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48

48.

席沐兒獨自一人折回商號,面對堆積如山的貿易物貨。

蒲師蘅帶來的瓷器和茶葉已盡數脫手,采買來的香料堆滿貨倉,各種香味交雜,濃郁芬芳。

席沐兒對香料的鑒別能力,是從尹瑞處學來的。尹瑞是個好師傅,将他平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

可她……

“牧兄,你怎麽還在這?我看到六爺離開了。”邱少卿從外面走了進來,笑意盈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沐兒取了一盒降真香,置于鼻尖嗅了嗅,避而不答,笑道:“氣味清遠,果然是三佛齊出産的降真香。”

“牧兄倒是識貨。”邱少卿靠近了些,“泉人歲除,家無貧富,皆燃之如燔柴然,其真甚廉。”

沐兒又取了一沉香,亦是嗅了嗅,“三佛齊的沉香?這是誰采買的?三佛齊的沉香是下等貨,誰偏偏進的這貨?”

“牧兄認為,席家綢緞莊的可是上等貨?”邱少卿見她不答,亦是撇開話題。

“難道不是?”沐兒繞過貨架,取了一瓶薔薇水,打開。

“牧兄與席家相熟?”昨晚她散開的發襯托她精致的臉龐如女子般絕美誘人,那熟悉的眉眼,叫他驚得說不出話來。邱少卿跟了上去,“不知牧兄可否見過席家十七小姐。”

“怎麽?邱公子認識?”

“恩。牧兄若是認識,定會與她相見恨晚。因為,你二人的容貌,有着驚人的相似。只是,你是男子……”邱少卿瞥過她的耳垂,一股難言的興奮貫穿全身……

48.

席沐兒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繼續在貨架上查看這次收購的香料樣品,腦子、沒藥、**、沉香、肉豆蔻、胡椒、黃熟香、蘇合香油,還有象牙、貓兒晴、犀角等珍奇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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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都是極好的貨色,中間亦不乏以次充好,雖然次等貨物只占很少的一部分,但從價值上而言,并不算少。

“邱公子,你認為這**如何?”席沐兒掐了一小塊在掌中把玩。

邱少卿斂了神,“甚好,是謂上等的揀香。”

“是嗎?”席沐兒擡眸,笑顏如花,目光卻似霜染般劃過他愈發硬朗的眉眼,“曾經有人跟我說過,**其最上者為揀香,圓大如指頭,俗所謂滴是也;次曰瓶乳,并色亞于揀香;又次曰瓶香,言收時貴重之置于瓶中。瓶香這中又有上中下三等之別;又次曰袋香,言收時止置袋中。其品亦有三如瓶香;又次曰乳榻,蓋香之雜于砂石者也;又次曰黑榻,蓋香色之黑者也;又次曰水濕黑榻,蓋香在舟中,為水所浸漬而氣變色敗者也。品雜而碎者曰斫削,簸揚為塵者曰纏末,皆**之別也。”

随着席沐兒一字一句地說出**的品級分類,他的臉色也一點一點地從疑惑、驚詫,變得深邃幽遠。

“邱公子還認為這是最上等的揀香嗎?”席沐兒冷冷地質問。

“不是又當如何?退貨嗎?”邱少卿挺直腰身,沒了方才的謙恭溫良,一股不知名的怒氣徐徐上湧,灼得他胸口似焚。

席沐兒把那**往地上一扔,肅然道:“以次充好,就是你們這些代理人會做的事情嗎還是說,這是你們最擅長的事情之一?”

