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363
東方吐白,晨曦微露。
席沐兒起了個大早,卻發現蒲師蘅早已在庭院晨練。她沒有去打擾他,更衣梳洗,幫着小息準備早飯。
小息不要她幫忙,把她趕出廚房,她只能讪讪地來到院中,坐在榆樹下的藤椅上,看着那個滿頭大汗的男人。
日頭初升,透過樹葉的縫隙慵懶地打在那人身上,黝黑的膚色似灑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澤,将他深邃的輪廓勾勒得愈發深刻,每一道弧度都如同刀刻般剛毅。
風過,掠起他的發。
他站定平息,吐納吸氣,朝坐在樹下的女子微微一笑,“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着。”她撩裙起身,拿着錦帕走在他跟前,踮起腳尖擦去他額上的汗水,動作娴熟,仿佛在一起多年的愛侶。
他微微彎腰,迎合她的擦拭,一手托住她的腰,生怕她跌倒似的,疼惜之情在晨光中默默傳遞。
“想十一了?”
席沐兒老實地點了點頭,“十一打小就疼我,這次他肯定氣炸了。但他不會對我怎麽樣的,倒是你。他必定遷怒于你,你還是不要随我一同前去,我自己能應付。”
蒲師蘅搖頭,抓住她的手握住,“以後有任何事,我都會和你一起分擔,不再讓你一個人面對。”
她淡淡一笑,直視他的雙眼,“可有很多事,你卻寧願一個人面對,也不願意讓我知曉。”
“沐兒,我是男人,亦是你一生的依靠。”
“可我不願意做一個糊塗渡日的人。”沐兒收妥錦帕,正色道:“我曾經經歷過滅門之痛,難道你想讓我再經歷一次嗎?你娶不娶我,我都會在你身邊,你又何必拘泥于所謂的名分?冒如此大的風險,我情願什麽都不要。”
情深至此,已無須再多贅言。
蒲師蘅更是難以抑制心中情動,緊緊将她抱在懷中。這一生,他只為一人心動,他寧願她大吵大鬧地為此抱怨,也不願意她委屈自己,退而求其次。
Advertisement
她越是無欲無求,他越是想給她更多。倘若可以,他會帶着她遠走高飛。可他肩負的重責大任,讓他無法輕易地離開。
還有虎視耽耽的哲別,更不會允許他就此離去。他囤兵城外,派人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在他抗旨拒婚之後,哲別沒有将此事上奏元廷,一壓再壓。雖說是不給他抗旨的機會,不如說,他此舉亦是在幫他奪回在蒲家的主動權。只不過,哲別最終的目的仍是沐兒,只需留住蒲師蘅,沐兒就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幾多權衡,多方掣肘,他就算是插翅,也難以展翅而動。因此,他唯有将最重要的人好好保護起來,以防有失。
“沐兒,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我知道。”
滿園新綠随風輕擺,新栽種的三色堇在一水嫩綠中彌漫,憑添了幾分生氣。給原本毫無生機的庭院帶來了新的活力與希望。
“咳咳……六爺,妾身路過此地,想問爺有什麽需要?”施以晗突兀地闖了進來,一身淡黃色的夏裝婷婷而立,身後侍婢手提竹籃,顯然是專程而來。
席沐兒拘謹地推開身前的男人,往後退了幾步,唇邊含笑與施以晗微微見禮。
“妹妹可好,這裏若是缺什麽,盡管開口。”施以晗雖是商家之女,但家中父兄皆是妻妾成群,她已然知道身為正妻該有的風範和氣度。
“夫人客氣了,沐兒這什麽都不缺。”席沐兒并不想與她姐妹相稱,她同情這位頂着蒲家六夫人名份的女子,不想用一聲“姐姐”來坐實她的不幸。
同為女子,都該擁有疼惜自己的男人。
“我去洗漱一下。”蒲師蘅背對施以晗,“用過早飯我們就去席家,你也別在這裏站着,日頭太曬了。”
席沐兒點頭答應,眼角餘光掃過那位被忽視的女子,心中的愧疚更甚。為了她,蒲師蘅不得不娶施以晗為妻,是她連累了這位可憐的女子。她無意使她變得不幸,卻還是無法将自己的男人與她分享。
愛是自私的,就算她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娶別人,卻無法容忍他的心中裝下別的女子。
倘若她未曾跟上船,或許她和蒲師蘅之間會因此而錯過一生。即便相愛,也無法戰勝他心中對施以晗的虧欠。
她了解蒲師蘅,他會為此而學着與施以晗相處。
還好她搶先了一步。
“你打算怎麽辦?”走進屋裏,席沐兒回眸看向仍站在庭院中的女子,一襲明豔的夏裝難掩她神情的蕭瑟。
“這個以後再說。你放心,我會給她一個妥當的歸宿。”
席沐兒握着他的手,眼中深情難掩,“我信。”
在回席家之前,席沐兒特意去了一趟桑園。
百裏桑園是席家重振旗鼓的根本,一棵棵承載希望的桑樹在這一片延續着席家骨血的土地上巍然屹立,片片桑葉化成纖細閃亮的蠶絲,孕育席家興亡的不竭之力。
夏日炎炎,日頭當空,金燦燦的光芒遍灑在每一片桑葉上,投下片片光影。在光與影的轉換間,席沐兒仿佛看到當日的自己,在泥濘中掙紮尋找,只為那一顆顆辛苦種植的蠶繭。
她搖頭苦笑,站在桑園中不覺淚已滿眶,“孟延,我做到了,對不對?席家沒有因此而衰敗落破,依舊是這個城中最風光的府第。雖然我不知道當年對席家痛下殺手的人是誰,但我相信席家的風光就是對他最大的報複。”
蒲師蘅臉色微變,但很快被他掩蓋過去,露出只對她才會有的溫柔神情,“你做得很好,席家也會越來越好。席沐兒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不必再依附任何人。”
“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席家的今時今日。十一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在席家的問題上,蒲師蘅永遠都無法問心無愧地說他對席家有恩。只因這一切,都是父親當日種下的因,他亦是無法獨善其身。當日獻城投元,他是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贊同的人,盡除城中南宋宗室,亦是他的主意。
倘若他知道在那不久之後,他會遇見她,會愛上她。他必然對自己所做的決定有所保留,只為了來日遇見她的時候,可以一身清白。
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昨日因,今日果。他罪責難逃,不敢居功。他盡力贖罪,只為他日她知曉一切的時候,可以對他少一點怨恨。
“我要明白什麽?”席照雲含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和桑園相隔的木門大開,兩名男子相攜從府中走了出來,一名翩翩儒雅,一名肅然沉穩。
席沐兒回過頭,低聲喚道:“十一。”
席照雲拂袖邁步,快步走到她身前,“原來,你還認得我!”
