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了千帆崖,殷晚參捏了個傳送符,直接傳到蒼璧峰,楚虞山的書閣中。
他穩穩坐在木椅上,手邊擺着熱氣騰騰的茶,顯然楚虞山在等他。
“殷尊主,”楚虞山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擡眸看他,“此行可有收獲?”
殷晚參将骨扇擔在扶手上,捏着茶杯抿了一口,“你這裏的茶太淡了,我不喜歡。若說好茶,還得是明宗的一夜舟。”
說着,他放下茶杯,附庸風雅的搖了兩下扇子。餘光瞥見楚虞山瞪他,心中暗笑,收斂了神色。
“只查到了一點,”殷晚參道,“秘境裏有玉宗的蹤影。”
楚虞山沉了臉色,他是知道當日玉宗的兩人随着楚時朝進的秘境的。思慮片刻,他道:“玉宗宗主玉連天許久未曾露面,早已不過問世事了。”
“他如何與我無關,”殷晚參眯起清冷的眼眸,扇子搖起的風拂動他胸/前的幾縷墨發,像極了沒心沒肺的小公子,“你們正道的事,本尊不便多問。”
他隐藏了桃花骨朵,只說了玉宗的事。一是不想楚虞山得知它的存在,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二則是楚虞山查玉宗,總比他們要方便。
見他坦坦蕩蕩,楚虞山不疑有他。楚時朝是他們共事的緣由,他信殷晚參不會輕慢與有關楚時朝的事。
“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休息,”楚虞山抽出本書攤在面前。
“嗯。”殷晚參不舍的摸了摸雀烏,将它放回儲存法器。又換上繡着裂雲紋的楚宗宗服,卻在單手摘耳墜時愣了下。
他揉着晶瑩玉透的珠子,漫不經心問了句:“我‘受罰’這兩日,他沒來問過?”
聞言,楚虞山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了。當着殷晚參的面,重重哼了聲。
“來了,”他拍了拍桌子,“就差自己飛過去把你換出來!”
殷晚參笑了,心底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他就知道他的道侶到哪兒都對他天下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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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其他的?”殷晚參不死心,還想聽更多。
楚虞山拿毛筆的手一僵,一滴墨水滴在紙張上,面色陰沉,不知是難以啓齒,還是氣書髒了。
“楚宗主?”殷晚參催促道,以他對楚時朝的理解,他不可能只說這些。
“說了!”楚虞山此時算是明白,為何三長老不願搭理殷晚參了,忒煩人!他深吸口氣,維持住身為掌門的風度,盡量心平氣和道:“他說,他願意代你受罰。我不同意,他便回院子自罰去了。”
“自罰?”殷晚參眼眸微睜,清亮的眸子裏滿是不解。
楚虞山撫過胡子,“你去看便知。”
殷晚參起身要走,又被楚虞山叫住了。
他從手邊暗格裏取出一封信兼一張請帖,“你與時朝去一趟。”
殷晚參狐疑的瞧他一眼,上前抽出信看了兩眼,眉毛瞬間挑高了,“區區梁家家主的生辰宴,要我與時朝去?”
他甩下信,“不去。”
梁家不過是依附于楚宗的一個小小世家,随意打發個人去就行的事,為何偏偏要他倆去?
有這功夫,他不如帶着楚時朝故地重游。說不定還能早點想起他,兩人繼續做閑雲野鶴去!
楚虞山心知他不會應下,沿着折痕收起信,貌似不經意間道:“你不願就罷了,我讓萬千去。順便去攬月洲查一樁案子。”
“攬月洲?”殷晚參倏地睜大眼睛,來了興致,手指按在請柬的一角,“我應下了,明日我倆就啓程。”
他勾唇一笑,拈起請柬就走,不忘囑咐道:“別讓楚萬千來!”
待他走遠,楚虞山嘆了口氣,心道殷晚參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再城府深沉,遇上感興趣的事就像個毛頭小子。
殷晚參走了兩日,意味着在後山受了兩日罰。
他不清楚楚宗如何罰弟子,只曉得欲曉天的地牢有多兇狠。
在邁進楚時朝的院落前,他暗暗催動靈力,讓自己看上去面色慘白,眼眶發紅,像病了幾天一樣。又将衣裳扯得松松垮垮,更顯的狼狽。
确保看不出馬腳後,他推開了院門。
院裏靜悄悄的,所有殿門緊閉,找不到一絲生氣。往日毛躁煩人的童子小昭也不知去了哪。
殷晚參愣了下,俊美的臉皺起,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
暗繡銀絲雲紋的靴子踏上白玉臺階,殷晚參催動靈力探查,找尋楚時朝在哪。他原以為楚時朝不在,沒成想很快找到了人。
他将目光落在了寝殿的方向,鞋尖一轉,走了過去。
楚時朝寝殿的殿門緊閉,殷晚參敲了兩下沒回應,輕輕推開一道縫隙,擠了進來。
殿內冷冷清清,擺件并不多,老老實實蹲在多寶閣上。楚時朝的佩劍時眠也還在,察覺到他的靠近,輕輕震顫。
殷晚參疑惑,雙手叉腰站在大殿中央,楚時朝哪去了?