“不知道牧兄以什麽身份質問我?是代表六爺,代表蒲家,還是代表席沐兒本人”邱少卿擋在她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掉她束發的玉簪,如緞的黑發散落,斜攏在肩側,映得她那雙眸子燦如星辰。

那張在夢中出現過無數的臉,突兀而真實地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竟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恐慌和不安。先前的興奮欣喜,已化成熊熊怒火。

在她一字不漏地背出**的品級分類,他就已經知曉她的身份。可還是想更加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妻子。

倘若席沐兒沒有死,那麽究竟是誰在撒謊。

是母親,還是席沐兒本人。

在他出海之後第一次寄回家書,得到的竟是席沐兒喪命的消息,他悲恸不已,卻不能回鄉祭奠探望。在出海前,他與蒲家簽下五年長約,在這五年時間裏,為蒲家商鋪服務,招攬客商,采購香料。只有履行契約的時限,才能回鄉。否則,沒有人會允許他離開三佛齊半步,更沒有人會讓他上船。

死者已矣,來者之追。

他沒有悲傷太久,便投入異鄉的繁忙之中。那年的除夕,他遇到了同在異鄉為異客的沈冬青,二人倉促成婚,并很快育有一子。此後,他漸漸忘記席沐兒的存在,只是常常在夢中浮現她清絕孤寂的眉眼,一如當年的稚嫩純淨。

對于這個小妻子,他是疼惜的。像他這樣的人家,能娶到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姑娘,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一個不受主母喜歡的庶女,就這樣被打發嫁人。明明那般懂事可人的孩童,卻過早地經歷人情冷暖。

他盡他所能對她好,省吃減用供她上學,為她置辦漂亮衣裳,讓她不再孤單。

他曾手把手地教她識別各種物貨,曾帶她入蕃學教她如何扮成男子與人周旋,曾在每個放課後守在蕃學的後門,帶她走遍泉州城的大街小巷,只為讓她少受母親的責難,盡情擁有屬于她的無憂歲月。

席沐兒嫁過來的時候還小,過大的喜服穿上她身上好像是鄰家頑童的家家酒,可笑至極。可他知道,這是他的妻,結發一輩子。那一夜,他按周禮将二人的發束纏起,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

對這個小妻子,他視若珍寶,唯恐不能匹配。故而,他未及弱冠便急急出海營生,只想賺取更多的銀兩,讓她過上好日子。雖不能像在席家那般錦衣玉食,至少也是殷實豐厚,不至于食不裹腹,饑寒交迫。

可是他前腳剛走,就傳來她落水喪生的消息。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那人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相信母親就是再不喜歡沐兒,也不至于謀害她的性命。

席沐兒搶過被他抽走的玉簪,往後退了數步,“不管是誰,都有權質問你們這般雞鳴狗盜的行徑。誠然,水至清而無魚,若是沒有這當中的彎彎繞繞,誰會甘心離鄉背井,在陌生的國度面對陌生的人。但是,做為商人的首要準則,不正是童叟無欺嗎?你當年曾經對我說過,只有做到童叟無欺,才能在商海沉浮中立于不敗之地。可你現下的所做所為,已經與當初背道而馳。你憑什麽質問我的身份,我的立場?”

“沐兒!”邱少卿喝止她,臉色蒼寒,厲聲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蒲師蘅坐在車內打了個盹,連日來與海盜的對抗讓他不敢有半分的松懈。到了三佛齊,面對紛至沓來的種種,他亦是不敢掉以輕心。

把席沐兒推上臺面,他不是沒有猶豫過。但他思慮再三,仍是覺得她是最好的人選。

一輩子很長,他不能總是一個人遮遮掩掩,有些事該讓她知道便不能瞞她。席沐兒是個極敏感的人,她順從乖巧的外表下,是一顆不易臣服的心。

她用她的順從,來表達她的怒意和冷漠。

對于他怒極生怨的行徑,她亦是用她的順從,以退為進,讓他不得不屈服在她的順從之下。

這便是他愛極的女子,是他心甘情願為她收斂脾氣的女子。為了她,他不在乎。

他們終究不能離群索居,歸隐終老。未來還會有很多的風風雨雨在等着他們,他完全可以将她納于羽翼,妥貼保護。可席沐兒又怎麽會願意一無所知地任由他一人面對風浪,而她卻全然置身事外。