她自知理虧,輕咬下唇,垂眸不語。
“席兄……”
“不敢,六爺客氣了。”席照雲生硬地打斷他,與沐兒相似的眉眼染了一層霜色。
蒲師蘅也不惱,“席兄近來的絲綢單子看漲,這百裏桑園倒是有些供不應求,不知席兄可有法子增加産量?”
“不勞六爺費心,席家不止這百裏桑園能産蠶絲,城郊亦有大片的桑園。雖不及此處蠶絲精致,但也是上好的蠶絲。”席照雲心中明白,席家絲綢能擁有今日的銷量,蒲師蘅功不可沒。可他就是打心裏不喜歡他,更何況他是蒲家的六爺……
蒲師蘅環顧四周,瞥見不遠處的山頭,新搭的木屋袅袅炊煙,“看來席兄對此很是上心,已請了守園人。”
席照雲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眸光一冷,“這是自然,席兄被滅門之後,不得不多做防備,否則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蒲師蘅讪讪地笑起,轉向他身側的男子,“少卿兄,別來無恙啊。”
“六爺。”邱少卿施了一禮,目光始終停留在沐兒身上。
“請容我介紹一下,”席照雲唇邊閃過一抹狡黠之色,“這位是邱少卿,是我的妹婿,亦是沐兒成親多年的夫婿。”
“十一……”沐兒臉色微變。
席照雲不理會她,繼續道:“我打算讓舍妹與他早日圓房,開枝散葉,也不至于讓一些別有用心之人老是惦記。到時候,六爺可要賞臉來喝一杯水酒。”
沐兒眉心緊蹙,“哥哥,少卿已答應與我和離,你這是何苦為難他?”
“和離?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夫君是席家為你定下的,豈有和離這一說。若是母親在世,亦不會同意你和離。”席照雲溫潤的臉上盡顯戾色,眸中生火,已成燎原之勢。
如今,他已是一家之主,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的家人,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哥哥,沐兒已非完璧,請同意我和少卿和離。”沐兒見兄長如此不近人情,只好豁出去。
“這又如何?你被典為妾,乃是嚴氏所為,邱家應該為此背負責任。難不成,還想以此為借口,将你休了。”席照雲神情愈發嚴厲,“少卿,你說呢?”
邱少卿自知虧欠,亦是明白沐兒心有所屬,可在席照雲面前,他不再造次,“邱家不會虧待沐兒,請兄長放心。”
一直不語的蒲師蘅看着他極力制止沐兒與他在一起,心中愈發寬慰,不免再度試探:“席兄這是想将沐兒帶回席家,好生管教?”
“這是席家的家務事,不勞六爺費心。六爺放人最好,若是不放,請不要怪席某無情。”席照雲已無所顧忌,眼底冷光盡現。
“哥哥,你這是要逼死沐兒?”席沐兒從未見過如此冷漠無情的兄長,平日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已不複存在。
席照雲搖頭,“十七,我這是在護你。典期一過,你二人還在一起,将視為奸。這一點足以将你逼死。”
席沐兒驚得說不出話來,“這……”
“六爺是明白人,若是真心待沐兒,請讓她随我回家。六爺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若是命還在,我們再坐下來慢慢商談。”
蒲師蘅贊許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沐兒就勞煩席兄。”
“嗯。若是六爺的事情處理得太久,沐兒等得了,席某可是沒有耐心的。”席照雲擡手一揮,兩名強壯的婢女從大門後面沖了出來,左右架起沐兒。
“十一,你快讓她們放開我。”沐兒被制住,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着蒲師蘅要将她放下,她不禁心生怨氣,“孟延,你又想将我放下,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蒲師蘅心中煎熬,卻又不能半途而廢,只得狠下心道:“沐兒,你放心,過幾日我就來接你。”
“那是幾日?”
“那要看席兄什麽時候點頭了。”蒲師蘅将燙手的山芋扔給席照雲,“席兄,好好照顧沐兒。”
“放心,我會将她養得水靈靈的,與少卿成婚。到時,你記得來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