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情已深(補全)
直到齋月結束,席沐兒仍被關在戒堂之內。沒有人主動提及此事,仿佛她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連蒲師蘅亦是三緘其口,每日禮拜不曾再有過疏漏。
只是從沐兒被關進戒堂的當晚,位于蒲府東北角那間四四方方的黑屋子廊下,多了一卷嶄新的草席和一床幹淨的被褥。
已是初夏時分,入夜後涼風習習,撫去白日的燥熱不适。清風朗月之下,荷香陣陣撲鼻,心仿佛也跟着變得輕盈起來。
“你又來養蚊子了?”席沐兒聽到草席鋪展的聲響,唇邊漾開笑意。
朗朗月色下,蒲師蘅倚卧在席上,一手撐地托着頭,朝門上的剪影投去愛莫能助的目光,陪着她閑聊,“嗯,我養寵物。”
席沐兒噗嗤一笑,銀鈴般的笑意從門縫流瀉而出。
門外的人,也跟着會心一笑。
“六爺,大人要是一輩子不放我出去,那可怎麽辦?”席沐兒嘆了一口氣,關在這間陋室的感覺委實憋屈,屋內什麽都沒有,只能席地而坐,以天為被,地為床。每日的飯菜會有人從門邊的小洞裏遞進來,而那個洞是老鼠橫行無阻的通道。
她在邱家雖是被嚴氏刻薄虐待,卻也不曾欺侮至如此地位。兒時在席家淘氣受罪,也大都是罰抄典籍。最嚴重的一次是三天不給飯吃。
“我便陪你一輩子。”蒲師蘅沒有猶豫,答得自然且坦然,仿佛陪着她是他至重要的事情。
席沐兒沉默,笑容卻點點化開,晶亮的眸子盛滿期待和滿足。
在那一夜之後,有很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雖然他沒有回答她,但是他卻用實實在在的行動說明對她的在乎。不是他一次次地表明心跡,又一次次地陷入無法抽身離去的家族泥沼。他在這片不斷深陷的泥沼中,為她僻了一方淨土,妥貼保護。
對于母親的囑托,他萬死難辭其咎,莫不敢忘。只能盡其所能,用他閑暇的時光,陪在她左右。
遠走高飛,隐居山林,厮守白頭,固然是無法抵擋的至美誘惑。然而,一如席沐兒所言,倘若真的離開這裏,放棄所有的顧念,始終會被一個遺憾糾纏,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輕率。
已然注定的命運,才有了今日的相遇相知和相許。又何需刻意逃避早已注定的宿命,走本該走的路,做本該做的事。除此之外,只容下一個她,再無其他。
或許他這般自私地陪伴與相守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他能給她的,亦不過是畫餅充饑般空中樓閣,只能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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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席沐兒清了清嗓子,打破此時的沉默,“你背上的傷好些了嗎?”
“不礙事了,不過是皮肉傷。”蒲師蘅阖了眸子,任風拂過他的發,招來餓極的蚊子。
“那也要小心料理才是,萬一落下疤……”席沐兒突然想起什麽,皺起鼻子,“前面也是,後面也是。”
蒲師蘅廣袖一揮,趕走一群覓食的蚊子,“無礙,我腿上也是。小時候,被娘逼着背書練武,窮極無聊,帶了澈也出去打架。回來時,總免不了一頓打。我娘總拿竹板抽我的腿,久了便落下疤痕。”
沐兒臉色一僵,問道:“還疼嗎?”
