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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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師蘅一走,席沐兒就被禁足了。關在原先莫娘住的偏院,面壁思過。
偏院已被修葺一新,和莫娘在世時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化,絲瓜架也已經搭了起來,只等新栽的絲瓜在這一夏藤蔓纏繞,遮擋日頭炎炎。架下的三色堇煥發勃勃生機,競相開放。
日漸西沉,涼風吹拂,袅袅炊煙自隔壁院落飄來,飯菜的香味勾引着每個日落而息的人。
席沐兒悶悶不樂地坐在庭院裏,心思早已飛到幾條街之外,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
她不是不明白蒲師蘅,只是不願意讓他一個人面對驚濤赅浪,而她卻只能守在遠離他的角落,等着他收拾好殘局,接她回家,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更可恨的是,席照雲竟真的要把她送回邱家,履行她和少卿之間的婚約。
她不明白,十一為何對蒲師蘅如此的不屑一顧,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在想什麽?”席照雲逆着朝霞而來,一襲月白的袍子随風輕揚,仍就是那個謙謙君子。
席沐兒也不擡頭,目光平視前方,“想孟延。”
“有用嗎?”
“幹你何事?”
席照雲被噎得滿臉通紅,“席十七,這不是你可以改變的。你是邱家的人,我不過是将你送回去罷了。難道你不怕人言可畏?”
“我有什麽可怕的?嚴氏将我典入蒲家為妾的時候,她可曾想過人言可畏?她當初都不在乎了,我有什麽可怕的。”席沐兒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根本沒有所謂的道理可言。
她是邱家的人,可邱家将她典給蒲家。現下,邱少卿活着回來了,她就必須回到邱家,繼續着她邱家媳婦的命運嗎?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席沐兒,淡然笑對人生中的每一個變故,并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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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沐兒,你給我适可而止。邱少卿一日沒休你,你就是他的妻。”席照雲板起臉來,搬了張竹凳在她身邊坐下。
席沐兒見他坐下,嫌棄地起身,将自己的凳子挪遠,與他拉開一臂的距離。
“你……”席照雲斜睨了她一眼,“女大不中留。”
“我早就不是這個家的人了,你想留我也不行。”席沐兒擡頭望天,天邊紅霞漸漸被夜幕籠罩,新月初升,遙挂天幕。同樣的月色下,他是否也在駐足仰望,是否聽得到我的思念。
席照雲嘆息,“你真的非他不可?”
席沐兒收回目光,唇邊滑過一絲淺淺的無奈,稍縱即逝,“倘若不讓你娶官錦堯,你又會如何?她是軍妓,娶她有辱家風。縱使你們之間有過婚約,可是早就已經退了親,你不需要履行當日的承諾。”
“可我對她是有責任的。”席照雲似乎早已預料到她會提及此事,沉穩地接招。
“我對孟延一樣有責任。因為我,而讓他原本要走的路難上千百倍。因為我,而讓他無法對母親盡孝。因為我,而讓他娶的女子都變得不幸。所以,我有責任讓他快樂,讓他安心,讓他沒有牽挂。”席沐兒的語氣很淡,仿佛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她終是明白了,情到濃時,是為了成全對方而忘記自己。
席照雲久久無法成言,望着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妹妹,變成一個全然陌生的女子。敢愛敢恨,有擔當,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在她平靜淡然的目光中,似乎積蓄着一股巨大的能量,在家族面前衰敗時,她能義無返顧地一肩扛起。
她所承受的重責大任,是他望塵莫及的。他甚至沒有立場阻止她追求自己想要的未來。
和她相比,他是徹頭徹尾的懦夫。為了逃避家族的責任,他遠走他鄉,過着自以為逍遙的名士生活,終日飲酒賦詩,自诩風流,可席家被滅門時,撐起整個家的卻是他柔弱年幼的妹妹。甚至于解除與官家的婚約,而致使官錦堯被官家唾棄,淪為軍妓,任人□。
席沐兒和官錦堯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可以給錦堯未來,娶她愛她護她,一生不離不棄。
可是,席沐兒呢?
她愛的是蒲師蘅,他如何能放手讓她走。倘若有一天,她發現殺死席家滿門的人是蒲家,她又該如何面對自己深愛的男子,如何與他攜手一生毫無怨尤?
