那比次松還要标準的大梁話,一點也不覺得她像是智力有問題的樣子。
有些古怪。
他眼睛轉了轉,想着之後再與謝止礿他們說這事,故而只是問道:“你弟弟是先天如此麽?”
次松搖頭:“我與弟弟只差三歲,父親母親走得早,我倆就相依為命。只是那時弟弟被水神懲罰,高燒不退。我一時半會兒又買不起固魂丹,一拖就拖了三天,之後燒退了,智力也退化到孩童的水平了。”
丹水縣信奉山神,姻河村信奉水神。這一塊區域之人都信奉萬物有靈,将山水當作神來信奉。只可惜信仰越純正,越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謝止礿本以為扣扒會看在同族的份上少剝削一些。但現在他發現原來的想法太過天真,扣扒勢力越大的地方,大概只會被蒙蔽得更深。
“對了,你們若是想見神像,明天就可以見到了。它與神樹都在布拉爾河盡頭。其實平日裏也是正常開放的,村長說為了好好準備河神的誕辰,這才命人關了。但其實,”次松猶豫片刻,“說是那裏有妖邪作祟,吃了人……不過都是捕風捉影的消息,做不得數。”
次松給他們帶來了許多有用的消息,謝止礿衷心感謝道:“謝謝你,我們明天就去看看。”
“哪裏哪裏,我很久沒見過大梁人,也覺得諸位親切呢。各位是尋親來的嗎?”次松不好意思地摸頭。
宋弇:“嗯。”
薛蘊之揶揄道:“既然神樹明天就開放了,你要不與我們一同去求個姻緣?”
次松臉迅速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有心愛的姑娘……我,我還要去砍柴,諸位就在我這裏住下吧,隔壁那間沒人住。”
說完便拎了把斧子匆匆忙忙出了門。
“啧啧啧,這麽純情。他就這麽放心把陌生人留家裏了,也不怕我們偷了他家?”薛蘊之搖頭。
謝止礿感慨:“次松真是個好人。”
宋弇卻哼了一聲:“防人之心不可無。”
“說到這……”薛蘊之招了招手,示意二人湊過來,看了一眼緊閉的內室,小聲說,“你們還記得剛剛有人偷了我們錢包嗎?那人就是普姆達瓦,而且她還用非常地道的大梁話與我說話。”
謝止礿道:“那是次松撒謊還是普姆達瓦有問題?”
“我傾向于後者。”宋弇說。
“不止呢!”薛蘊之繼續道,“她還說這個村子的人都有病。不過不知道是什麽病……”
“搞不好是像丹水縣一樣,因為喝了布拉爾河的水生病。”謝止礿說。
薛蘊之一愣:“是這個意思啊?”
“但這個普姆達瓦肯定是有些問題。”謝止礿又肯定地說。
窗外一陣陰風刮過,薛蘊之心裏毛毛的。
“不管是什麽意思,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我倆在,怕什麽。”宋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下擺沾着的灰,“我要去隔壁睡一會兒,養精蓄銳。”
謝止礿立馬跟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薛蘊之:“那我也——”
宋弇一個眼刀飛過,皮笑肉不笑道:“你守着,有異狀及時來報。”說完又下巴指了指地上默默躺着的謝似道神偶,“胳膊,記得修。”
“……”
薛蘊之呲牙咧嘴,但最終還是幽怨地看着拂袖而去的二人,默默撿起地上的神偶。
隔壁是一間客房,設施十分簡陋,但也堆着大大小小的已包裝好的貨物。
謝止礿覺得亂翻人東西不太禮貌。但安全起見,他還是偷偷打開看了看,在發現确實是次松說的那些物件,且并無異樣時,良心确鑿痛了那麽幾下。
“我就說,次松肯定是個好人。”謝止礿頭也不回地對宋弇說。
“……”
他轉頭一看,宋弇倚靠在床頭,眼睛閉着,頭發垂落掩了半邊面頰。
已然是睡着的模樣。
他內心微動,蹑手蹑腳地走至宋弇旁,發現其眼下青黑,确實是沒有休息好。
想來是照顧自己多日累着了。
謝止礿用手将宋弇的頭發撥至一邊。
“你又要偷偷摸摸地幹什麽?”宋弇眼都未睜。
謝止礿理直氣壯:“光明正大,怎麽叫偷偷摸摸。”
“那你光明正大地想做什麽?”
謝止礿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麽,他一般身體比腦子會動得更快。例如在桃花樹下那個吻,就是腦子還沒反應,身體先動了。
因此他只是覺得這縷頭發礙眼,妨礙他看宋弇的臉,于是便把它撥到一邊了。
他默默伸出手,然後與宋弇十指相扣,當然這次也是手比腦子先動。
然後他腦子動起來,道:“要不你還是先睡覺吧?”
宋弇氣笑了,直接一把扯過他,将他抱至懷裏,下巴擱在他腦袋上:“你這樣子我怎麽睡?”
“呃,好吧。”謝止礿躊躇片刻,“之前想與你好好說兩句,但一直沒有機會。”
一路緊鑼密鼓地搜集師父魂魄,确實如薛蘊之所言,他與宋弇沒什麽機會花前月下。
總覺得收集師父魂魄要緊,做任何其他事情都有愧于心。
但被薛奕嵩那番話說得有些怕,他怕收集得太快,師父走得太早。
對宋弇,他也有很多話沒有說清。
于是謝止礿鼓起勇氣說:“我有些事情想問你,關于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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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次松,最早的跨國代購(不是)。
下章談個戀愛,好久沒談了,我保證是純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