“不疼了。”他自嘲地撇了撇唇,眸中沒有怨恨,澄澈如水,“若是沒有母親的嚴厲,便沒有今日的我。或許沒有選擇,但是也正因為這些身不由己,才會遇到生命中至重要的人。如此,便是值得。”
“很想見見令堂大人。”沐兒對這位傳說中的女子甚是欽佩,面對世俗的眼光,獨自撫養孩子成人,是需要多麽大的勇氣和決心。
提起母親,蒲師蘅難掩思念之情,眉間蓄了淡淡的哀傷,“你們很像。”
“原來,這就是我被留下的原因。”沐兒忍不住調侃,心中卻默默感謝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子。
“也不全是。”蒲師蘅轉了身,仰面躺下。以地為席,以天為被,滿面的繁星是他被衾上的點綴。天地之大,卻執手方寸間,逃不開,躲不掉。偏偏是她,打開他的心,住了進來。天地之大,又與他何幹。只願此刻永恒,歲月靜好。
“哦?”沐兒挑眉,等待着。
一道黑影披星戴月而來,局促地立在一旁,“少主,這是席公子命屬下送來的……”
小松澈也深知此時此刻不便打擾,但是席照雲偏偏托他帶東西來,他不能藏着掖着,只能硬着頭皮,冒着被少主苛責的危險。
“席公子才是你少主吧,澈也。”蒲師蘅瞥了他一眼。
“少主,屬下不敢。”
“十一又怎麽了?”沐兒不免嘆了一口氣。席照雲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指使別人鞍前馬後為自己賣命,小松澈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小松澈也忙把食盒從門洞下送進去,“席公子說給您做了荔枝肉。”
“荔枝肉……”沐兒嘴角抽搐,他竟然還敢……上次讓小松澈也送來的粽子,粽子裏面包的全是紅燒肉。這次,荔枝肉……
很好,在蒲家吃豬肉,她真的是第一個。
“我記得,荔枝還得幾個月才有吧。”蒲師蘅疑惑道。
“席公子說,這是他去年收起來釀的。”小松澈也搶在她開口前,把席照雲解釋的說了一遍。
蒲師蘅沒再問,雙手枕在腦後,阖了眸子。
少頃,席沐兒也躺在他送來的被衾上,沉沉睡去。
小松澈也只得默默退下,回到燈火通明的雅園,徑自往西廂行去,推開虛掩的房門,閃身進入。
“澈也。”嫣然正在縫制香囊,香囊上的三角梅繡了一半,見到來人也不意外,笑意盈盈,“六爺又不回來?”
小松澈也走過去,彎腰從身後抱住她,鼻尖在她耳後摩娑,“嗯,夫人一日不出來,他便陪她一日。”
嫣然擱了手中的縫活,覆上腰間的手,羨慕道:“六爺真疼夫人。”
“那我呢?”他含住她泛紅的耳珠子,手臂摟得愈發的緊,掌心火熱。
她嘤咛一聲,勾住他的脖頸貼了上去,“六爺為夫人受罰,陪夫人受罰。他日,你可願為我受過?”
小松澈也攔腰将她抱在桌案上,急切地吻上她的唇,糾纏索取。直到二人氣息不穩,他才松開她的唇,不舍地輕啄一口,“嫣兒,等此事平息之後,我去跟少主說,我要娶你為妻。”
嫣然笑顏如花,主動貼上他的下颌,輕輕咬了一口,嬌嗔道:“那你願不願代我受過?”
“你能有什麽過?若是平嬷嬷再打你板子,我替你受便是。”小松澈也的大掌從衣襟處探進去,扯開她腰間绶帶,緩緩滑了下去。
嫣然雙目含情,圈着他的脖頸輕顫,“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我說的。”小松澈也三兩下除去她身上的衣物,退開一步扯下褲帶,分開她的雙腿埋了進去,眸中情+潮湧動,“從少主遇襲那日起,我已是小松家的罪人。可我不悔,只因有你,我才知道除了少主,除了小松家,還有一個可以讓我為之放棄一切人。”
嫣然打開身子迎接他的沖撞,帶笑的眉眼淌過一絲苦澀而複雜的無奈。紅燭垂淚,映出二人交疊的身影。
夜長,情更長。
這日午後,天陰沉沉地壓了下來,烏雲密布,占領無邊蒼穹,天地間仿如黑夜。幾聲悶雷,豆大的雨點鋪開蓋地砸了下來,雨聲強勢霸道,頃刻掩蓋大地萬物靡靡之音,耳邊再容不在其他聲響。
席沐兒百無聊奈地托腮坐在屋內,仰望雨水從屋瓦的縫隙間滴落,正好砸在她的額頭上。
她擡袖擦拭,眼前光線忽明忽暗,看不清是從哪處滴落。
一道閃電将烏雲撕開,天空仿佛被一分為二,雨水從裂縫間瘋狂地傾倒而下。
席沐兒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她竟看到閃電的光亮,如此清晰……
她眨了眨眼,只見一道身影立在門前,擋住她的視線,以居高臨下的姿态向她走近。
蒲壽庚瞥了一眼堆在牆角的被褥,冷冷哼了一聲,“你倒是逍遙自在。”
她擡起眼皮,淡淡地回了句:“這都是大人給的。”
蒲壽庚不怒反笑,“席沐兒,你果然聰慧懂事,知進退,識大體。”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胸襟氣度,委實難得,也難怪蒲師蘅為了護她周全,寧願放棄他多年的堅持。
沐兒立了起來,拂去裙上的塵土,對他道:“大人這般謬贊,是否要放沐兒出去?”
