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有瘋病
說來慚愧,段暮遙活了十五年,都沒騎過馬。
宮裏的皇子公主,乃至皇親貴族們,各個馬上功夫了得。
莫說別人,就說魏成弘,他就是六歲開始上馬背。
段丞相雖說是個文弱書生,可段暮遙的母親卻是将門虎女,功夫了得。
歷代令主,都是将門出身,功夫各個都不差。偏偏到了段暮遙這,自幼便被送進了宮中,莫說是騎馬,她連慈寧宮的大門都不怎麽出。
有人說,宮裏的孩子都不好養活。所以,連帶着段暮遙身子骨都不好。
雖說不像太子殿下那般,日日都要泡在藥罐子裏。可她也是幾日一小病,數月一大病,頭疼腦熱,幾乎就沒被落下過。
此刻,她被林空擁在懷中,獵獵風聲順耳劃過。原本的驚懼,也被極致的好奇和興奮取代。
原來在馬上,是這種感覺。
真好啊。
段暮遙勾起了嘴角,忍不住笑了出來。
估摸着是她的情緒沒掩飾住,耳邊便傳來一道清冷之音:“還能笑得出來,不怕死?”
段暮遙面上的笑意驟然收斂,她僵直着身子不敢再動。
身後的男人似乎很享受她剛剛那副表情,好像只有她害怕了,他才會高興。
“知道害怕才好,人嘛,永遠都不能放松警惕。就比如我,上一刻還想救你,沒準下一刻,就想弄死你。”這話一出,林空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腰。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她痛得失了聲,連叫都叫不出來。
只要他再用點力,這腰側的骨頭,估計就要被捏碎了。
身為青龍令主,自幼就要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段暮遙不想再死了。
她好不容易,才又活一回。
等到段暮遙恢複些氣力,才終于伸出小手,去掰他的大手。
“求你……”段暮遙終于能聽到自己從牙縫裏擠出的聲音。
那聲音帶了些倉皇無助,還有些羸弱可憐。
林空還是握住她的腰身,雖未松口,力道卻小了一些,他低着頭,湊近她的臉頰問:“怕我?”
這個姿勢,是極其暧昧無禮的。
然而,段暮遙此刻驚惶無措,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不…怕…”她小聲說着,渾身上下卻顫抖得厲害。
林空忽然笑了,他覺得她這副表情很好玩。
“哦,原來不怕我。”
他明明是在笑,可是聲音卻陰恻恻的,仿佛那地獄的惡鬼,沒來由便讓人頭皮發麻。
“怕!我怕的,你饒了我。”
承認害怕,原來也沒那麽難。說出這句話之後,段暮遙眼淚都落了下來。
見她哭了,林空才漸漸收斂,他手掌的力道漸小,卻還是攥得她死緊。
不知行了多久,段暮遙看着周遭并不熟悉的景色,才終于想起問他:“我們,這是要去哪?”
然而,她的問話并沒有得到答複。
林空似乎,并沒有接話的意思。
周圍的越來越靜,行至叢林深處,竟不知為何,連鳥獸蟲鳴聲也不可聞。
歷來,四大令主及其傳人,都沒有長壽的。哪怕是林空的父親林默,段暮遙的母親姚青璇以及外公姚忠那般厲害的人,要麽便是戰死,要麽便是被人刺殺。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既是四大令的傳人,便要随時做好赴死的準備。
段暮遙想及此,忽然緊張地去抓林空的手臂,縱是她沒有半點武功,卻也察覺出這附近似乎不太對勁。
萬幸,林空察覺到她的動作之後,并沒有推開她。
他一只手摟緊着她,另一只手一扯缰繩,揚聲道:“閣下既然到了,就滾出來。躲躲藏藏,可不是君子所為。”
樹影顫動,忽有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為首者将自己包裹個嚴嚴實實,段暮遙只能聽到他低沉壓抑的聲音傳來:“可笑,林大公子竟然也懂君子之道?”
林空眉眼彎彎,隐約像是在笑:“懂啊,怎麽會不懂?我這人雖然也做了不少壞事,可我若是想要搶什麽,從不背地裏搶,一般來說,我都當面搶。”
來人倒是嗤笑一聲,他長劍出鞘,對着林空道:“那好,今個我也在你面前做一回君子。青龍白虎令留下,我留你二位全屍。”
那人疾若迅風,段暮遙只眨眼的功夫,劍光凜然而至。
林空雙手環抱住段暮遙,向後一躲,右腳長靴踢過去的剎那,數枚毒針瞬勢飛出。
一衆黑衣人,雖已倒下大半,可為首者似乎早有準備,他避其鋒芒,手執長劍直沖段暮遙而來。
林空将她護得緊,那人縱使武功再高,三招之內,也未曾近身。
可他的劍太快,段暮遙的裙角被削掉大片。
碧色輕紗随風飄下,擋住了林空半邊視線。
就是此刻,那刺客長劍一揮,劍光又是對準段暮遙而來。
段暮遙驚呼一聲,轉過頭撲到林空懷裏,緊緊抱住他。
似有液體順着脖頸滑落,段暮遙大腦一片空白,以為那是自己的血。
她想,自己是不是,又要死了?
