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53
53
蒲師蘅離開的那日,天很藍,水很清,風徐徐吹着,如同陽春三月的宜人氣候,讓人舒服得只想安寝好眠。
可席沐兒卻是一夜未眠。
今日是正月初九,還未到上元佳節,還處于新春的熱鬧喜慶之中,她卻迎來送別的日子。
一大早,她梳洗更衣,為他焚香祈福,祈禱這一路一帆風順,早日歸來。
她沒有去碼頭送行,只是站在高處遠遠地注視着船隊的啓航,甲板上伫立的身影,灰袍凜凜,袍裾翻展,遺世而**。她眸中仍是一如往昔的清冷疏離,不見半點起伏,唯有垂落在身側緊握的拳頭,洩露了她此時的心境。
船隊漸漸遠去,唯剩海天相接處幾處黑點。
蒲師蘅走後,梁克西趁着蒲家商號群龍無首之時,大肆占據近海流域,不止是收取靠岸的停泊費,更是将一衆海舶船只的貿易物貨,強行與之貿易,令駐紮三佛齊的客商幾乎是顆粒無收,生意慘淡,人人冤聲載道,恨不得群起而攻之,無奈梁克西手下的海盜橫行三佛齊全境,無人敢逆。
而席沐兒則是深居簡出,一副被梁克西軟禁的模樣,不得不讓人懷疑梁克西和蒲師蘅之間的關系,究竟是兄弟情深,還是一怒為紅顏。
轉眼月餘過去,席沐兒在屋舍呆得有些煩悶,叫人去請韓青典過來喝酒。自從她開始過上半隐居的日子,韓青典就時常帶着不知從何處覓來的佳釀,與她共品。常常是席沐兒喝得清醒萬分,而他卻嚷嚷着醉了,不願再飲,最後,他帶來的佳釀都進了席沐兒的肚子,喂飽了她腹中酒蟲。
總歸是閑來無事,二人把酒望月之餘,還不忘把梁克西也拉下水。只是梁克西的酒量甚好,與沐兒不相上下。
于是,被“軟禁”的席沐兒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梁克西灌趴下。
“怎麽,二嫂,腹中酒蟲又饞了?”韓青典風塵仆仆,自從知道沐兒是女兒身後,便不再出言調侃,對她多了幾分尊敬。二人因酒結緣,倒也沒有生份,相處起來自在輕松。
席沐兒擺好菜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無事可做。”
他走到梳妝臺邊淨了淨水,“等二哥回來,就該找我算帳了。好好地把你養成酒鬼了。”
“這點酒難不倒我的。以前我是不想喝,如今是無聊,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輪到我出場。”席沐兒打開酒壇子,一股辛辣的氣息直鑽入鼻尖,“這酒似乎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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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哥前幾日搶來的,說是蜀地的杜康。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韓青典盤腿在她對面坐下,“怎麽,在屋裏悶壞了吧?”
“恩。”她用力點了點頭,“這戲要唱到什麽時候,才輪到我粉墨登場啊?他走之前怎麽交代的?”
“二哥走前,交代大哥把三佛齊的貿易都抓到手上,然後再由你出面擺平大哥。這樣一來,你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取得三佛齊海上貿易的掌控權,從而淩駕于蒲家商號之上。這樣一來,他們也不得不對你俯首貼耳。”韓青典停頓下來,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只是難為大哥,每次都要當惡人。”
“每次?”席沐兒不解。
“恩。每次。”韓青典透過竹簾瞥向屋外棧道,已是掌燈時分,仍不見梁克西歸來,想來又是繁忙的一日。
“大哥每次都是扮演惡人的角色,無論是在海面上搶奪客商,還是我們三兄弟與人相處交談中,都是他唱黑臉。二哥坐陣後方,指揮若定,無人知其真面目。而我則負責銷贓,只需要把生意談下來,就像是平常的生意人一般,不涉及人命,不與人結怨。這次亦是如此,大哥仍是惡人的不二之選。衆人都知道二哥就是蒲家的六爺,這一點若是傳回泉州,對他只有弊而無利。而他又不能公然對大哥出手,也不能與大哥在臺面上兄弟情深。只得由大哥來挑這個頭,然後由你擺平。這樣一來,既能将你捧上蒲家商號的主事,又能讓大哥繼續為他奔波忙碌。”韓青典不免有些擔心,“說心裏話,大哥也該成家了。別人到了他這個年歲,早已兒女成群,只有他孤家寡人。等二哥回來,你們帶着大哥回去吧。給他尋一門親事,讓他也有個家。三佛齊這裏有我。”
席沐兒沉默,一言不發地望着微黃的酒湯發呆。那些她沒有參與過的過往,在韓青典斷斷續續的表述中,如畫卷般在她眼前一卷卷鋪展開。梁克西面惡心善,蒲師蘅步步為營,韓青典冷靜自持。這三個人曾經如瘟疫一般瘋狂地襲卷附近海域,寫下令人生畏的海洋神話。
如今,時過境遷。在蒲師蘅的率先背棄下,他們不再是當年心手相連的兄弟。在他們之間,有了一道再也無法彌補的裂縫。
可是,梁克西卻毫無介蒂地幫助蒲師蘅奪得三佛齊的主動權,這不得不讓她多留了個心眼。
又是半月過去,三佛齊的客商已是按捺不住,紛紛找韓青典要求貿易物貨,卻被他笑着拒絕。這當中,還包括邱少卿。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慵懶地灑在正在屋前烹水煮茶的席沐兒身上,襯得她将息月餘的白皙肌膚,白裏嫩紅,粉嫩光澤。
“為什麽?”邱少卿遭拒後,只想到席沐兒。他箭步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質問。
席沐兒擡袖擋住光線,緩緩擡眸,“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說完,複又埋首繼續煮茶。自從跟許慕莼學了茶道,她正在興頭上,常常自娛自樂。
“青兒呢?”