殿裏只點着三根蠟燭,殷晚參上前,将書案上的燭臺拿在手中,右手指冒出一簇火焰,點燃了燈芯。橘黃光一閃,映亮了殷晚參半邊臉。
也就在此刻,身後響起腳步聲,殷晚參猛的回身,猝不及防對上了楚時朝的眸子。
他愣了下,松開捏緊的手指,笑着喊了聲:“師兄。”
楚時朝沒想到會是他,直勾勾盯他看了大半天,才道:“你從後山出來了?”
“是。”殷晚參手指點着燭火苗玩,“宗主親自放出來的。”
楚時朝的神色看不清是喜是怒,聞言淡淡“嗯”了聲,擡手一揮,整個大殿亮了起來。
殷晚參這才看清楚時朝的全貌,身着常服,并未束發,墨發随意用一根發帶束在身後。少了幾分俊俏,多了分穩重。
這樣的楚時朝,殷晚參并不陌生。無數個深夜,楚時朝都是這副模樣躺在他身側。
他心下一動,放下燭臺,跟着楚時朝坐到小幾旁,看着楚時朝熟練的斟茶。
茶壺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裏像是孩童的玩具,清亮透徹的茶水稱的楚時朝的手同樣沒了顏色。淡色衣袖下突出的腕骨若隐若現,只能窺見手腕內側影影綽綽的青筋。
殷晚參接過茶水,啄了口。心道,最好的茶一夜舟也比不上楚時朝随手泡的茶。
“這幾日在後山如何?”楚時朝半倚着小幾側身看殷晚參,散下來的墨發垂在臉側,攏出一道陰影來,遮住了抿起的嘴角。
殷晚參裝模作樣撇嘴,“受罰能有什麽好感受,度日如年啊。”
他看了眼“兩年”沒見的道侶,還記得楚虞山說楚時朝在自罰,心裏一揪,他受罰是假,楚時朝可是真的!
“師兄,”殷晚參手指搭在桌沿,不安分的扣了扣,猶豫不決道,“我聽說,你在陪我受罰?”
楚時朝神色波瀾不驚,又給殷晚參斟茶,似不經意問道:“誰說的?”
“是……”殷晚參把到嘴邊的楚虞山咽下去,換成了別人,“萬千師兄說的。”
反正整個楚宗都知道楚萬千心直口快,殷晚參說起來毫不費力。
楚時朝低低哼笑了聲,沒承認自罰這件事,反問殷晚參:“師父有話讓你帶給我?”
殷晚參拿出請柬放在楚時朝面前,蒼白的指尖點了點,“宗主吩咐,要咱倆去參加梁家家主生辰宴。然後,去攬月洲查案子。”
“明早咱們就啓程。”
“明早?”楚時朝看了眼生日宴是何日,“後日再走也不遲,你調養一天。”
在楚宗多待一天都是對殷晚參的折磨,更何況這次要去的是攬月洲!
那可是他與楚時朝相識的地方!
一想到這兒,殷晚參恨不得即刻就走。
“不需要,”殷晚參搖頭,“我明日就好了。”
楚時朝望着殷晚參蒼白的臉,俊朗的眉頭皺起,“不許胡鬧。”
殷晚參:“……”
聽這口氣,不知情的還以為楚時朝在訓兒子。
兩人對視一眼,殷晚參又想用對付失憶前楚時朝的法子對付現在的楚時朝。
可前兩次效果都不佳。
正發愁,殷晚參單手托腮,手指不經意間碰到了耳垂。
他愣了下,眼尾餘光掃過楚時朝,計上心頭。
自家道侶喜歡什麽他自然知道,不然當初也不會親自給他戴上那顆世間難尋的墜子。
殷晚參暗暗從法器中取出耳墜,手指撚着珠子,借着拿茶杯的動作,讓它“不經意”的滾了出來。
“叮當”幾聲脆響,楚時朝果然望了過去。
殷晚參附身拾起墜子,舉在面前慢慢用帕子擦拭。邊擦邊道,“我沒胡鬧,那……一切聽師兄的就好。”
楚時朝喝着茶,莫名就被那雙纖細蒼白的手吸引了。圓潤的墜子在殷晚參手中,恍若被仙人撫過的繁星,閃着潤澤的光。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殷晚參的左耳上,清冷俊美的面容與墜子極配,如出一轍的冷淡,不近塵世。似乎一絲灰塵都是對他的亵渎。
楚時朝怔了下,衷心道:“墜子很好看。”
“我也覺得很好看,”殷晚參撥弄了下,眉眼染上抹笑意,故意模糊道:“一個故人送的。”
“故人?”
“嗯。”殷晚參點到為止,不往下說了。
楚時朝指尖點着茶杯,想知道也不能再往下問了。
殷晚參仍是淡淡的,“師兄,明日真的不啓程?”
他擡眸掃過楚時朝,也正是這一眼讓楚時朝沒由來的察覺到煩悶,心頭恍若壓着陰雲。好看的墜子此刻竟然有些礙眼。若殷晚參耳朵上戴着的,是他送的該如何?
念頭一閃而過,卻足以楚時朝震驚半晌。
他怎的……
“師兄?”
楚時朝瞬間回神,借着喝茶的動作遮掩慌亂:“你若願意,明日便走。”
殷晚參滿意了,看來不論楚時朝失憶與否,他的法子永遠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