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執念起

24.

一場雷雨過後,烏雲消散,碧空如洗,落日餘晖透過挂着雨滴的樹梢斜照下來,金燦燦的光芒灑在庭院的積水上,映得滿院霞光萬丈。

雨後清爽,炎熱稍稍退了一些,成群的蜻蜓低空飛過,萦繞在草叢中翩翩起舞,久久不散。

蒲府正門大開,蒲師蘅神情肅穆行了進來,身後跟着四名流冰臺的暗衛。他薄唇緊抿,對守門的護院不假辭色。踏過進府的甬道,連地上的積水亦不曾避開,一時間水漬飛濺,袍裾盡濕,可他卻不以為意,棕眸微凜,衣袂放肆地翻卷。

護院們目不斜視,謹慎地堅守本職,生怕有個閃失惹到這位冷面閻羅。

他行至雅園門口,擡手揮退跟着他的暗衛,靜斂心神,才緩緩提步邁入院中。

已近黃昏,夕陽正好。

席沐兒坐在樹下藤椅,餘晖透過樹葉縫隙正好落在她的側臉上,将她精致的五官細細勾勒,半是明媚半是深沉。

她仰面斜倚,美目緊閉,粉嫩的唇瓣動了動,眉心蹙起,似是不悅。

蒲師蘅輕輕走了進去,為她擋去夕陽的光線,眸中寒意盡散,緊抿的唇悄然向兩側勾起。

微風吹拂,帶來雨後泥土的芬芳,沁入心扉。

席沐兒一睜眼,便落入那雙清澈如水的棕色瞳仁之中,“六爺。”每日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相思成疾,只能在心中描繪他俊朗英挺的臉龐。此時,他負手而立,青衫磊落,竟叫她鼻尖酸楚,久久不能言語。

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怎不進屋去睡?”他伸手理了理她淩亂的鬓發,指尖在她臉頰處輕輕地撫過,熟悉的觸感叫他心尖一顫,手指眷戀流連,“院中風大,可別着涼了。”

席沐兒展顏淺笑,揚起下颌,朝他噘了噘唇,“沐兒走不動。”

他怔怔地望着她唇邊那抹明豔的淺笑,如同天邊最後一抹光芒刺入他的眼中,胸口渾然一窒,似有萬千思緒滾過,腦中卻是一片空白。眼前只有她動人的笑顏,撫慰壓抑已久的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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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打橫将她抱起,輕輕地攬在身前,邁步進了主屋。

席沐兒嬌羞地抓住他衣襟,埋首在他胸前。

一股清淡的花香鑽進鼻尖,他頓時心猿意馬,手臂收得愈發地緊,牢牢鎖在身前,不忍将她放下。

“六爺。”她輕喚一聲,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頸間,鼻尖不經意地蹭過耳垂,撩得他喉結上下滾動。

“我去吩咐廚房多做幾道菜,給你補補身子。”蒲師蘅把她放在烏木貴妃榻上,轉身要走。

“六爺,等等。”席沐兒揪住他的衣袖,擡起上身坐了起來,“你的衣袍都濕了。”

薄師蘅微微皺眉瞥了一眼,“不礙事。”

“不行,外面風大,可別着涼了。”席沐兒翻身下榻,牽了衣袖引到椸架前,為他褪了外袍,換上一件嶄新的煙灰色錦袍。

蒲師蘅擡起手臂,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竟是他曾開口央她的“沐泥緞”。他以為,她忘了,沒想到她不僅紡了緞子,還裁剪成衣,新手幫他換上。

“你看,沐兒臉上的泥往你身上一貼,果然是不一樣。”席沐兒細細為他整理,手指在他胸前、袖口滑過,“唔,六爺,你可別跟十一說,這料子是我紡的。小心他為難你。”

他哈哈大笑,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掩飾不住地喜色在眸中蔓延,“有本事他就來搶啊。”

“那你答應我,以後只穿我紡的料子。我便叫十一置別的料子去。”

“聽你的便是。”他揚眉,任由她去。

席沐兒擡眼與他對視,眸光粼粼,“你成親時,也需得穿我紡的料子,你可願意?”

蒲師蘅愣住了,神色黯淡,手掌一松,背過身去,冷道:“我叫澈也去取典書,送你回席府。”

“六爺,這是趕沐兒走嗎?”席沐兒邁了一步,從身後環住他精瘦的腰身。

“十七,別叫我為難。”蒲師蘅想要掙脫,卻被她緊緊貼了上去。

“你對我這般疼惜憐愛,不也叫沐兒為難嗎?”席沐兒不悅地皺了皺鼻子,“只怕這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蒲家六爺為了我受罰。若是再把我送出去,怕是也沒人敢要我。你說,我又該如何呢?”