日漸黃昏,海天相接處大片的雲團聚攏,殘陽似血,片刻間染紅海面。

近海處,一艘海船巍然泊于海面,兩側船弦高高翹起,好似燕脊式的屋檐,飛揚跋扈,宣告着主人昂揚霸道的姿态。

船首處立着一人,發髻半束,披散于身後,虬髯偉岸,一雙瞳仁如鷹般淩厲,眸光深邃,掠過無波的海面,與負手立于岸邊的男子隔水相望。

須臾間,他已換了笑顏,迎上岸來。

“二弟。”

“大哥。”蒲師蘅摒退隐于暗處的徐卻,示意他不必跟着,繼而款步走在海灘上。

沙子柔軟,熨着腳底,帶來些許酥軟,撫去終日奔波的酸楚。

“沒想到二弟竟是蒲家的六爺,當年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梁克西與他保持三步的距離,二人一前一後,一個青衫磊落,一個大氅飄展。

蒲師蘅艱澀地彎起唇角,“既然大哥知曉,也應該知道這些年,我過得不易。蒲家六爺聽着威風,其實不過是蒲家一個免費的苦力罷了。比家中的奴仆還不如。我身上的東瀛血統,注定了我走的每一步,比別人都要難上三分。”

“那又如何。倘若你不靠蒲家,也還有你的母族可以依靠。小松家族在東瀛日漸壯大,只要你開口,他們定然飄洋過海助你一臂之力。”梁克西嗤之以鼻,對他刻意的撇清有些微惱。

都是自家兄弟,當年他若是知會一聲,他又豈會作勢不理。錢財身外物,比起他們兄弟三人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而言,簡直不值一提。可蒲師蘅偏偏一聲不響,說走就走,讓他和老三猝不及防。

“大哥可還是在怨我當日的不告而別?”蒲師蘅停下腳步,任海風吹亂他的發髻,淩亂地貼在臉頰上。

“若是我說不怨,你可會相信?”梁克西抱胸駐足,望向漲潮中的深海,漆黑的瞳仁映出波濤洶湧。

蒲師蘅搖頭,“我要怎麽做,你才願意和我合作?”

“我們仍是兄弟。但是,兄弟歸兄弟,買賣歸買賣。做為兄弟,我責無旁貸。但是做為你的合夥人,我必須手握牽制你的籌碼。”梁克西直言不諱,沒有因為兄弟感情,而減輕對他的防備。不是不信,而是不願意再經歷下一次的背叛。

蒲師蘅釋然,“你要什麽?”

“那個小娘子,必須留下。”梁克西淡漠地笑起,被胡須掩蓋的唇邊動了動,如同早已布下陷阱的獵人,只等獵物的自投羅網。

“不行。”蒲師蘅沒有猶豫地拒絕。席沐兒是他的命,是他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二弟,別忘了,這是你欠我的。”梁克西的語氣很淡,淡得如同在閑聊一般,雲淡風輕。

可蒲師蘅明白,這些年他一直寧願老死異鄉都不願意回家的原因,是因為他無法面對另嫁他人的妻子。

那是他的心結,是他一直過不去的檻。

他痛恨背叛,卻容忍他的背叛,只因他們是兄弟。他仍然願意接受他,并不表示他原諒了他。

他曾經放棄過的,現下也要讓蒲師蘅也嘗一嘗,那種撕心裂肺的煎熬。

在蒲家和席沐兒之間,蒲師蘅又一次面臨抉擇。他苦笑,卻不再像當日那般迷茫混沌。

他寧願一無所有,也不會放棄席沐兒。

“除了沐兒,什麽我都能答應你。”沐兒是他的底線,沒有人可以觸碰。

“只有她留下,我才能安心。”

作者有話要說:入V三更什麽的,我真的沒有更全。

但我會盡量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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