大片青絲被斬落,林空見那人有意傷懷中人,便瞬間發了狠。
他一手攬住段暮遙,一手從靴底抽出短刃。
對方似有防備,可躲過林空這一把短刃,他卻突然變出另外三把,直奔那人而去。
其中一枚正中眉心,另外兩枚徑直穿過為首者的掌心。
為首者當場斃命,其餘的人要麽死要麽逃,無人再敢靠近林空半步。
段暮遙緊抓着林空的衣擺,直到他策馬前行之後,段暮遙才意識到,她得救了。
剛剛打鬥之時,她是面對面抱着他,這會兒駿馬疾行,她也沒辦法将身子轉回去。為了不掉落馬下,她只能緊緊攥着他。
生死攸關,也顧不上男女大防。
段暮遙對城外的環境并不熟悉,除了宮裏,外面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不敢出聲問林空這是哪,就算是他說了,她也未必知道。
不知過去多久,林空終于拉緊缰繩停了下來。
段暮遙暗自松了口氣,她本以為是到達了目的地,可當她将手臂抽回,側頭看過去的時候,竟發覺他們竟站在懸崖邊上。
下面,便是萬丈深淵,兩峭絕壁之間,似有千丈之深。
段暮遙似乎還能聽到崖下激流拍打礁石的滔滔之聲。
林空似覺察到了她的顫抖,他輕嗤一聲,俯首看她:“怕了嗎?”
段暮遙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衣角,低聲央求:“咱們,快些回去吧。”
“回去?後方并無退路,回去,就意味着等死。”他的聲音冰寒至極,段暮遙離他這樣近,只感覺到他周身的煞氣直逼而來。
段暮遙顫聲道:“那該如何?總不能就這樣等死?”
林空這才緩緩看向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問:“你怕死嗎?”
段暮遙咬緊下唇,如實回答:“我不想死。”
他又是輕呵一聲,段暮遙根本摸不準他的情緒,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接着,他伸出手,揚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與自己對視:“那如果,我要求你跟我一起死?你願意嗎?”
段暮遙眼眶微紅,她盯着面前這張如玉容顏,卻一陣驚心。
他看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林空本來就是個瘋子,京都內外,不少人都說他有病。
倒不是罵他,他好像真的有病。
自林空幼年起,長公主殿下為了讓兒子順利長大,也為了讓他安然接下白虎令,便狠下心,将他送到無劍山莊,讓江湖人教養他。
那無劍山莊的莊主寒絕,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瘋颠道人。
他一身邪功,擅用毒和迷魂術。當然,段暮遙還聽說,這人還會點其他邪門的本事。江湖傳聞,說寒絕的母親并非是人類,而是狐妖。
不過,最後這個傳聞過于匪夷所思,畢竟誰也沒有真的見過妖怪。故而,這個暫且不提。
且說說這長公主,倒也真的狠得下心。林空四歲那年便被送到了無劍山莊,被寒絕收做關門弟子。
寒絕為了讓林空強大起來,不僅将他泡在毒罐子裏,還将他與猛獸囚于一籠。
這些事,在皇宮裏不算什麽秘密。林空六歲生日的那一年,皇上派人去無劍山莊,希望将林空接回京都,小住幾日。
然則,當初一共派出三人,只有一人生還,其餘兩人,還未等入那無劍山莊,便被寒絕養的猛獸撲死。
另外一人,曾親眼看見寒絕将林空與惡狗關在一個籠子裏。
太後心疼,哭着央求長公主将林空接回來。
然而,長公主無論如何都不肯,她只說,只要寒絕弄不死林空,随意他怎麽教。
故而,如今被寒絕養大的林空,也是瘋得不輕。
他是不是真的想死,段暮遙不知道。可是段暮遙好不容易能重新呼吸新鮮空氣,她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了。
她只好軟下聲音,哭着求他:“求你……咱們明明都可以活下去,不要死,好不好?”
段暮遙想,也許眼淚對他有效呢。就在方才,她哭着求他的時候,他都沒再吓她。
可這一次,她的哭聲只讓他蹙緊了眉頭,他冷冷道:“憋回去!”
段暮遙吓得噤了聲。
“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你這麽弱,只會被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死啊。”段暮遙終于沖着他吼了出來。
當然,是她自以為的吼。
她的聲音始終柔柔弱弱的,毫無任何威懾力。
眼前人忽然輕笑一聲,他攬住她柔弱無骨的腰身,縱身躍下了懸崖。
--------------------
作者有話要說:
段暮遙舉手示意:“我有遺言。”
林空:“說!”
段暮遙:“我不想死。”
林空:“換一個。”
段暮遙:“嗚嗚,我想活。”
林空:“晚了。”
-全(kai)文(wan)完(x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