所以,他必須阻止一切的可能,保護他心愛的妹妹。他寧願沐兒氣他恨他,也不願意看到她在痛苦與自責中耗盡一生。
席照雲立起身,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厲聲說道:“你對少卿更是有責任,你是他的妻子。人生總有先來後到。”
夜已黑透,滿天繁星如同一雙雙深邃透徹的眼眸,擁有看透人心的力量。讓人無力,亦讓人平靜。
有些愛,已然成災,無法收回。即使在月光下反複晾曬,也不會被隐去光芒,與星月齊輝。
一個月後,蒲家大喜。蒲師蘅奉旨成婚,迎娶依合瑪郡主為妻。
成親當日,依合瑪郡主在一隊蒙古勇士的護送下抵達蒲家,而這隊勇士也跟着留了下來。明為保護郡主,實為監視蒲家。
宴席過後,佛蓮擰着一壇酒信步走到雅園,瞥見園內一道紅色的身影。他略蹙眉沉思,擰着酒拐進園內。
參天老樹下,蒲師蘅支肘托腮,抱着酒壇,已是喝得爛醉。
“姐夫,你怎麽來了?”
佛蓮席地而坐,仰頭灌了一口酒,“我以為此處會是清靜之地。沒想到,你竟在此地痛飲,也不叫上姐夫一道,好歹也有個伴。”
“姐夫真愛說笑,你覺得我這個樣子也叫痛飲嗎?”蒲師蘅打了個酒嗝,臉上的笑容凄冷悲涼,有一種除卻巫山不是雲的苦不堪言。
佛蓮撩起袍袖端起酒壇,“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六弟娶的是郡主,而且是聖上賜婚,應該高興才是。來,幹了這一壇。”
“姐夫你不會明白,我最想娶的那個人,或許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娶她為妻,即便是蒲家宗族已經松口,準我娶異教女子為妻,我都有可能無法如願。”當他将阻路的石子紛紛掃清之時,卻忘了他們之間橫亘的不僅僅只是信仰,而是不共戴天的滅門之痛。
俗世紛擾,愛恨癡纏,要的只是白首不相離。驚濤駭浪間,只為那一人乘風破浪,堅守到最後。可是終究還是敗在自己布下的局中,當初種種的因,都化為今日的果。
他無法安然脫身,只因這一份愛為她而堅守,是愛,是恨,他都必須承受。
紅燭香斷,遠處的繁華喧鬧,就此戛然而止,和他再無關聯。一步錯,步步錯,身後縱使是懸崖萬丈,他已無法再回頭。
見他沒有附和,佛蓮仰頭飲了一口,“我從來就不知道,我該娶誰,或者不該娶誰。對于我來說,你應該知足。等到哪一天,我死了,或許我仍不知道自己該去愛誰。”
蒲師蘅方覺失言,舉壇豪飲,“姐夫,我錯了,自罰三杯。”
“我陪你。”
烏雲蔽月,濃蔭滿園,酒香四溢。
雅園外,幾個蒙古勇士正在闖進來,被隐于暗處的暗衛阻擋,雙方打得難解難分。
已經喝得爛醉的兩個人,一個躺在地上,一個倚在藤椅上,目光混沌,嘴裏說着醉話。
突然,佛蓮蹙眉開眸,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正色道:“孟延,小心你大哥。”
蒲師蘅勾唇挑眉,神色仍是一派混沌,卻聽他言,“大哥也有他的難處,這個家本該是他的,卻被我奪了鋒芒。他是該恨我。”
“倘若他傷害你最愛的人,你又當如何?”
“我會拿走他最在乎的一切。”
佛蓮阖眸淺笑,“真好,真羨慕這樣的你。倘若有生之年,我也能找到自己心愛的人,我會含笑九泉。只不過,現下我還沒找到,故而我先将一半身家托付給你,以免慘遭不測時沒有子嗣繼承。”
“不,姐夫,我不能要,也要不起。蒲家的人是不會看着你我聯手,而袖手旁觀的,”
“所以,我要把這一半的身家交給沐兒,讓她擁有與蒲家叫板的資本。倘若你們最後能走到一起,就當是我給你的大婚之禮。倘若她恨你一輩子也無妨,我相信只要給她機會和資本,她會成為比你我更出色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