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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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隔天,佛蓮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席家,仍是一襲白袍加身,白巾裹頭,只露出膚色略深的深邃臉龐,眸光似水,靜而深沉,如同漂泊在海面上的一葉孤舟,随波逐流。
他主動找上席照雲,與他商談泉緞的訂購,希望與席家達成長期的貿易關系,成為席家泉緞遠銷海外的合夥人。
因着佛蓮的身份,席照雲斷然拒絕,他不願意和任何一個蒲家的人有瓜葛。
“倘若我說,令妹會成為我在泉州城的代理人,席兄還會拒絕嗎?”佛蓮從容地笑了笑,顯然是有備而來,昨夜的醉話并非是酒後失言。
“這不可能。”
佛蓮搖頭,“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我會将幫助令妹開設商號,收舶貿易,并提供一切所需銀兩。只是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為何是沐兒?”席照雲不解,“是因為蒲家良心不安嗎?”
“席兄此言差矣。”佛蓮斂了笑,正色道:“席家被滅門一事,并非蒲家樂意看到。當時泉州城的局面混亂,倘若不痛下殺手,這個城池将面臨被元軍屠殺的命運。倘若是你,你會看着全城盡毀,百姓流離失所,還是犧牲一部分人,以保全這個城池的安寧和繁華,百姓仍舊安居樂業?”
“我……”
佛蓮擡手打斷他的話,“固然你我只是商人,在商談商,你認為哪一種的方式可以讓這座城得到更多的好處?”
“就算你所言我能理解,但這并不表示我會原諒蒲家的所作所為,更不會讓沐兒和他在一起。”席照雲并不是一個聖人,民族大義對他而言,不過是席放言的愚忠罷了。但就算他對父親再不屑,自己的身上終歸流着相同的血液,他們有着無法割舍的骨肉親情。
而當他再次站在泉州這片土地的時候,當他推開人去樓空的席家大院的時候,他清楚地意識到,壓在他肩上的沉沉重擔。
佛蓮抿唇輕笑,眸中閃過釋然的笑意,道:“我想席兄有所誤會,我只是想和令妹合作罷了,并不想當月老。”
席照雲語塞,艱澀地瞥了瞥唇,松口道:“這件事你還是問沐兒吧,我無法替她作主。”
“席兄客氣了,長兄為父,沐兒和邱少卿的婚事,席兄都能作主,何況是這點小事。”佛蓮拱手掬禮,反将他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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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照雲的臉色倏地鐵青,卻又不便發作,只得拂袖離去。
恩恩怨怨,孰是孰非,又豈能如此輕易地一筆帶過。
偏院凄凄,迎着晨光煥發新綠,灑落一地荒涼蒼茫。
女子獨坐庭院階前,支肘托腮,雙眼迷離落向遠處某一點,無助而又堅定,一身的清冷孤傲,叫人生生止步,卻又禁不住靠近。
她感覺到門口的注視,側過頭,眼眸流轉,須臾間已一掃方才的無助迷茫,撩袍起身,“佛蓮公子。”
佛蓮點頭回應,快步走到她跟前,“我有事與姑娘相商。”
他簡要地說明來意,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沒想到……
“我答應你。”沐兒幾乎在他話音剛落時,便開口答應。
佛蓮錯愕,“你真的答應?”