“青兒?”席沐兒疑惑地停頓了一下,“青兒是誰?”
“青兒是……”邱少卿氣結。雖說席沐兒與他有緣無份,她與蒲家六爺之間的暧昧已是人盡皆知,而他卻早已和沈冬青育有一子。于情于理,他都沒有理由質問沐兒的不是。不管當日是誰騙了誰,他終究有負于她。
“他為何要帶走青兒?”
“他?”席沐兒蹙眉,不悅地放下手中的茶具,“你是說六爺?”
“正是。”
“那你該去問他,而不是質問我。”席沐兒立起身,“依我對他的了解,若非青兒想走,他是不會随便帶人上船的。你自己不把人看好,憑什麽到這裏找我要人。”
“他不就是想要休書嗎?以為帶走青兒,我就會乖乖把休書準備好,讓你們雙宿雙栖。沐兒,你不要傻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娶你的。他是穆斯林,他只能為回回女子為妻。而你是否想過,典期一過,若是還有茍且,将視為奸。你沒有休書,他沒有典書。你們之間根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一旦被追究起來,你們都難逃責罰。你倒是還好,只是蒲家這位六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邱少卿的心情是複雜的。席沐兒是他一手帶大的,還沒圓房就便宜了別人,他怎麽會就此甘心将她拱手相讓。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嚴氏當日有所欺瞞。但只要他一出現,就等同于宣布席沐兒的所有權。
席沐兒是他的妻,從她八歲進門的那一刻起。他手把手地教會她海上貿易的技巧,教會她識別海舶貨物的真假好壞,只想等着有一天她長大成人……
試問,他怎能甘心,如何甘心……
“少卿,你這是何意?威脅我?”席沐兒正色一凜,眉眼間有着與蒲師蘅相似的冷漠肅殺之色。
“要休書可以,我想要蒲家商號的主事。”邱少卿步步緊逼。
“你認為可能嗎?”席沐兒冷笑,“你要是想要,去找梁克西吧,先問過他手中的家夥再說。”
原來,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件待價而沽的物貨,随時可以被标上價格出售。比起嚴氏将她典到蒲府為妾,他更是将她當成制勝的籌碼。
只可惜,她不再是任人擺布的童養媳,不會再任由他們搓扁捏圓。
“你和他說,否則,你這輩子就別想回泉州。”邱少卿撂下狠話轉頭就走。
席沐兒呆愣在原地,望着他單薄而無情的背影兀自發呆。在利益面前,沒有人可以幸免……
還好她身側的男子從來都不會掩飾他的渴望與追逐,并且毫不介意将他的目的與她一同分享。
蒲師蘅走後三個月,海上迎來了一只浩浩蕩蕩的船隊。清一色的戰船威武,殺氣正盛,橫亘在三佛齊數十裏外的洋面上,與梁克西的船隊據海以對。
“是元軍。他們攻打占城獲勝,此時勢頭正盛。雖不至于攻打三佛齊,但他們此舉無異于是一種警告。蒙古的鐵蹄所到之處,不無俯首稱臣,如今戰火蔓延到海上,他們仍然是當之無愧的霸主。”梁克西咬牙切齒,大有沖出去一戰的架式。
“稍安勿躁。”席沐兒安撫道,“當日被海盜圍困時,孟延曾向蒙軍求援,此番說不定是他們前來彙合,先打聽清楚再說。”
“跟蒙古人沒什麽好說的。”
“可他們人多勢衆,就算沒什麽好說的,也沒有必要撕破臉……”
席沐兒還想再勸幾句,突見一艘小船從戰船中駛出,停在中間海域大聲傳話:“聖旨下,蒲師蘅接旨。”
作者有話要說:廢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