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60.
雁鳥收攏翅膀,落在了死不瞑目的青年身旁。它落在地上的一剎那,棕色的鳥爪就化成了一雙屬于人類少年的腿,烏黑的羽毛一片片地鑽回到了皮肉之下。
雁雁渾身赤裸,潔白的皮膚似乎被一層熒熒的亮光籠罩着。他像一朵從高高的雲上落下的雪花,永遠不會被玷污,永遠純潔無瑕。
他就這樣站在密密的暴雨中,怔怔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阿萊亞,全然不覺風中的寒意。
“阿萊亞……”他跪在了泥水中,輕輕地握住了阿萊亞已經變得冰冷僵硬的大手,一邊低聲呢喃着對方的名字,一邊低下頭,将嘴唇貼上青年的指節。
山魇沒有為人類流過淚。
它不懂死的含義,只知道唯一的信徒即将離自己遠去,此後不會再有月亮下的私會,不會再有第二個“阿萊亞”帶它爬上山頂,鄭重地向它許下帶它離開的承諾。
阿萊亞的頭顱是完整的,可脖子以下的身軀都被巨石壓成了血泥,骨頭全斷了,內髒從破了的肚子裏流了出來。大雨沖走了大部分的腥血,可還有些血融進了石頭的縫隙裏,滲進了泥沙下,即使過去千百年,砂石上的暗紅也不會褪去。
死後,阿萊亞就失去了“人”的身份。
他成了山的一部分。
他藍色的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窩裏,像兩顆黯淡的寶石。雁雁親吻了他的額頭,纖細的手指替他将散下的鬓發略到耳後,再輕輕地擦拭着他唇上早已幹涸的血。
山魇不是神,也不是鬼。
人們把不幸歸咎于它,同時又忌憚着它的力量。事實上,大多時候它都溫順無害,不通人情事理,宛如剛出生的羔羊,在它感到快樂時,還會向它所偏愛的人類施以福澤。
山魇的主食是人的欲望,孤獨、哀傷和怨恨則是開胃小菜。它将苦難吞入腹中,再慢慢将其消化殆盡。在晝午族口口相傳的故事裏,它就像噩夢的種子,寄生在這座他們賴以生存的山中。
巫師們欺騙了族人。
生死相依,山魇從死亡和腐爛中孕生出的孩子,因此也代表着新生。只要它願意,它就會像神一樣滿足信徒的願望。
可按山魇的年齡來算,雁雁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力量遠不如那些活了上千年的魇。
他可以治療病痛,但卻無法讓死者重生。
雁雁一遍又一遍地親吻着阿萊亞的臉,緊緊握着對方的手,試圖把自己的力量傳到青年停止跳動的心髒裏。
他小聲地唱着阿婆哄他睡覺的童謠,告訴阿萊亞不要怕,痛苦很快就會消失,閉上眼睛睡一覺,明天太陽就會升起。
失去靈魂的肉體接受不了他的祝福。
一切都徒勞無功。
雁雁仍然沒有落淚。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親愛的阿萊亞,想再讓高大的青年把他擁入懷中,用粗糙的手掌撫摸他,再愛憐地叫他一次“小雁鳥”。
吃掉了,就永遠都不會失去嗎?
“阿萊亞,”他垂下頭,親吻青年的嘴唇,輕聲說,“被我吃掉,和我共生吧。”