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一片終年不化的冰雪環繞中,矗立在其中的魔宮恢弘巍峨,占據了整座山,卻因主人的喜好,一如既往的清冷。

魔宮規矩森嚴,弟子并不敢随意逾越,生怕觸了魔尊的黴頭。

殷晚參上位不過幾年,能将魔宮乃至整個魔界打理的井井有條,正是因為誰都忘不了他繼位後做了什麽。

據說,當年從不苦殿流出的血一直蜿蜒到了宮門外。

展四方手握掃帚,來着躲在牆角叽叽喳喳的仆人,故意重重咳嗽了聲,“膽子都大了不成!”

見他神色不虞,仆人們趕緊散了。

展四方皺着眉頭,心想尊主不過幾月不曾回來,這群人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清掃不苦殿前的落葉。

欲曉天外雖是冬日,可裏面有陣法加持,四時之景俱全,眼下到了秋日,院中的樹紛紛落了葉。殷晚參不喜旁人靠近此處,每每清掃都是他與秦五烈輪着來。

用靈力清掃更快,但他偏愛自己來。

他正慢慢掃着,一雙白色描金靴突兀的出現在臺階上,故意把腳邊堆好的落葉踩平了。

“左護/法,近日可好?”

展四方向上看,眼前之人身着一襲繡金色鳳凰白衣,如玉的手中握着一柄骨扇,煽起的風拂動了兩縷垂下的墨發。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極其俊美的面龐都在日下熠熠生輝。

若不提他的名號,定會有人覺得他是仙京下來的仙君。

“尊主!”展四方咧嘴一笑,單膝跪下行禮。

“起來。”殷晚參扶住被扔開的掃帚,心情頗好的在展四方肩膀敲了一下,“大清早就跪,累不累。”

Advertisement

展四方嘿嘿一笑,也不扭捏,站了起來。

“尊主,您怎的回來了。”展四方笑問,“是不是事情結束了。”

“不,”殷晚參将掃帚還給他,轉身進了不苦殿,“把五烈叫來,我有事要交代。”

展四方應了聲,匆匆去了。

不苦殿裏,殷晚參倚着寬大的座椅扶手,望着殿中央的位置,當日楚時朝就站在那兒,一臉冷漠,渾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四個字。

他眼眸微垂,從法器中捧出天坑秘境中帶出來的桃花骨朵。它靈力純淨充足,并不因帶在他身上而受影響。

淡色的指尖撥了撥淺粉的花瓣,它依舊緊緊收攏,沒有要綻放的意思。裏面包裹着的楚時朝的靈力,仍舊抗拒他的觸碰。

殷晚參将它放在桌上,靜靜觀賞。

一盞茶後,展四方兩人來了。

“尊主。”秦五烈笑着行禮,“您回來了!”

“嗯。”

殷晚參扯了扯寬大的袖子,收起唇角的笑,準備說正事了。

“今日我回來是有要事,”他眉頭微蹙,指尖在扶手上叩了叩,“我不在魔境這些時日,下面恐怕出了不少亂子。”

聞言,展四方“噗通”跪了下去,秦五烈愣了下,跟着跪下了。

“是我二人看守不力,還請尊主責罰。”展四方雙手撐着冰涼的地板,額頭磕了下去。

堪堪與地板半指近時,一股不可抗力的力量擋住了他,愣是逼迫他直起了身。

“我不是來論/功過的。”殷晚參起身,緩緩走下高臺,勾勾手指變出只木椅來。他坐在兩人面前,眉眼間有如山雪般的沉靜。

展四方與秦五烈對視一眼,從跪改成盤腿坐,齊齊望向殷晚參。

“尊主,他們可是察覺了你的身份?”展四方機敏,瞬間想到了此事。

殷晚參并未隐瞞:“玉宗已經知曉。”

“前日我與時朝在岳門受了襲擊,那人用幻境試探我的身份。”他淡淡開口,卻無論如何都隐藏不了心中的殺意,“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

“他僞裝成了魔修。”

殿中有剎那的寧靜,展四方想起另一件事。

“上次您來信說,玉宗自/焚的魔修手中有鳳凰令。”他極力回想,“可在您坐穩魔尊之位後,領過鳳凰令的都……”

都死了。

秦五烈“嘶”了聲,“難不成還鬧鬼了?鳳凰令咱們都是收回來了的,個個仔細驗查,絕不可能有假。除非……”

