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47.

屋外風雨大作，屋裏的爐火咔咔地燒着。

雁雁窩在羊毛毯裏，搖椅咯吱咯吱地晃着，長得打卷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打了一層薄薄的影。他全然不知外邊發生了甚麽，睡得很安穩，還夢到了去山外的阿婆。

他夢到阿婆給他送來了好吃的谷子餅，夢到她像從前一樣用枯瘦的手指給他梳理長發。

她要他乖乖聽晝谷的話，莫要上山亂跑，小心那些會吃人的野獸。

“阿婆，山外好玩嗎？”雁雁把腦袋枕在阿婆膝上，輕輕握着她的手，天真地問她，“這兒下了好久的雨，種在窗臺的小花都被打蔫了。山外的花多麽？會比晝午的花更美嗎？”

他無聊了很長時候，又不能随便與其他族人接觸，難得能見到疼他的阿婆，就忍不住問了好多話。

阿婆不回答他，只是慈愛地看着他。

過了會，雁雁驚奇地發現阿婆的手變成了枯枝，身子化成了樹幹。他擡眼看去，瞧見她的五官像被風吹亂的雲一樣扭曲着，耳朵裏長出了細細的藤蔓，半張着的嘴成了莖上的一個小小的豁口，溫柔凝視他的眼眸變成了兩個空空的黑洞。

他眨了下眼，面前已經沒有阿婆，只剩一棵蒼老的樹。

“阿婆？”雁雁有些疑惑，但并不害怕。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撫摸她已經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臉龐，聞到了樹幹上散發出的腐爛氣味，還有一點草葉被碾磨過的新鮮汁液香。被他撫摸過的枝條冒出了幾個小小的白色花苞，在他的氣息撲打在它們合攏的花瓣上時，枝頭的花朵似乎感知到了什麽，像神跡一般開始次第綻開。

雁雁用手掌托住了柔嫩的小花，貪婪地嗅着它的香氣，情不自禁将舌頭探進了它的體內，像蜂鳥一樣汲取生命消逝時的甜蜜。

阿萊亞告訴過他，被吃掉的不會消失。

他吃掉花，花就會和他融為一體。

48.

夜已經快過去了，可雨還沒停，陰雲未散，天遲遲不亮。

晝午族已經許久都沒看到從山另一邊升起來的太陽了。

晝谷忙到了後半夜，渾身都被淋透了。

直到推開木門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像石頭一樣壓在自己背上的疲倦感。

他踉跄地走進屋，想立刻上樓找到雁雁，把少年用力揉進自己懷裏。

但雁雁不在樓上。

晝谷慌張地跑下木梯，大聲呼喚着雁鳥的名字，意識到自己随時會失去雁雁時，強烈的恐懼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所幸，他最終在火爐旁地毯上找到了昏睡的少年。

49.

将死的老樹根緊緊纏着搖椅，仿佛想用盡最後一口氣一般，枝條仍在掙紮着伸展，火光将它的影子投在牆面上，像映出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厲鬼。

羊毛毯上落滿了雪白的小花，屋子裏滿是死去的花留下的芬芳。

雁雁迷迷糊糊地醒了，習慣性地抱住了晝谷的脖子，砸吧了兩下嘴，說：“哥哥，阿婆來給我送谷子餅啦……”

50.

邪惡的山魇，純潔無辜的山魇，就這樣一無所知地，吃掉了第一個晝午族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