“放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放你出去是回雅園,還是回席家呢?”蒲壽庚狡黠地笑了起來,“蘅兒過些時日便要大婚了,你最好是留在蒲府之內,老夫會安心一些。”
“大人說哪裏話,六爺大婚,應是将沐兒趕出府的大好機會。否則,施家小姐嫁進來,被冷落可就不好了。您說是不是?”沐兒心底發虛,以蒲壽庚如此精明之人,斷斷沒有縱虎歸山的道理。除非……
蒲壽庚掩上門,将嘈雜雨聲攏在屋外,“若是放你出府,蘅兒豈會讓這場婚事如期舉行。你可知,為何蘅兒拒婚三年,卻在此時同意按家規迎娶回回女子為妻?”
三年,他與瑞羽互許終身,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可他始終沒有給瑞羽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他和瑞羽之間究竟是什麽樣的關系?她全然不知。
沐兒定下心神,“大人,六爺娶妻不正是您的期望嗎?他是您的兒子,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您的認同和蒲氏家族的認可。而蒲家家規又決定了他在終身大事上只能有一個選擇。這不過是早與晚的問題。”
“你心裏一定在想,蘅兒和瑞羽的關系。”蒲壽庚捋着花白長須,眸中盡是贊許之色,“可是,你又用這樣幾句話來說服我,同時也說服你自己。你是否想過一個問題……”
他頓了一下,“你是否想過,為何這些年瑞羽安然無恙,而你一進蒲府卻成為衆矢之地。”
“我……”沐兒微啓唇瓣,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雨勢漸收,沉默顯得格外的突兀。
半晌,她才道:“大人有話不妨直說,不必繞圈子。”
“痛快。”蒲壽庚略一揚眉,“告訴你亦無妨,是走是留,老夫絕不勉強。”
沐兒雙手攏于袖中緊緊交握,唇邊噙着一抹清冷的笑,仿若雨中盛放的荷花,任他雨打風吹,依舊靜靜浮于水面。
“你被關在席家竈房那次,是老夫指使人做的。你回來後,因為被關一事落了心病。蘅兒知曉是老夫做的,主動提出按家規娶妻。條件是……”蒲壽庚看着她瞬間蒼白的臉,心下甚是複雜。
他停頓下來,狠下心腸,繼續道:“條件是保你安然無恙。為了讓你心安,他做出了他這一生最後的妥協。他回來時,曾經對我說過,他可以犧牲一切來換取蒲家的認可,唯獨終身大事他絕不妥協。我默許瑞羽的存在,只因這不可是一個美麗而癡情的幌子。如今,他為了成全你,放棄他最後的堅持,你真的忍心離開他,讓他看着你平安渡過此生!”
雷聲轟隆,卻比不過他這番話的威力。
席沐兒面如缟素,雙唇輕顫無法言語,只是定定地望着蒲壽庚那張皺紋橫生的臉龐,希望找到一絲破綻,來否定他所說的種種。
可是,他的眼中沒有得意的喜悅,沒有得逞的張狂。只有一種她讀不懂的遺憾,始終盡染他緊蹙的眉宇。
她微擡下颌,眸中一片清冷,如同積雪消融的冰川,寒意逼人,“如此,沐兒就告退了。”
她福身一禮,打開虛掩的門,投身于如織的雨幕之中。
天仍沒有開,烏雲蔽日,漫天狂卷,已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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