“除非?”殷晚參疑道。

“除非咱們手中的鳳凰令不全!”秦五烈大膽猜測,左手背拍在右手心,越想越覺得可能,“鳳凰令從前十幾任魔尊傳下來,一直到如今,誰能說清到底有多少。”

聞言,殷晚參對上展四方錯愕的目光,忽然勾唇笑了。清冷的眸子裏笑意流淌,比不苦殿頂上的照明寶石都要耀眼。

秦五烈被他倆笑的滿頭霧水,撓了撓後腦,不知是否說錯了話。

“呆子,”展四方單手搭在秦五烈肩膀上,真心實意豎了個大拇指,“雖然有時候你不靠譜,但是今日這句分析,哥哥我必須誇誇你!”

秦五烈一臉嫌棄的推開他,拉着殷晚參的衣角不知如何是好,“尊主,我……”

“你沒說錯。”殷晚參搖着扇子,已經将當年的事又回想了遍,“他死的匆忙。鳳凰令還是我在他密室裏尋到的,到底有幾枚的确不曾有定數。”

“那……誰會有?”

殷晚參倚着扶手,眼裏的笑意變得悠遠,似是在追憶舊人,又似在漫無目的發呆,幾息後,他輕呵一聲,“你們都忘了,本尊還有一位好堂兄。”

提起他,展四方和秦五烈倏地變了臉色,垂首不敢與殷晚參對視。

那人,沒有誰敢在殷晚參面前提。

曾經有個多嘴的魔修提了一嘴,後果不言而喻。

那人雖死了,卻還有個血脈相連的兄弟——殷回逐。

“您的意思是,二殿下?”展四方小心翼翼道。

殷晚參并未直接回應,而是說起岳門被滅滿門之事,将岳天恒的話再次複述了一遍。

“如此形容,八成像他。”展四方目光落在殷晚參手中的骨扇上,“自您去了楚宗,他也不知下落。”

沉默半晌的秦五烈聞言,忽然啧了聲,從法器中抖落出一疊信件,在裏面翻找片刻,找到了封沒有署名的信,遞給了殷晚參。

“尊主不說我都要忘了,”秦五烈道,“在天坑秘境您讓我查遠青鎮魔修一事,我查到了。按您的描述,那枚戒指法器就出自岳門!”

殷晚參愣了下,垂眸将信看完,信後還附有一張法器的圖畫,與他見到的分毫不差。

“他娘的!”展四方率先反應過來,“這群正道修士做作甚?!又要來除魔正道?”

正邪兩道安穩無事已有百年,可現在的一樁樁一件件,矛頭都指向魔界。

“先有遠青鎮魔修吸食孩童,後有清芳城玉燕錦遇刺,再有岳門滿門被滅,哪一件裏都有魔修的身影,可哪一件都與尊主無關!”

殷晚參收起信件,臉色難看至極。

他已經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不對不對,”秦五烈搖頭,“你少說了一件事。”

展四方側首看他。

“第一件,”殷晚參捏爛了木椅扶手,眸中烏雲密布,眼底劃過幾道紫雷,愈發顯得狠厲,說出口的話依舊如清風拂面,“是天坑秘境,時朝出事。”

“轟”的一聲,不苦殿殿門被一陣疾風垂開,冰冷的風夾雜着風雪闖了進來。

門外,欲曉天上,烏雲糾結,狂風肆虐,通體漆黑的龍穿梭期間,猩紅的眸子怒睜,吐出一道又一道驚雷,仿佛要将天撕開。

欲曉天陣随主動,而唯一的主便是殷晚參。

他怒到了極致,才召來這條黑龍吐雷。

“尊主!”

殷晚參雙目通紅,俊美的面容硬生生浮現出陰恻,他紙扇點在秦五烈肩上,沉沉開口,“去找殷回逐,把他帶回來。”

“是!”

“廣告天下,從今日起,”殷晚參轉向展四方,一字一頓道,“所有扯欲曉天名號做惡事的人,本尊要一一清算。”

展四方跪下,“是!”

殷晚參起身,走到殿外,望着瓢潑大雨,神情陰冷,心底的魔性呼之欲出。

此前他并不在乎這些瑣事,外人說他殺人如麻,兇狠殘暴也無所謂,他自認清者自清。可他們這些人得寸進尺,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打到楚時朝頭上!