“難道公子前來不是為了讓沐兒答應的嗎?”沐兒反問,眸中似有光芒不斷溢出,璀璨華光,執着堅定。
佛蓮看不透。她的自信,她的堅定,都讓他深深地折服。
看着深愛的男子娶了一個又一個的妻子,而她始終只能站在無人的角落,旁觀這一出出的戲大幕升起,卻沒能看到落幕的那一日。她在等,她在盼,熬過了相思,撐過了堅強,還有什麽力量可以繼續支撐她。
愛,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東西,可以讓人一往而深,不離不棄。
席沐兒在佛蓮的暗中幫助下,于臨近市舶司的街上開設商號,收舶貿易,名曰“歸航”,保佑每一個出海營生的人,都能平安歸來。
歸航的商鋪占了五間店面,在碼頭租下數個貨倉用于囤積物貨。開業當日,蒲師蘅和佛蓮都派人送來賀禮,場面極是風光。
數日後,佛蓮與歸航簽下合約,以後的進出口物貨都由歸航全權處理。席照雲亦将席家綢緞莊的貿易定單簽予歸航。
而做為老板,席沐兒女扮男裝已是城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可誰也不敢小觑她在貿易上的能力。當日,她在三佛齊濃墨重彩的一筆,已被廣為傳頌,許多蕃商來泉貿易,都以能和席沐兒合作為首要選擇。
一時間,歸航門庭若市,生意興隆,風頭直逼蒲家的商號,許多登記在冊的牙人紛紛轉投歸航門下,亦為她帶來了許多客商。
樹大必然招風,更何況是如此大的動作與排場。
可席沐兒不在乎,她不怕與蒲家正面交鋒,或者說,她正是為了與蒲家交手而來。
“蒲家商號已有一半的牙人轉投歸航了,你這是意欲何為啊?”佛蓮以最大客商的身份坐在歸航商號內,手執茶盞,細細品茗,口中之辭雖是質問,卻沒有半分嚴厲,眸中淌過的,赫然是贊賞之色。
席沐兒也不避嫌,撩袍坐定,一襲男裝姿儀綽約,眉眼間仍是那份淡漠從容,“挖空蒲家商號,讓他們知道,在這個城中不是他們才有能力經營海舶。今日不同往日,我有強大的資金支持,又何懼與他們一搏呢?”
她看向佛蓮,笑意盈盈,有一種錢不是我的,怎麽砸我也不心疼的輕松。
佛蓮挑眉,“你要什麽樣的結果?”
“我記得蒲八官人曾經對我說過,要想留在孟延身邊,要讓他離不開我,讓整個蒲家都離不開我。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讓他離不開我,可是離此還相距甚遠,我于蒲家不過是一顆浮塵,輕如鴻羽。我必然要與之一搏,方能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是無可替代的,我才是那個最配得起孟延的女子。”席沐兒眸光依舊是淡淡的,卻擲地有聲,叫人心間一顫,肅然起敬。
佛蓮面色一凜,定定地看着她,心底被刻意深埋的期待又一次被觸動。愛,真的可以這樣嗎?可是一想到他謹守夫妻之禮的妻子,他不禁眸光暗了暗,心如死灰般平靜。
“一定要這樣嗎?”他仍是有些疑惑,不甘心地追問。
席沐兒側顏淺笑,午後明滅的光線勾勒出她清絕的輪廓,“難道要讓他為了我,而放棄多年努力的一切,背棄對母親的承諾,而與我厮守終身。試問,這樣的我會安心嗎?”
“而我若委身入府,相随左右,他當日立下重誓,要風風光光娶我過門的承諾豈不是變成笑談。你讓我如何看着他陷入兩難,卻袖手旁觀。”
佛蓮終是嘆了一口氣,“孟延真是好福氣。”
“沐兒才是好福氣呢,能得佛蓮公子相助,這歸航能經營得如此順利,全仰仗公子的慷慨。”席沐兒起身掬了一禮,“歸航所有的盈利,沐兒分文不取,以報公子相助之恩。”
“你這是哪裏話?你我都是商人,哪有做白工的道理。再說孟延是我六弟,一家人哪有如此見外的道理。再說,我尚無子嗣,再多的錢財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成全你和孟延,也算是行善積德。”
席沐兒由衷地說道:“佛蓮公子,你人這麽好,老天爺一定會賜福于你。”
“但願吧!”唇邊掠過一抹苦澀,佛蓮背過身去,假裝翻閱帳冊。
沐兒亦不再多言,轉身回到裏間的陳列室查看物貨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