“你可知,你兄長每日都會讓澈也為你送吃食,是何緣由?”蒲師蘅覆上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他是在提醒你,蒲家是穆斯林。你我之間有着無法跨越的信仰鴻溝,即使是在一起,也沒有未來。”

席沐兒自然是明白兄長的用意,只能視而不見,“那又如何?當日我一心要走,你卻執意将我留下。為何現下又要我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是我該知道卻又一無所知的?”

“當日有人對你不利,若是貿然出府,恐怕不能護你周全。如今,你兄長已歸,這些時日也不再有人為難于你,若是出府,你自當平安順遂。”蒲師蘅喉間一緊,将說圓了過去。

“你如何能保我平安順遂?”席沐兒不依不饒,松了手臂走到他身前。

“昨日元廷已下诏書,在泉州設市舶司,泉州港開港貿易。天下局勢已大安,你自然是平安無虞。”蒲師蘅望着她,“你不是天天盼着開港嗎?如今港口重開,你若是還被困在蒲府,如何能重振席家。”

不是不想留她,而是不能留。母親身上的悲劇不能在席沐兒身上重演,若是他為一己私欲留下她,又與父親有何不同?讓深愛的女子終日以淚洗面,非大丈夫所為。

在他能堂堂正正地娶她為妻之前,他不會再她受一點委屈。尤其是,當這份委屈來自于他,他又于心何忍。

“那我也不管,我就是要留下。”席沐兒杏目一瞪,“你若是不讓我留下,你休想娶施家小姐。”

倘若她一無所知,她會毫不猶豫地回席家,将這份早已深植的愛意埋在心底,做回原來的席沐兒。可是,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她再也無法留他一人在這個大宅子裏飲盡孤單寂寥,看着他為了她而讓自己深陷于兩難的境地,她如何能撒手而去。

他是那樣自負的一個人,默默地背負母親的執念和她的自私,将所有的苦和痛深埋于心底,用他偉岸挺拔的身軀,将所有的風浪擋在身後,為他在乎的人撐起一片蔚藍的天空。他只會在不經意的瞬間,流露出他深切的渴望和無助,叫人心疼不已,無法視而不見。

二人陷入僵局,誰也不願再提及。蒲師蘅将典書交予席照雲,分文未收。可沐兒卻不願離府,從十一處将典書要來,妥貼收着。

“席十七,你腦子壞了?”席照雲氣極敗壞地看着她将典書揣進懷裏,臉色鐵青。

席沐兒聳了聳肩,“十一,我早就是六爺的人了,你就算将我買回來,也沒人敢要我。”

“你不要忘了,你是邱家的媳婦。邱少卿生死未蔔,你卻移情別戀。”席照雲從心裏排斥那個霸道寡言的男人。

席沐兒眸光一黯,目光凜凜如刀,砸向兄長,“十一,你可記得,你又是為何離家五年不歸?”

席照雲被戳中軟肋,臉色愈發難看,“席十七,你竟然敢提及此事?”

“哥哥,若是與你當日毀親的女子再次出現在你面前,你是否會為你當日的所做所為,感到後悔?”席沐兒甚少喚他哥哥,當她如此喚他時,必是言辭懇切。

席照雲垂眸不語,手掌漸漸握起,俊雅的眉眼染了一層淡淡的哀傷,“她死了。我若是知道她是那般剛烈的女子,定然不會用如此絕決的手段毀婚。如果她還活着,我必定收回當日的話,娶她為妻。”如果只是如果,無奈斯人已逝,再多的悔恨亦是惘然。

“嗯。因而,我想哥哥會明白我的苦。”席沐兒立起身,重重跪了下去,道:“求哥哥成全。”

席照雲苦笑,鋪開手中折扇輕輕扇了扇,黯然離去。

是夜,席沐兒回了雅園便搬去六爺屋中,執意與他同榻而眠,如同在戒堂小屋那般,頭枕着同一片月光入睡。

月色無邊,帷帷天幕似濃墨揮灑,将繁星盡數隐去。

蒲府燈火缭繞,絲竹聲不絕于耳。遠遠的,能聽到觥籌交錯,人聲嘈雜,直至三更時分,筵席仍未散去。

席沐兒抱膝坐在廊下,望着主屋的方向眺望。今日是七月初七,施家特地選在這日将嫁妝送至蒲府,将八月初八的婚期定了下來。

她聽說,施家小姐于七日前曾派人請蒲師蘅過府一敘,也是從那日起,他再也沒有回過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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