誰動了他萬般護在心上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又是轟隆一道雷,殷晚參回眸看向面帶憂慮的兩人,冷聲道:“過幾日我随時朝去逢花宴,此行必定不太平。”

“待我走後,召回春秋長老,你三人務必守好欲曉天,等我回來。”

“是!”展四方兩人行禮,再起身時眼前已沒了身影。

殷晚參如一縷白霧般現身楚宗的寝舍中,他耳邊仍有雷聲環繞,緩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

身上的鳳凰白衣已換成楚宗宗服,他對着鏡子整好銀線繡出的裂雲紋束腰才出了房門。

在欲曉天耽擱時間不短,此時已日上中天了。

他施施走向楚時朝的院落,路上雖有其餘弟子打量,好歹沒人敢上前搭話。他們雖不知他就是魔尊,可對他的身份也有幾分猜測。

這些都與他無關,此刻最想做的便是見到楚時朝。

殷晚參加快步子,到了楚時朝的院落。

院門敞開,卻不見人影。他站在院中央,心裏納罕,怎的小昭也不在?

他展開浩瀚靈識,掃過整個楚宗都未察覺到楚時朝的存在,正蹙眉思考時,身後忽然響起了異動。

殷晚參垂眸,仍保持姿勢不動。他到要看看是誰敢從背後偷襲他。

那人越來越近,停在了他身後。

就在察覺到那人開始有動作時,殷晚參猛的回身,手疾眼快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拉,沒反剪成功,卻把自己送進了他的懷裏。

“阿殷,”楚時朝借此機會,偏首在他耳邊輕聲言語,“睡醒就頑皮,嗯?”

溫熱的氣息劃過耳畔,說話時,楚時朝胸膛的震動,随着兩人相貼的身體傳到他的肩頭,勾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酥麻輕顫。他的低聲輕吟宛如世間最好的酒,入口綿軟,醇厚濃香,只一杯便能為它傾倒。

殷晚參呼吸一滞,沒出息的癱軟在他懷裏。

楚時朝順勢反守為攻,一手握住殷晚參冰涼的手,另一手攬住他的腰,毫不費力的将他提起來一些。

“殷師弟身體如此虛弱,看來還需加強訓練。”

楚時朝垂眸掃過殷晚參精致凝白的耳朵,肆意的目光停在他有耳孔的左耳上,鬼使神差的用側臉蹭了下。

溫熱的觸感在側臉久久不散,殷晚參心頭一驚,想不通為何幾個時辰不見楚時朝成了這副模樣!他想要推開楚時朝,卻根本無能為力。

這是他的道侶,身上溫和的味道無論如何都聞不夠,更別說他渴求很久的觸碰,就算只是發絲相碰,也讓他留戀不已。

怎麽可能會推開!

“師……師兄。”殷晚參最後一絲理智即将覆滅,空閑的手無助地攥住楚時朝肩頭的衣裳。

“嗯?”

楚時朝察覺到他的異樣,松開與他相握的手,食指曲起勾起殷晚參的下巴,細細打量他清冷俊美的臉。

殷晚參冰涼的手攥住他的掌心,艱澀道:“我不要訓練。”

聞言,楚時朝忽然笑了。

自他失憶後,從未在殷晚參面前露出此種肆意的笑。有那麽一剎那,殷晚參竟以為他的時朝回來了。

笑意順着胸膛傳了過來,殷晚參瞬間紅了眼眶。

“就算師兄親自加訓,你也不要?”

殷晚參阖眸搖頭,“不要。”

身前的人靜了片刻,傾身向前,擦着他的側臉停在他左耳邊,輕柔的聲音帶着某種蠱惑,引誘着殷晚參答應他的一切要求。

他說:“回來住,師兄就不罰你。”

殷晚參睜開眸子,朦胧的水霧模糊了視線,一縷楚時朝的墨發被風吹的揚起,他伸手虛虛勾住,低低“嗯”了聲。

得到滿意答案,楚時朝不逗他了。後退一步,擡手抹下殷晚參眼角的濕潤,心知這次逗他太過分了。

可看着殷師弟不與他同行,心裏翻湧的情緒便難以平複。

他理了理殷晚參鬓邊的發,牽着人進正殿。

殷晚參順從的跟着他,絲毫沒有在欲曉天一聲令下,萬魔跪拜的氣勢。

他落後楚時朝一步,望着他寬厚的肩膀,低低念了一句。

“嗯?”楚時朝聽到聲響,回眸望他。

“師兄。”殷晚參道。

“嗯。”楚時朝無奈低笑,轉過了身。

殷晚參眼底閃過一絲苦澀,他想叫的從不是“師兄”,而是……

時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